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一中国画集序
蔡若虹
古人作花鸟画,有两大要点:一是“功夫”,即现在所说的技术方法;一是“情趣”,即现在所说的主题和感情色彩。关于技术方法,只要翻开宋元明清的画论,绝大部分都谈论如何作功夫的道理,既详细而又具体;从用笔、用墨、布局、敷彩,一直到松竹、梅兰、莺燕、鹤鹭……的具体画法,无不应有尽有。我国古代的画论,可以说主要是方法论。它的长处是给无数的花鸟画爱好者培养了基本功;短处是用规矩代替了观察,同时也就束缚了作者的创造性。其结果是:依样画葫芦的多,别出心裁的少。
关于“情趣”,在画论中虽然所占地位不多,但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花鸟画的精髓。《宣和画谱》中有一段关于花鸟画的论述,可作为其中的代表。现摘录如下:
“故诗人六义,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而律历四时,亦记其荣枯语默之候;所以绘事之妙,多寓兴于此,与诗人相表里焉。故花之于牡丹芍药,禽之于鸾凤孔翠,必使之富贵;而松竹梅菊,鸥鹭雁鹜,必见之幽闲。至于鹤之轩昂,鹰隼之搏击,杨柳梧桐之扶疏风流,乔松古柏之岁寒磊落……展张于图绘,有以兴起人之意者,率能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临览物之有得也。”
这短短的论述包括三个段落:第一段是说诗画相通,写的是鸟兽草木,强调的却是语默枯荣,也就是鸟兽草木的精神形态;第二段是举例说明鸟兽草木的拟人化(或性格化),如富贵、悠闲、轩昂、搏击、风流、磊落……等等;第三段是说花鸟画应当夺造化(不是呆板的写实、不是为花鸟而画花鸟)移精神遐想(要令人触景生情、要令人产生联想)。这三个段落都是说的同一内容,如果花鸟画作者能够作到这一点,那就不愁不会攀登推陈出新的高峰。
根据我肤浅的观察,画家王天一的作品在功夫和情趣两方面都是具备的。而且功夫特别深厚,几乎达到了熟练的程度。这一特点,是和天一对人对事的严肃认真的态度分不开的。有些人把画花鸟当作闲来无事的“玩意儿”,下笔草草,不是侈谈板桥,就是硬搬八大;殊不知板桥、八大的寥寥数笔中,有作者的思想感情在,光学表面而不知其内涵,是不会搞出什么真正的艺术作品的。天一作画完全不是这样,他走的是在基本功方面打下坚实基础的道路;他一方面追求古人的技巧方法,同时刻意观察真花真鸟的本来面目,两相结合,就给花鸟画的推陈出新准备了一定的条件。
如果把天一作品中的“功夫”和“情趣”作一比较,我以为前者较为精深而后者稍嫌不足。这主要表现在花鸟的形象和姿态比较写实,没有突出不同情况下的不同特点,因而也就没有和画面上的诗句取得应有的配合(诗是很有感情的,但画上的花鸟形象却缺乏感情色彩、缺乏因感情色彩的渲染而突出的特点)。
当前,对于“出新”的意图和实践是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是出自思想感情的新,因而也就是出自艺术形象的新,前者是起因,后者是后果,没有新颖的思想感情也就不会有新颖的艺术形象。另一种则认为新是来自笔墨,来自形式的“变形”,而内容却仍然是旧的一套,甚至空洞无物。天一具有新的思想感情(这从诗句中表现得比较明显),但画面上的形象还跟不上诗句中的形象。我想,如果作者更多地观察各种花草各种鸟类的“枯荣语默”,更多地想到花鸟画传统中的拟人化和性格化,更多地想到“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的典型,是完全可达到完美境界的。时间有限,恕我语焉不详。
(1卯6年11月23日于石家庄)
选自《中国艺术》第5期、《中国画研究院通讯》总42期
【注】蔡若虹前中国美协党组书记、画家、美术教育家、文艺理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