按照教法,今天和明天的射石允许老、幼、孕、病者委托他人代为射石。尽管如此,除去卧病无法行动的老人外,许多老人和病者还是坚持回来住在米那,坚持去亲自射石,是慎重,更多的是承载着自己对信仰的执着和期待。他们一丝不苟,严密谨慎,只是不想缺失,不想留下遗憾。
这几天生病的人很多,由于疲劳,由于寒冷,由于人多空气流通不畅。特别是心脏病和高血压患者发病较多,常有突然晕倒的,但都会很及时地被救护车送往米那的急救中心,在那里会得到非常好的治疗和周到的服务,有专门的医护人员负责用轮椅推着患者去完成功课。
同时也有一些腿脚不灵便,往常身体不是很好的哈吉,却在正朝中病况顿消,神清体健,行走如飞。这是真主的襄助,还是精神力量,不得而知,只有真主知道。
一位来自农区的老大姐告诉我,她患严重的关节炎多年,就是三伏天她也要穿毛裤,平日里走两步都要停下歇半天。可这两天,她从穆孜代里法到米那,从米那到麦加一直步行,双腿奇迹般地康复,没有疼痛,没有不适,甚至比健康人走的还要快,还要稳。惊异地望着她关节扭曲而肿胀的双手和双腿,我无言,只一遍遍念叨:真主啊,真主啊!
午饭过后,夫和女儿来找我,我只跟女儿说话,赌气不理他。夫告诉我,昨天下午他们在环游卡尔白的时候,收到了我的信息,但因为弟弟的手机是阿拉伯语制式,无法接收中文信息,所以对信息内容不得而知。晚上家人们回了米那,他只身到驻地找我,吃了闭门羹。无奈,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到米那的帐篷营地找我。特殊时期的出租车可不是单独乘坐的,里面已经是人挤人。好不容易挤进去,谁知司机根本不熟悉麦加道路,拉着他们在麦加城整整转了三圈。这个夜晚的麦加到处是车流、人流,三圈转下来已经是午夜了。终于,在米那的边缘,他们被卸了下来,因为前方堵车十分严重,剩下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行走了。
黑暗中,一望无际的相似的帐篷连绵起伏,行走其问,方向感很强的夫已然辨不清东南西北。他仅仅知道我住的营地是99号,他们的是93号,但这99号和93号到底在哪里,他确实是摸不着头脑了。路边的指示牌上写的是他不认识的阿文和英文,询问警察吧,又无法交流。万般无奈,他只好凭借记忆在暗夜的灯光下摸索。
就这样,在昨天的夜里,他进入了迷宫,绕着米那的帐篷城不知行走了多少圈。走着走着,双脚打了泡,歇歇再走,泡破了,血流了出来。整整一夜,他在不停地走,不停地找。夜凉如水,寒冷和焦急中他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后悔了,后悔和我分开。
终于,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帮布达的唤礼声响彻云霄。已经被寒冷和疼痛折磨得麻木了的夫,蓦然回首,自己的营地近在咫尺,就在身后这片山坡下。
顾不上惊喜,也顾不上苦笑,他箭步如飞地冲进自己的帐篷,礼完拜,倒头躺在地上,人事不醒。
一觉醒来,忽然想起老婆,这才吃了点东西,拉着女儿来找我。
望着夫那双几乎是血肉模糊的脚,来不及幸灾乐祸,忙找随团医生要了创可贴,仔细地包扎了。心疼和爱怜在慢慢消融着我内心的恼怒和不满。真主啊,我在白天因为他把自己丢了,受了劳累和心灵的伤痛;而他在夜晚因为我把自己丢了,受了加倍的劳累和身体的伤痛。真主是全能的,是洞察一切的。
夫叫我一起去射石,说家人都在那边帐篷里等我。虽然柔弱的内心已经原谅了他,但表面上我仍然装出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愤怒的表情,任他一遍遍央求我,讨好我,我只是摇头。聪明伶俐的女儿一会儿帮着我批评爸爸,一会儿又帮着爸爸央求我,一会儿又躲出去留给我们单独谈判的空间。几次三番下来,我赚足了派头,使够了小性,见好收场,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扭扭捏捏跟着夫走了。
今天射石场的景况可比昨天严峻多了。可能是昨天太顺利,大家都有些麻痹大意,没有注意如何避开高峰期,如何选择不同时段,总之,哈吉们似乎都是在瞥申尼过后一拥而上了。
刚一入通往射石场的山洞,我就感觉有些大事不妙。洞子内白茫茫的一片,人挨人,人挤人,举步维艰,似乎空气都要凝固。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只有选择一种方式——前行。是的,此时此刻,我们选择的形式只有勇往直前,选择的心态只有托靠真主,选择的表情只有坚定乐观。
我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让她紧紧靠着我,惟恐一撒手我们就会天各一方。夫竭力保护着我们,竭力用他宽阔的胸膛为我们母女形成一道铜墙铁壁。我们像漂浮在海面上的小木片,随波逐流。脚下各色各样被踩掉的拖鞋羁绊着我们的步履。脑海中一幕幕闪现着去年朝觐的同事给我描述过的踩踏事件的场面。他们曾经脚踩着倒下去的人的面孔,曾眼睁睁看着脚下的人那双忽闪的大眼睛,曾一把拉起即将倒地的同事和身边的人,来不及思索,来不及考虑,倒下的就只能那样倒下,站立的就必须被后面的人潮涌着往前走。他们讲述的场面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历史虽然惊人地相似,却没有重演。虽然一样的拥挤,一样的惊险,但由于今年没有对流的碰撞,也就没有了人员倒地的惊恐。人潮在往前流动,虽然缓慢,虽然有时停滞,但总归还是在前进。
