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载①七月,贵妃②以微遣送归杨铦宅,比至亭午③,上思之不食。高力士探知上旨,请送贵妃院供帐、器玩、廪饩等办具百余车,上又分御馔以送之。帝动不称旨④,暴怒笞挞左右。力士伏奏请迎贵妃归院。是夜,开安兴里门⑤入内,、妃伏地谢罪,上欢然慰抚。翌日,韩、虢⑥进食,上作乐终日。左右暴有赐与。自是宠遇愈浓。韩、虢、秦⑦三夫人岁给钱千贯,为脂粉之资。铦授三品、上柱国、私第立戟⑧,姊妹昆仲五家⑨甲第洞开,僭拟宫掖⑩,车马仆御,照耀京邑,递相夸尚。每构一堂,费逾千万计。见制度宏壮于己者,即彻而复造,土木之工,不舍昼夜。玄宗凡有游幸,贵妃无不随侍,乘马则高力士执辔授鞭。宫中供贵妃院织锦刺绣之工,凡七百人,其雕刻熔造,又数百人。扬、益、岭表刺史,必求良工造作奇器异服,以奉贵妃献贺,因致擢居显位。玄宗每年十月幸华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著一衣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而遗钿坠舄,瑟瑟珠翠,璨王阑芳馥于路。而国忠私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每三朝庆贺,五鼓待漏,靘装盈巷,蜡炬如昼。而十宅诸王孙院婚嫁,皆因韩、虢为绍介,仍先纳赂千贯,而奏请罔不称旨。
《旧唐书·后妃列传》
【注释】
①五载:天宝五载,公元746年。
②贵妃:杨贵妃杨玉环(公元719—756年),唐蒲州永乐人,晓音律、善歌舞,初为寿王妃,后为女道士,号太真。入官后,得玄宗宠,册为贵妃。安史乱起,随玄宗出奔,六军杀杨国忠,贵妃亦被赐死。
③亭午:正午。
④称旨:符合皇帝旨意。
⑤安兴里门:唐禁官门名。
⑥、⑦韩、虢、秦:即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杨玉环被册立为贵妃后,其父母、兄弟、姊妹皆封疆列土。贵妃有姊三人,皆有才貌,玄宗并封“国夫人’之号,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
⑧铦:杨铦,杨贵妃从兄。品,古代宫吏分为九品,品,官吏的品级。上柱国,官名。唐宋以上柱国为武官勋级中的最高级。立戟,唐代官、阶、勋三品以上者得于邸院门前立戟。
⑨五家;即杨贵妃姊韩、虢、秦三夫人和其从兄杨铦、杨锜,合为五家。
⑩“僭(jiàn)拟”句:僭,指超越身份,冒用在上者的职权行事。官掖,掖,掖廷,宫内的房舍,为嫔妃居住之地,因称皇宫为宫掖。
辔(pèi):驾驭牲口用的嚼子和缰绳。
“扬、益”句:扬,扬州,地名,今江苏扬州市为其旧治。益,益州,地名,其故地大部在四川境内。岭表,指五岭以南地区。唐代十道之一,治所在广州。刺史,官名。秦时监督各郡相当于后世的知府及直隶州知州。
扈从:随从;侍从。
舄(xì):鞋。
瑟瑟:碧绿貌。
璨王阑:璀璨明亮。
“而国忠”句:国忠,杨国忠(公元?—756年),唐蒲州永乐人。原名剑,后赐名国忠。因从妹杨玉环得宠,为唐玄宗所信任。天宝十一年李林甫死,以国忠为右相,兼吏部尚书、判度等要职,结党营私,独揽朝政,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十四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以诛杨国忠为名,起兵叛乱。次年安禄山破潼关,国忠从玄宗出逃,在马嵬坡为众兵士所杀。雄狐,诗序谓齐襄公以国君而淫其妹文姜,如雄狐相随,失阴阳之匹。后喻人闺门乱行。
联镳:马衔相连,指并骑而行。
五鼓待漏:五鼓,五更。待漏,百官清早入朝,准备朝拜皇帝。漏,古代的计时器。
靘(qìnɡ):青黑色;华美。
十宅:即15宅、16宅。唐代诸王的居宅。唐开元后置在安国寺东附苑城。后子孙繁多,又于宅外置百孙院。
【译文】
天宝五年(公元746年),杨贵妃被秘送到杨廆家中,到中午时分,唐玄宗思念贵妃不愿进食。高力士知道唐玄宗的心思,奏请给贵妃院送去供设帷帐、玩耍器具、粮食等各种用品百多车,又分给御食送去。唐玄宗动不动就不合心意,暴怒地鞭打随身臣仆。高力士伏地迎接贵妃归院。当晚,打开安兴里门进入内宫,贵妃伏地谢罪,唐玄宗高兴地上前抚慰。第二天,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奉上食物,陪唐玄宗整天作乐,随从全部都有赏赐。从此贵妃得到的宠爱越来越多。韩、虢、秦三夫人每年供给千贯钱,用作胭脂彩粉之资。杨廆授予三品官,为上柱国,允许在邸院门前立戟。姐妹兄弟五家,豪门宅第敞开,擅自仿造皇宫,进出有车马仆役,其光彩照耀京都,相互炫耀。每建一房,耗费超过千万,如发现有规模比自己的房子宏伟壮大的,马上拆掉重建,土木工匠,日夜劳作。玄宗的分赏和四方的进贡,五家都一样,源源不断。开元以来,豪门贵族兴盛,但都不能与杨氏相比。唐玄宗只要出巡,贵妃无不相随侍奉。骑马,高力士持鞭牵马,禁宫中专为贵妃院服侍的织锦刺绣工人,共700人,从事雕刻熔造的工匠,又数百人。扬州、益州、岭表的刺史,必定求访名工巧匠制作新奇的器物,与众不同的服饰,供奉给贵妃为贺,因而被提拔到显要位置。唐玄宗每年十一月巡幸华清宫,杨国忠姊妹五家随同,每家列为一队,穿同色的衣服,五家合为一队,光艳照人,如百花盛开,而遗落的饰物、鞋、碧绿的珠玉,璀璨夺目,一路芬香馥郁。而杨国忠私通于虢国夫人,毫不忌讳兄妹乱伦之嫌,每次入朝,并马而驾,不挂帐幕。每到三朝庆贺,五更时分等候朝见,华美的装扮充塞街巷,燃烧的烛光,照耀如同白昼。而十宅王子王孙们的嫁娶,都因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的介绍,必须事先用千贯钱贿赂她们,而奏请无不符合唐玄宗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