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驻外工作正在转型，已经不是单纯公关型了，要技术型、业务型的人，我们就有优势了。公关是很难做的，1999年我在技术部门的时候，去杭州做配套改装，要喝酒，我喝了一斤，喝完大家都走了，对方的一个科长回来拿手包，发现我昏迷不醒，把我送到医院，三天才醒过来。现在文明多了。现在我也是老外办了，中间一段时间在安徽办做主任，当时安徽销量才5000多台，我在那里干了四年，干到21000多台，排名从全国第十三提前到全国第六。今年（2009年）2月份才到湖北办，开始也不太想来，湖北办太重要了，是玉柴销量最大的办事处，为什么？因为二汽在这里啊，压力太大。当时吴其伟——我们管销售的副总——就跟我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还是你去吧。怎么办？这是信任你啊，不好推辞。这里责任很重，但再重也得有人扛是不是？所以也就只好来了。人不讲责任不行，干什么都是这样。我现在提的工作口号就是讲责任，讲勤奋，讲激情。我允许你犯错误，但绝对不允许两次犯同样的错误。你在外代表的不是你个人，你代表的是玉柴。我经常这样告诫自己：玉柴离这儿很远，我就是玉柴。在这块地盘上，我承担玉柴的一切。这个要坚持，要有责任，有担当。我今年要达到十几万台，这还不仅仅是一个量的问题，你的发动机进东风就标志着进入中国汽车的主流市场，占它多大份额意义自然就重大了。所以我不能有半点闪失，我感冒一下，玉柴就打喷嚏，责任太大。你说我这叫境界吗？都是磨出来的。在外驻办事处的人，性格都磨出来了。原来都不是这样的，像我原来是搞技术的，做销售算是走错了路。不过搞技术的人来做销售当然也有优势，很多客户的领导是搞技术出身，这样谈起来就可以找到很多共同语言，但更多的还是磨炼，主要是性格方面的。搞销售不能凭着个人的性子来，无论客户对你怎样也不能发脾气。我原来性格是很火爆的，也和客户吵过架，但后来慢慢都变成朋友了，他们也很佩服玉柴人的耐心。
其实找到一个认同你价值观的单位很难，但这不要紧，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责任感，事情终归会发生转机。2008年上半年，几月份记不得了，吴其伟和我一起去华菱（华菱汽车），等老总见面等了三个小时，最后老总出来时以为我们走了，但我们没走，这让他很感动，接下来其他的事情都好谈了。出门在外，我们做人都很低调，但做事很高调。有一年也是在安徽，我去找一个客户，这个客户的老总把我从他的办公室赶出来了，很没面子吧？但就是这个单位，一年要吃几千台发动机，不能丢啊，所以第二天我又去了。我不丢面子，我不是代表我个人，我代表玉柴，所以不能意气用事。最后这个老总向我道歉，答应合作。还有一些改变，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们老一辈的玉柴人说话大都不太利索，这有方言的原因，南方话词汇比较贫乏，很多地方的发音和语法还停留在中古时期，表达上的障碍直接影响到人的性格，所以他们一般都比较内向，但新一代玉柴人不同了，这方面的能力普遍提高了。发生这个变化的原因除了文化素养的提高之外，我觉得就是企业文化的影响，是企业文化把他们磨炼出来的。所以“再造玉柴”也有再造人的意思，这些年玉柴的确再造了一代人，再造了一代有能力、敢担当、肯献身的人。
和蒋冬明谈话的时间不长。在这段不太长的谈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责任”，有时候叫“担当”。责任意识支配玉柴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体，这是风暴式的企业“再造”之功，也是玉柴人长期修炼的结果。这种修炼的动力说白了也很简单，玉柴人是依赖这个企业的，在遥远的南国边陲，玉柴这个企业对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说，都是他们的唯一。在他们的生活经验过程中，在他们的生命活动范围内，再没有比玉柴的事业更值得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了。他们的人生、他们的事业、他们的家庭都和玉柴的兴衰荣辱连在了一起。他们从玉柴身上吸取滋养生命、培育活力、成就价值的营养与力量，那么为之操劳、付出，为之负责、担当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归属感、利益上的整体感支配下的最直接、最本能的行为。领导者的责任就在于以更有效的方式让每一个个体不仅从认知上而且从感情上明确自己与整体的这种既直接又抽象的关系。
十一
所谓更有效的方式当然不仅仅限于思想暴力般的头脑风暴，它应该还包括春风普度般的精神怀柔。在玉柴和玉柴以外的地方，我听到很多感人至深的员工为公司奉献和牺牲的故事，也听到了很多公司为员工的生活成长尽心尽力的故事，二者都足以拨动我生命中的某一根充满暖意的琴弦。2009年早春，我结束了对玉柴本部的采访北上，离开广西后的第一站就是湘江边上的名城衡阳。到衡阳的那个傍晚细雨霏霏，接待我的是玉柴的合作伙伴YC供应商联合会的重要成员厂家——亚新科（南岳）衡阳公司。我们的晚餐是在湘江岸边一艘趸船改装的餐厅上吃的，江声浩浩，烟雨蒙蒙，窗外不断有打鱼归来的船家向我们兜售他的果实，此情此景让人想起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句子：“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今天在衡阳看不见风流倜傥、才高八斗的初唐才子，但可以看见被玉柴及其合作者所网罗的一批才俊。这是激情飞扬的一代，也是思想敏锐的一代，在长期的商务合作中，供应商与主机厂代表的身份在他们身上渐渐淡出了，代之而出现的是兄弟般的情谊和同志式的理解与关怀。这种新型的客户关系构建了一种理想的企业生态和良性的文化循环系统，实现了不同企业个体之间的共生与和谐。作为一种新的工商文明载体，玉柴人，包括玉柴联合圈内的每一个员工都自觉地认同和崇尚着这种共同的境界和文明。
