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特别要说一说玉柴的制造队伍。晏平说起玉柴的制造队伍的时候非常自信,我们的老一代技师是玉柴的财富,其中有那么二三十个技师,我敢说在中国是顶天立地的。晏平说的这些技师在玉柴也享有很高的地位。第一次采访玉柴期间,正值春节前夕,那天我去参加玉柴集团2009技师迎春座谈会,在会上认识了老技师零智勇。零智勇是广西的第一批高级技师,不仅在玉柴,在广西也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都说他有双火眼金睛,用肉眼看熔炉里的火花测出来的数据和现代仪器化验得到的数据几乎没有差别,这让我十分好奇。春节以后再次到玉柴的时候,正值玉柴大生产时期,看到一群群穿着蓝色工作服匆匆奔走于厂区的玉柴制造者,我又想起了零智勇。这个即将退休的老技师现在依然在很重要的岗位上忙碌,我预约了多次,好不容易才约到他。零智勇的谈话很多是以早期玉柴生活为背景的,所以他说的很多情景我都很熟悉。零智勇说,我到玉柴的时候,这里还是玉林动力机械厂,我们跟劳改人员学技术,学了两年,我学了一些看铁水的本事,当时我也不懂铁水有五大元素,什么碳硅锰磷硫,都不知道,后来劳改人员全部撤走了,只好逼着自己学,边操作边琢磨,学着看化验单,这才发现元素的高低与炉前操作有关,也就是与风力大小有关,与焦炭多少有关。后来经验多了,听听鼓风机的声音就知道碳硅的情况,这在那时候是个绝活,现在不起作用了,有了更先进的设备,不需要听风声了。现在用电炉,成分都可以在电炉中调整,原来我们是用肉眼看的,主要是看铁水火花,炉内的情况就可以知道一个大概。当时我目测的数据和化验出来的结果相差无几,1991年我考技师就是考熔化,先在炉前看,然后回答碳硅多少、温度多少,最后与化验出来的数据比较,结果温度相差不到5℃。后来听饶英贤说,考官的评价很高。就这点所谓的绝活还带过数不清的徒弟,现在大学生来了也先跟我学一段时间,以后才去干别的。这个工种叫熔炼工,是一个高温、高体力的工种,很辛苦,当时一般工种吃38斤粮食,我们是43斤。现在玉柴对我们这些老技师很看重,我明年要退休了,晏主席开会说了多次,说高级技师一定要返聘。我现在一年拿12万的薪水,奖励过一辆轿车,每年还有1万元的车贴,玉柴对技能人才不薄,已经形成了风气,让人觉得很好,有奔头。
玉柴有一支很优秀的技师队伍,技师协会的会长陈金源告诉我,这支队伍中有两个全国劳模,五个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一批年轻技师来自职业院校,起点高,很多人30多岁就是高级技师了。其实我一直在关注玉柴的制造队伍,因为中国制造在国际上的形象一直有待提升,加上采访中也有人在和我谈到玉柴的制造时说,和研发、销售比较起来,制造可能是玉柴的一块短板。不过我最后在梁和平那里得到的信息是乐观的,梁和平说所谓短板并不是指我们的整体制造水平,而是内部比较起来,与研发部门相比,在成果上有差异,而且这也不好比较,因为制造技术涉及的过程长,因素多,很难像产品研发一样,在短时期内看到一个标志性的实物。其实我们的制造水平在行业内一直是领先的,尤其是我们的铸造,可以说玉柴的铸造代表了中国铸造的最高水平。多年来,一汽、东风、柳汽、江铃等著名汽车厂家都到我们这里来学习。废品率高低就很有说服力,玉柴的综合废品率在25—5%之间,同行一般在8%以上。第三个证据就是原来6G缸盖体是从巴西进口的,那是世界前三位的铸件厂,现在我们自己做了,产品废品率低,重量下降,精度比巴西还高,现在国外的一些同行开始让我们给他们做缸盖体了,可以说我们的铸造已经接近国际水平。今年提出了1%废品率目标,三年完全可以实现。机加工的一些细节技术积累也比国内同行好,我们的曲轴60%用球铁曲轴,比钢曲轴成本低,但可以达到钢一样的强度要求,而且我们的球铁毛坯别人无法加工。应用数字制造技术的仿真分析也已经被普遍运用,这方面我们也储备了一批青年技术人才。
十一
青年技术人才是玉柴工程院里的生力军。在玉柴期间我和玉柴的青年技术人员代表有过一次深入的座谈。这是一个星期天,我原以为星期天工程院里是不上班的,没想到我8点多钟赶到那里的时候,这群年轻人都已经在岗位上工作了。比起前面我采访过的一些资深专家,他们的思想显得格外活跃,大家轮流发言,我很佩服他们每一个人都能说出不同的关于玉柴的好处,直到最后一个都还能说出新意来,最后我说我不想再听到你们对玉柴的赞美之词了,我想知道你们自己的职业规划,以及它和你们目前的工作状态是怎样的关系,玉柴的要求和你们的自我发展设计有矛盾吗?这是触及一个人私密想法的问题,其中一个叫刘波的说了他的感受,让我觉得这一群年轻人是幸福的。