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诗强是1980年玉柴招聘财会人员时进厂的,出任过几届玉柴总会计师,时任总经济师。对玉柴近二十多年来从江湖到庙堂、从游击队到正规军、从低谷崛起向高峰迈进的历程,没有干过销售的曾诗强是从效益的层面或者说从宏观的层面来感受的,对玉柴打入整车厂的战略很知情。曾诗强说他们打入整车厂很艰难,因为谁都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谁都怕柴油车在市场上推不动,最后他们只好把这个风险揽过来,从整车的销售做起,实际上相当于给他们包销。怎么做?他们从终端做起,说服用户点名要柴油发动机,而且是玉柴的发动机,这时候柴油机也有一些口碑了,知道柴油机油耗低、油价低、马力大的用户越来越多,所以他们做工作也有了一定的空间。那时候他们的人就拿着一摞宣传册站在整车厂的门口,像现在街上发小广告的人似的,看到有人到整车厂买车就上去当说客,说服他买柴油发动机的车。当时正是个体运输户猛增的时候,他们从个体户入手很有成效,也给整车厂带来了效益,他们很高兴,有的开始主动示好,与他们合作了。柳汽后来成了他们的长期合作伙伴,起初的合作也就是这样开始的。
十
其实关于柳汽与玉柴的合作,还有一段更早的历史。要是按照曾诗强的说法来算,这段更早的历史就要算作是史前史了。卓松芳是1991年开始任玉柴总工程师的,不算外聘总工,他应该是玉柴的第二任总工程师。1970年来到玉柴,和王建明进玉柴是同一年。这位毕业于天津大学内燃机设计与制造专业的高材生在玉柴的工龄马上就满40年了,对玉柴的产品换代十分清楚。不仅如此,他对全国同行企业的历史与现状也了如指掌。采访结束时,他从他的电脑里给我输出了一个清单,上面有全国几十家动力行业和整车厂的基本情况。现在这份清单成了我写作本书的必备资料,每当用到它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这位身材瘦小、高度近视的玉柴老人,想起他的敬业,也想起来他的幽默。卓松芳的幽默是无处不在的,正如他的专业气质,事实上他的幽默也离不开他的专业,是一种专业化的幽默。我至今记得他那段充满技术术语的自我介绍。当时我说卓总先谈谈自己的生活吧——我的采访一般都是从生活谈起的——他说:“好啊,我是广东人,1944年的,已经是很老的版本了,早就该换代了,身体嘛,主机尚好,零件不全。眼睛一只青光眼,一只零点四。胆已摘除,找不到配件了。”老人的幽默把我们在场的人都逗笑了,但谈笑之余我感到了一个人的沧桑,也感受到了一个企业的沧桑。这种沧桑感都隐含在老人漫不经意的叙述中间,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传达的都是对自己终身相依的这个企业的情感,有庆幸,也有几分无奈。卓松芳说他是1970年来的,在车间干了一年才到设计部门。当时的生产任务不到1000台,都是农用的,主要是农用柴油机2105,上世纪30年代苏联的产品。后来参加全国的行业联合设计,全国统一图纸,各个厂家都可以拿来生产的。这样到了1980年左右,农村改革一来,农机具没人要了,当时他们主要生产打谷机,以家庭为生产单位了,根本用不着,他们就基本停产了。无奈之下逐步转向车用柴油机,当时国产的中、重型车都是汽油车,上柴油机的不多,所以开发推广起来都相当困难。他就到柳发(柳州发动机厂——笔者)要过图纸,到柳汽搞过推销,套了老乡关系,费了很多口舌才搞定。柳汽当时已经有两家供应商了,其中一家就是柳发。最后还是老乡关系起了作用,对方的口气才软下来,答应接受他们的一些产品,量很小,但总算开了头。