我采访亚新科公司的营销总经理谭爱平是在湘江之滨飘摇的水上餐厅，我们对着江上的白浪谈话，晚归的鸥鸟在我们的视野深处飞动，鸟倦归意浓，使人顿生漂泊之感。原本打算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关于玉柴以外的企业人的生活故事的，没想到这位口若悬河的年轻人在我面前极力推崇的却是玉柴的员工，其实我并没有详细说明我此次湘江之行的目的。谭爱平说，你采访玉柴，我给你讲几个故事，绝对会让你感动得不行。采购部的李敬荣，是玉柴管铝铸件的采购员，话不多，很普通的一个员工（确实是很普通的一个员工，我听完谭爱平的讲述以后，通过电话询问我接触过的玉柴的朋友，他们都不太认识这个人。——笔者）。老婆得了癌症，我们认识他的时候他老婆的癌症已经到晚期有半年了。因为自己经常要出差，他把老婆送到乡下妹妹家。我们有时候一起聊天，他跟我说，他老婆的病怕是没指望了，自己又不能去照顾她，现在妹妹为了照顾这个病重的嫂子，把自己家开的榨油厂都停了。他觉得自己欠了很多，欠老婆的，也欠妹妹的。我说你别这么想，你不也是为了工作吗？为了你的公司吗？咱们做员工的，唯一的指靠就是单位嘛，你也不要太自责，抽时间回去看看就好了。生死有命，真是老天要她去，咱们也留不住不是？老李说也是，就是心里过意不去。谭爱平的叙述很有感染力，几句话把我说得心里酸酸的。我说后来呢？谭爱平说今年（2009年）3月份，玉柴大生产期间，那段时间我正好在玉柴，看到玉柴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订单太多，交货很紧张，主要是农用机。金融危机一闹，农民工返乡，买农用车的多了，玉柴的农用机就很紧俏。玉柴人忙起来是不要命的，这你应该感受到了吧？所以那一阵子我也没见到老李了。后来我记得是3月3号，碰到老李，我问他老婆的病怎样了？老李停了一下说刚来过电话，我说好些了？老李说电话里好像还行，不过我有不好的预感，我说那你就赶紧请假走吧还等什么？老李说手头还有几个单没处理，明天吧。老李的家距离玉林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他是第二天清晨走的，赶回家已经是小中午了，一回家才发现果然不出所料，人已经不行了。但也算是见了一面。快下班的时候，采购部接到李敬荣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要续假，处理丧事。我们都感叹唏嘘，难受得很。两天以后，我们厂供销科的谢昭民接到一个电话，是玉柴打来催货的，打电话的人正是李敬荣。当时我正在我们供销科，听到老李的声音，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忽然有些疼。老婆才过世两天，丧事还没有办利索，又开始工作了。这就是玉柴的员工，一个普通的员工，他的头上没有任何光环，不是干部，也不是党员，不需要自觉，更不需要作秀，他的行为都是一个员工发自内心的对他的企业的忠诚！
今天的玉柴有这样的员工，除了我在上面所分析的地理因素之外，渗透人文精神的企业文化是重要原因，这种文化让员工在企业里找到了家的感觉，甚至占据了一部分家的位置。一个个体的人自觉地归属于一个群体，视群体的利益为至高，我想这大概也是蒋冬明所说的玉柴在再造玉柴企业的同时，也再造了玉柴人的另一层内涵，这群企业人已经被这种企业文化再造了。这种再造是人格意义上的，即人格上的群体化，从人性解放的历程来看，其轨迹应该是从神本到人本，从集权到人权，再到个性解放、个人价值的最大化，这种人格的群体化似乎是一种逆反的走向，是一种反动。然而，人类认知的最终发展方向是要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越是在自由的王国，人类自由思考的方式与自由行为的准则就越是离不开群体，不然个体的思考和行为就会失去参照与方向。当然群体化人格是以个体性价值为依托的，只有每一个个体的价值充分被尊重、被发展、被应用，群体的力量才能被充分地组织起来，发挥出来。谭爱平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不断有警策之语出现，为了诠释他的观点，还不时给我一个强烈的信号，其中有一个信号也是发生在2009年春天的故事，这个故事我也知道，但我想用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讲它更好一些。谭爱平说，2009年2月，玉柴订单猛增，原来6J发动机日产量只有300台，现在月订单超过了30000台，按照交货时间一天要产1000台。加人加设备都无济于事。现在天标已经达到2230台，每天还在往上升，真正是挑战极限了。吴其伟说他现在都不敢再接订单了，都害怕了。我觉得玉柴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它是由一万多名员工的士气组成的，一万多股力量，一股无形的绳子把它们捆绑在一起了，这根绳子就是玉柴的企业文化。玉柴的企业文化的精髓就是玉柴这个企业爱它的每一个员工，并且让它的每一个员工都在这个企业里得到很好的发展。
讲完这个故事，谭爱平还给我作了一个自然精妙的升华，他说做企业的，你把员工当人，员工就把自己当牛；你把员工当牛，员工就把自己当人。
其实我想说，何止是做企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