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森特又是几天靠水充饥。他的宿敌——热病又来了。他双膝发软,只得躺在床上,等提奥的钱寄来。后来熬不住了,他决定去借钱,穿上他那打着补丁的肮脏的裤子,泥污的皮靴后跟都磨掉了。外衣是提奥以前的,旧领带怎样也系不正,歪在一边。头上还戴着他收集的怪里怪气的帽子中的一顶。他从街道上商店的橱窗上看到了海牙人眼中的自己:一个蓬头垢面、无所归属、没人需要、病弱而粗野、满脸丑陋皱纹为本阶级所摈弃在外的流浪汉。
古比尔的店员都很奇怪:这个人的家族掌管着欧洲的艺术界,为什么他穷困潦倒至如此地步呢?他找到特斯提格,特斯提格直截了当地说温森特不是做艺术家的材料,要他去寻找一个适合他干的工作。温森特说了许多原因。特斯提格最终还是借给他10个法郎。他又可以养活自己和克里斯汀几天了。毛威已经对温森特的四处行乞非常不满,认为他的做法是给凡·高家丢人现眼,所以不愿意再教温森特画画。其中另一个原因是毛威对温森特的画越来越看不顺眼,他又让温森特从头开始画一些简单的石膏模型。可是温森特努力地画了许多幅石膏素描后,给毛威看,毛威总是把它们撕个粉碎,他说温森特的手法总是那么的粗野生硬,温森特也恼了,他把石膏模型扔进垃圾箱摔得粉碎,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了。
恰恰这个时候克里斯汀临产了。因为胎儿位置不对,需要住院,这又需一大笔钱,而克里斯汀是一个法郎也没有的,温森特决定帮助她。温森特这时收到科尼利厄斯叔叔上次购买12幅水彩画的30个法郎,加上剩下的一点生活费全部付给了医生。于是旧事重演,先是咖啡和黑面包,然后只剩下黑面包,然后是白水,最后发烧、衰竭和昏迷接踵而至。克里斯汀在她自己家里吃饭,不过却没有一点食物可以剩下来给他。温森特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从床上爬起来,神思恍惚、腾云驾雾般地走到了韦森布鲁赫的穿蓝衣的女子画室。
韦森布鲁赫很有钱,当温森特说明自己来意时,韦森布鲁赫一口回绝,他一个子儿也不借给温森特。他高谈阔论,大说贫困和痛苦可以造就伟大的艺术家,要温森特意志坚强点。温森特虽然没有借到一分钱,但他却看到了韦森布鲁赫一些创作的草图和过程,在他们谈论画的时候,温森特忘记了饥饿。
渐渐地,外面开始有风言风语,海牙的人知道了他和克里斯汀的关系。毛威当面斥责温森特品行恶劣,而德·鲍克则有时到温森特画室调侃他,问他怎么收养了这么一个情妇,为什么不在城里那些长得端正的年轻模特中挑一个?并且污辱克里斯汀是个“母夜叉”。温森特把他轰出门,对惊恐不已的克里斯汀说出一个令克里斯汀更惊讶的想法:他想娶她做妻子。他们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温森特感受到了被人爱的幸福。
不久,科尼利厄斯叔叔来信了,内容很简单:得悉温森特不名誉的行为,原定的六幅画合同已经解除,并且今后对他的作品将不再有兴趣。
温森特的整个命运全看提奥了。他给弟弟写了一封充满感情的长信,说明了一切,恳求提奥谅解他,不要抛弃他。提奥来信提出很多反对的理由,但却没有谴责他们。他也提出了劝告,但没有暗示如果他的劝告不被接受他就不寄钱。在信尾,他说,尽管他不赞成这件事,但是他请温森特放心,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帮助他。
克里斯汀分娩了。虽然孩子是别的男人的,但现在马上他就拥有妻子和婴儿了,温森特还是感到快乐无比。他们打算在克里斯汀身体复原后正式结婚。温森特租下了隔壁一所空房子,有工作室、起居室、厨房、套间和顶楼的卧室。因为克里斯汀及她十岁的长子海尔曼,还有新生儿都将要搬过来住,温森特希望她们有一个温暖舒适的家,虽然这又要多付房租。
克里斯汀她们搬过来了。温森特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恬静心情重新回到工作中去了。有个自己的家庭,感觉着身边一个家庭的忙乱与节奏是多么好啊!和克里斯汀在一起生活给了他继续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只要提奥不抛弃他,他确信自己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