柳汽当时已经是中型柴油卡车的主要生产厂之一,而且是东风公司的紧密型联营企业,“柴油东风,柳汽正宗”的广告已经深入人心,尽管当时两家的实力与影响也不太对等,但不知是因为地缘关系,还是因为企业文化的原因,玉柴与柳汽的关系一直很友好。2009年暮春,我结束了在玉柴本部的采访,决定到外地采访几家供应商和整车厂,同时顺道了解一些玉柴驻外销售人员的生活,临行前我让郭德明部长给我准备一份主要采访对象清单,几天以后郭部长拿来一份经过反复斟酌的企业名录,其中整车厂一栏排在首位的就是柳汽。据说柳汽和玉柴的合作历史是最长的,两天以后我离开玉林开始北上,第一站就是柳汽。柳汽现在叫东风柳汽,1959年建厂,当时叫柳州农业机械厂,生产农机具,10年以后开始生产汽车,1980年与东风公司合作,生产柴汽两种卡车,1997年改制后成为东风汽车集团的子公司,2003年东风日产商用车进入,柳汽成为东风的第三代公司。说起与玉柴的合作,老书记陈福基告诉我说,他们大约是1982年开始和玉柴合作的,80年代中期开始建立稳固的合作关系。他们装柴油机很早,他们的第一台柴油车也是中国的第一台柴油车,5吨的东风车,时间是1980年。当时有三家供应厂给他们供机,一个是湖南动力机械厂,一个是柳州发动机厂,第三家是玉柴。玉柴不是最早进来的,但后来居上,不久就靠质量和服务把前面两家淘汰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玉柴机占到他们80%的份额。80年代末开始市场就有反馈了,很多用户指名要玉柴机。当时“玉柴机器,王牌动力”的口号已经打得很响。后来他们大量进玉柴机,东风康明斯有意见,说他们搞地方保护,讲哥们义气。这没办法,他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密切,他们经常开着一大排客车浩浩荡荡地去玉柴,玉柴也经常到他们这里来。两家企业的文化交流频繁,成了他们合作的基础。这么多年来,玉柴的新产品都是最先装在柳汽的汽车上,而且,玉柴的机器+柳汽的底盘就是好销,这没办法。
采访完陈福基出来,天色已晚,一些身着东风柳汽工装的员工开始走出办公大楼。人群中夹杂着不少西装革履、操外地口音的人们。陪同我采访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大都是来看样订货或催货的。虽然金融危机还没过去,“玉柴机器+柳汽底盘”的销路依然不错。这让我想起刚刚走进柳汽时接待我们的党工部部长李其林说的一番话,他说玉柴和柳汽都是广西的大企业,一个是配套厂,一个是主机厂,他们两家合作已经很久了,一直相处得很和谐,因为他们实现了双赢。
李其林是用现代话语来解释历史案例的,20多年以前还没有双赢的说法,那时像这种情形一般叫“平等互利”,再早一些叫“支援和友谊”,都是外交辞令。实际上从社会生态的角度讲这是一种共生现象,市场客户的需求为配套厂和主机厂提供了共同的营养,共同的生存机会与空间。玉柴把他的一只眼睛放在主机厂,同时把另一只眼睛放在用户身上,不仅使自己很快走出了低谷,还为主机厂带来了长远的利益。在生物界,一切利他行为的背后都有利己的目的,这是由生物“自私的基因”决定的,在人类社会,当代伦理学把这种以利己为目的的利他现象解释为“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无论从什么角度解释,总之玉柴是受益者,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企业无论是困顿还是兴隆,它的行为文化中始终都包含着良知。
利用“公关”说动和利用用户杠杆撬动,是玉柴当年进入柳汽的两条腿。长远地看,后者的效力更长久也更有效。因为前者虽然符合一定时期的游戏规则但缺乏科学性,后者更符合科学的法则,因而更容易赢得持久的生命。但不管怎样的手段,在今天看来,进入柳汽都是玉柴的一个阶段性胜利,它标志着玉柴这个没有整车厂的发动机企业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方式与道路,接下来就是完善这种方式,延伸和拓展这条道路的问题。这条道路就是建立一种与整车厂的良性互动的合作关系,实现与整车厂的共同繁荣。
20多年以后,我在玉柴的核心理念“绿色发展,和谐共赢”八个字里找到了一条蜿蜒而来的血脉,它与玉柴低谷时期的精神和策略一脉相承。当然今天玉柴的“共赢”理念还有它更深广的内涵,这也是我接下去要说的话题,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在这里点破二者之间的传承关系,因为我从一个企业相隔20余年的两个时期的不同行为看到了这个企业始终如一的胸襟与情怀。
时代变了,语境变了,这种胸襟与情怀没变,变的只是它的表述方式,只是一个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