幸福的含义不仅仅是生活着,重要的还在于必须生活得踏实、安全与清醒,你的前面不是茫然一片,也就是说你的职业或者事业目标与路径都是清晰可见的,而且一开始就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在朝那个目标迈进,只有在这样的平台上才可以再来谈幸福。刘波说我是2006年武汉理工大学硕士毕业的,毕业前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我们的感觉都不一样。先是到了北方一家著名的发动机企业,他们请我们参观,然后喝酒,完了就要签合同,也不问我们专业。接着到南方一家著名的汽车厂,我们是12点去的,等到1点半上班面试,先让我们用英语来一段自我介绍。最后到的是玉柴,先安排我们住下,然后是钟玉伟面试,谈了很多问题,包括我的专业设计、期望岗位,当时感觉就很不错。实习结束后,领导和我们谈话,问我们对岗位的要求,这以后每调动一次岗位都事先征求意见,而且都能满足个人的意愿。后来才发现这里每年来的大学生、研究生实习结束后都有一次选择方向的机会,都会按个人意愿分配工作,这已经成了进入玉柴的一个程序:实习—征求意见—选择方向—职业生涯开始。所以在玉柴是完全能实现你对自己职业生涯规划的,这使人心里感到很踏实,觉得没走弯路,工作起来就会有激情,也舍得投入。
刘波的想法很有代表性,专业知识分子的专业生命本来就很有限,实在浪费不起,按照我国现行的学制,一个人读完硕士或博士,基本上就花掉了生命的一半,如果不能及时进入自己的专业领域,稍一蹉跎,离退休就不远了。所以玉柴对技术人员专业意愿的尊重实际上是对生命的尊重,为一个人的一生发展着想,是最高境界的以人为本,也是最崇高的人道主义。包括晏平想把他的工程研究院迁移到南宁,想重新设计研究院的体制,将它打造成一个具有技术与人才经营功能的实体,使之充分体现人才的价值,成为人才一生发展的保障等等,都闪耀着这种最崇高的人道主义的思想光芒。
现在玉柴工程研究院在晏平手里是一个魔方,一个多色块、多面体的魔方,他要玩转它,最终让它的每一面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来,而且每一次转动的核心都在一根主轴上,这根主轴就是企业与人才的双赢。为了玩好这个魔方,晏平说我在行业内做过广泛调查,要保证产品的领先性,研发机构首先要非常健康,非常有活力,然后才能强大。当时我兼技术中心主任,按规定,国家级技术中心主任一定要法人兼,但我不是搞这个出身的,我就专门去寻求在体制上怎么创新,着手筹建当时行业第一家研究院,而且定位是国内第一、世界前五。这是我定的目标,前面几家短期内不可逾越,都是上百年的品牌,可是我们瞄准世界前五,是完全可能的。定了目标,我们就有了方向,有了方向就努力去做。目前的研究院,包括在南宁的研究基地,每年的经费投入都是瞄准这个目标的。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国内第一的。但国内第一不是目标,我是要做世界前五的。现在已着手准备以股权制为主题的改革,让研究院的专家每人入点股,我们再拿钱给他们,注册一个公司,不是研究院,因为研究院不是法人单位,然后以新项目为载体,由公司来运作,把这些专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到时候,这帮专家每年有分红,去哪里也找不到这样的体制。这就不光是待遇问题,而是一个人一辈子的规划,玉柴就是要让他一辈子的职业生涯有保证。研究院总部放在南宁,应用开发一块放在玉林,但是可以把研究院专家的家属全部放在南宁,便于吸引人才。我准备在南宁盖一个工程研究院的后花园,将来你可以来看,一定是中国最好的后花园,里面的生活配套绝对一流,这样的工作你说你一辈子还有什么后顾之忧?事业发展了,生活也有保障。这就是人才的价值。但这个价值是需要有人去经营的,否则你的价值就发挥不出来,那样对个人、对企业、对国家和社会都是一种浪费。
晏平所说的浪费就是人才的价值得不到认同和使用,从经营的角度讲就是投入和产出不能够成为利润关系,或者说没有效益。出现这种状况是人才个人职业规划的失败,但我以为更多的还是作为主流社会代理人的经营者在人才经营上的失败。因为事实上我国的专业技术人才对自身价值的期许并非高出一般很多,在很多时候他们看重的只是被关心和被重用。这也是每一个来玉柴工作的人为什么都如此看重这个平台的原因。
有事干,干自己计划干的事,并且有人赏识你干的结果,你的感觉就达到了人格的巅峰。这使我想起了陈金源在接受我的采访时说的几句话:“有时候领导一句肯定的话,一次表扬,没有钱,我们也很高兴。如果心情压抑,就不想想问题,做事也就没有热情。没有热情就没有想象力和创造力。”
陈金源是玉柴的一个普通技师,这个朴实而普通的人对生命体验竟然如此经典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