温森特不管别人怎样去说去看待他这个家,他仍然不断地画,有时也出去写生。
温森特用水彩画了大量的街景,他发觉这种绘画手段颇适合表现那些迅速产生的印象,但它没有深度和厚度,也不具有表现他需要描绘的事物的那种特性。他向往画油画,可又不敢动手,因为他想系统的学习一些油画技法。
提奥相信温森特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位伟大的画家,但至今他也不大肯定他是否喜欢温森特所画的那些东西。提奥是个有识别力的业余美术爱好者,他在鉴别艺术优劣方面训练有素,但是他一直拿不准究竟应该如何看待他哥哥的作品。在他看来,温森特的作品一直处于形成过程之中而从未臻于完成。
他们兄弟两人在一起对比悬殊。年轻的提奥服饰考究,皮靴锃亮,衬衫新浆过,衣装笔挺,领带系得端端正正。黑色的圆顶礼帽歪戴着,意气风发,柔软的褐色胡须仔细修剪过,走起路来姿势潇洒自如,斯斯文文。另一个则是苍老的温森特,皮靴磨烂了,补丁的裤子与那件窄小的上衣颇不相称,领带也未系,头上是一顶可笑的农民帽子,满脸的红胡须乱糟糟的,走起路来脚步蹒跚、摇摇晃晃,边说话边指手画脚,唾沫四溅。外人怎样也看不出这是一对兄弟。
提奥一走,温森特就动手画油画了。他画了三幅油画习作。一幅是格斯特桥后面的一排修剪过的柳树,另一幅是一条煤渣路,第三幅是米尔德福尔特的一片菜地,菜地上有一个穿着蓝色罩衫的人在挖土豆。另外又画了一些小习作,如描绘集市上人们正在收摊的景象、在施粥所排队等粥的人们、疯人院里的三个老头、斯赫维宁根起锚待发的渔船等等。
温森特潜心研习绘画,热情越发高涨。惟一的困难是油画颜料贵得吓人,而他又涂得那么厚。他画得很快以至光买画布就开支浩大,他的钱花完了,同时他的画室也堆满了画。提奥已经把寄钱的时间进行了调整,他每月一号、10号和20号分别寄来50法郎。而只要他的汇款一到,温森特就会匆匆赶到画商那里购置大管的油画颜料,又很快地画起来,直到颜料和钱都消耗干净为止。
他吃惊地发现,为婴儿竟需要买那么多东西。克里斯汀还得不断地服药、买新衣服、吃些专为她补养身体的食物。而海尔曼又必须读书、付学费。这个家,简直就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他老得去买灯盏、锅盆、毯子、煤和柴、窗帘、地毯、蜡烛、被单、餐具、家具以及源源不断的食物。他简直不知道究竟如何在绘画与这三个依靠他抚养的人之间分配这150个法郎。
克里斯汀很不理解,他为绘画付出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还有精力。
温森特重新画起素描。这样可以省下买颜料的钱,但是模特儿却把他吃穷了。他要克里斯汀重新做他的模特,但她总是以种种借口推脱了。温森特不得不又到外面花钱请模特,这样没钱买食物的日子也随之增多了。克里斯汀开始和温森特争吵,并且经常回她母亲家去住。克里斯汀是那种深知人间苦痛而且为了能有一刻不受苦什么都愿干的女人,她渐渐又变得放荡不羁了。起初,温森特并无察觉,后来才明白了自己所面临的事情。
克里斯汀已经经常回她母亲家,并且大抽雪茄和喝酒。温森特境况日益恶化,他债台高筑,欠账也越来越多。
春去冬来,又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季。温森特这个家愈来愈不像个家,克里斯汀变得懒散,不干活,只是抽烟和喝酒,她也从不告诉温森特买这些烟酒的钱从哪儿弄来。海尔曼更没人管,也没钱学习,终日乱跑,穿得又脏又破。
温森特对于他个人生活上的事一概不理,只管继续画画。他知道他的家庭正在崩溃着,他试图用工作掩盖他的绝望。
终于有一天,他被一个讨账的商人打了一顿,才清醒过来,他发觉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了,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要吃要喝,他想离开海牙了。他和克里斯汀友好谈判后决定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