此时此刻,我最深切的感触就是人的渺小,人的微弱。其实一个貌似强大的人,在真主面前,在真主降下的灾难面前,微于尘埃,弱不禁风。我知道我的生命在我的命运里行走,我知道这是无法抗拒的,一切全凭至尊至大的真主。
出了洞子拥挤状况稍稍好一些,但有时人流会被横插过来的一队队高大、粗犷的黑人冲得七零八落,他们来势凶猛,常把相对矮小的亚洲人撞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有经验的人就会以小团队为单位,相互挽紧手臂,共同前行,以阻挡抗衡外力的冲击。
到达射石场的时候,发觉形势依旧很严峻。为了确保安全,穆萨弟弟将我们一行八人分为两组,四人一组,男女搭配开。当一组进入人群内射石时,另一组在外围等候,如遇不测,及时进去援救,同时也可以确保大家不走散。我们一家三口和弟弟的一个朋友组成一组,先进去射石。我和女儿在两位男士的保护下,将手中紧握的7粒石子拼尽全身力气依次投向石墙,等我们投完后他们再投,很快我们这组顺利完成了在小石柱的射石。
就这样,我们依照小、中、大的顺序,分别在每个投石处向魔鬼般的石墙投射7粒石子,每投一粒石子念一遍至大词,投完后寻找人流稀少的地方面向天房举起双手祈祷:真主啊!求您使我的朝觐成为善意的朝觐,成为饶恕罪过的媒介吧。
我们在大石柱所在的阿格白投石处投完最后的7粒石子后,没有停留,径直返回米那的帐篷营地。
夜晚的米那寒气袭人,阴云密布,夜空黑沉沉的,见不到一点儿星光。寒风偷窥着帐篷内熟睡的哈吉们,悄悄溜进来,毫无顾忌地在哈吉们的脸庞和身体上吹拂。哈吉们蜷曲着身体,加盖着衣物来抵御寒冷。现在的帐篷是经过1998年那次火灾之后重新斥巨资修建的,完全是高科技防雨防火材质,内设空调、风扇以及排气孔,构建得非常科学合理,具有很强的实用性。但一切似乎都是为了防御炎热,却忽略了寒冷,帐篷的四周以及顶部有很多的缝隙,给了寒风以可乘之机。
我在同屋住的那位大姐的关心下,采用了她建议和提供的最佳保暖方式睡觉:巴服上套着袍子,袍子上穿着毛衣外套,然后前胸也套上她的毛衣外套(就是把毛衣穿在前面),另一件毛衣外套的两个袖子套在小腿上,衣身裹在大腿上,总之把所有可利用资源全部穿在身上。不知能不能够想像到我的这种睡觉方式,想着一定很可笑,但在当时没有嬉笑,只会有羡慕。
后半夜,雷声大作,电闪雷鸣,雨声哗哗地在帐篷外响成一片。我被惊醒,躺着听雨,淅淅沥沥,思绪被潮湿,走了很远很远,什么时候又睡着却不知道了。
四十一、台施里格第二日
1月21日上午
今天是在米那的最后一天,完成最后一项正朝功课——最后一次射石。
射石完成后,我们将光荣地凯旋般返回麦加,等待回国的日子,等待回国前的辞朝。
上午11时,中国朝觐总团将安排汽车在营地门口接哈吉返回麦加。
女儿后天就要回约旦了,为此她昨晚跟我住在一起,准备今天早晨跟我和她爸爸一起回麦加。弟弟他们还想在米那多住一天,明天射完石后再返回。虽然明天的射石不是当然功课,但也是可佳的行为,他们觉得来一趟不容易,很想多呆一天,哪怕是做副功也竭力争取。我们团里也有个别人想留下明天回,也有人想下午射石后再回,当然一切全凭自愿,各取所需吧。
早晨醒来,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原本和夫约好帮布达之后就去射石场,但现在——只好望着帐篷外的雨发愁。
哦,感谢真主,没想到,我们礼完拜吃过早点雨就停了,而且还有太阳出来。好快乐,急忙奔向射石场。
由于米那的道路排水设施不是很好,昨夜的雨水积聚在路边,有的地方聚成污潭,有的成小河,水面上漂浮着垃圾袋、纸屑以及拖鞋等,道路泥泞,几乎要跳跃行走。许多在路边搭简易帐篷过夜的哈吉可惨了,虽然称不上是汪洋中的小船,但“家园”已经被雨水侵占,只好卷起行囊站在稍高的路面上等候。
雨后的射石场人不是很多,我们很顺利地在三个石墙旁边分别进行了射石打鬼功课。
返回的时候,帐篷营地的四周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许多摆卖太斯比哈、白帽、纱巾、手表、玩具等小商品的摊贩开始此起彼伏地吆喝甩卖,买的人卖的人熙熙攘攘形成了婉若集市的热闹场面。
天空又渐渐开始阴沉下来,整个米那营地在此时呈现的是一种观众散场时的凌乱。路边三三两两自带帐篷的人们,有的开始拆卸帐篷,有的收拾行装,有的也已经开始装车了。集体团队的人们,有的开始启程徒步返回,也有的在等候车辆。
哈吉们经过5天的奔波跋涉,5天的风餐露宿,5天的虔朝慎行,到今天,感谢真主,已经遵照真主的命令,踏着先知的足迹,完成了所有的正朝功课,他们将如婴儿般带着纯净的心灵和身体返回麦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