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一下说：“我现在减肥，不吃晚饭了，前两顿多吃。”
我说：“那咱们出去边吃边聊吧。”
她刚要婉拒，我却做出往外推她的手势道：“跟我还客气什么？走吧。”
来到一家饭馆，进了个小单间，关上门还算安静。我点了几个小菜，两瓶啤酒。她又要谢绝，我说：“就当是你请我吃饭，你好意思不上酒吗？”
她只好接受。
举杯碰过一下，我轻声道：“你姐，有什么话想让你跟我讲的，现在就可以说了。”
她却不吭气，只是看着我，轻轻摇头。
我便又说：“那么，就是你姐，希望我有什么告诉你了。”
她还是摇头，然后说：“你干吗问我呀，不会跟她通电话吗？”
我笑笑：“第一，我不想追问她什么；第二，我想你愿意告诉我的，一定比她愿意让我知道的多。”
她沉默片刻，低头呷了口酒，又抿抿嘴，终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很好的人，不管你跟我姐怎样，我也会永远拿你当姐夫。当然我姐也有她的想法，她这人从来都有点，怎么说呢，不一定准确啊，就是唯我独尊。”
我点头道：“很准确。”
她继续道：“而我以前始终觉得，不管她走出多久多远，你这里还一直会是她栖息的港湾。甚至我都很羡慕她，会有你这么一个无限包容她的丈夫。”
我也喝口酒，笑道：“接下来可以说‘但是’了。”
她低下眼睛。“但是，嗨，其实也不算什么‘但是’。”她的样子很为难，“只是，后来我听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是她很喜欢外面的生活方式，而以你的性格和工作，出去却不不太合适。我就替她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了。”
我问：“那么她的想法是什么？当然就是说，如果我们离婚的话。”
小叶道：“她最想的就是把孩子带出去，但她也知道恐怕很难。”
我说：“不是很难，是不可能。我妈肯定不愿意。”
小叶道：“但你妈不是一直喜欢有个孙子的吗？我姐把女儿带走了，你不就可以……”
我摇头道：“我妈是更喜欢男孩一点，但也不会把孙女就当根草。她会像个老母鸡一样，拼命护住小后代，不允许外流。除非，你姐愿意回来通过法律解决。”
小叶看着我苦笑道：“她最怕麻烦，何况你又是律师，她哪会在你这儿占到什么便宜！”
我说：“也就是因为她怕麻烦这一点，我才不敢把孩子交给她。否则，我并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爱孩子，就该为她的未来着想，去国外当然可能是一条更好的通道。”
小叶抬头看着我，眼里闪闪发光：“我明白你的意思，姐夫你真伟大。”
说罢举起杯来跟我锵然一碰，一饮而尽。
放下杯无声片刻后，她竟起身转过来，一下扑到了我怀里。这可把我整得有点狼狈，忙往起扶她，她却抱得越发紧，而且还将脸凑上来找我的嘴唇。终于让她得逞了，但我却没感到什么刺激滋味，因为她的泪水也全都沾到了我的脸上。
“姐夫，让我嫁给你吧。”她最后竟来了这么一句。
我赶忙推开她：“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年纪，又不是嫁不出去。”
她说：“可我自从踏上社会以后，越看身边那些男人，就越觉着你好。以前住你那儿还没感到这一点，现在我谁都不想跟他谈，同时却又不好意思回去见你。”
她胸部起伏着，大口喘气，好像终于把积蓄已久的话说了个痛快。
我用力撑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回到座位上，让她冷静一会儿。
但她显然冷静不下来。我只好草草扒了几口饭，结账离开。
她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扭头问：“老跟着我干吗？我跟你姐的事改天再说吧，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却嘟着嘴说：“我要回你那住。”
我说：“不行！”
“为什么？又不是没住过。”
“过去可以，现在不行了！”
说罢我撇下她，大步跨过马路。身边有汽车紧急刹车的刺耳声响，以及司机的呵骂。
回家后，看到手机上有条短信，是小叶的。信中写道：爱就是心疼。可以喜欢许多人，但真正心疼的只有一个。
我苦恼半天，没法给她回。不管她了。
唉，这叫什么事。想探讨一下跟老婆离婚的可行性，倒把小姨子给搅和进来了。这可绝对不能让伟东知道，否则就我这种躲闪退却的样子，非把他的肺给气炸不可。
一个月后，我接到个来自东山的电话，看号码不熟。一听，居然是老王。这可是他头回给我打电话。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罗教授，按说我不该贸然联系你，不过看在你跟李总这关系的份上，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声。”
“你说，快说，怎么了？”
“李总被行政拘留了。”
我脑袋里刷的一凉，马上反应道：“是因为跟北京公司打官司的事吗？”
他说：“是啊，其他还能有什么事。”
我说：“那我得去看看，咱们见面再谈吧。”
随即撂下电话奔车站。三小时后，已坐在了老王接我的车里。顾不上寒暄，当然就直奔拘留所。路上他向我简要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要说起来，伟东在官司方面是有点大意，总觉着东山是自己的地盘，从法官到政法委官员全是哥们儿，谅他北京的几个小子也翻不了天。于是，北京公司方面找到他，他便只是大骂老房，而将自己推个干净。后来北京来的人在东山当地上下活动，他也不放在心上。法院按常规进行的几次开庭，他同样不当回事，根本不到现场去。而北京方倒是每次必到，像是比他这个当地人的行动都方便。直到法院作出了缺席判决，伟东仍当成耳旁风。他的心态是：首先咱们的国情谁都明白，从来都是判决容易执行难，我现在已经两袖清风了，谁还能拿我怎么样？国内这些年的多少官司，不都是这么不了了之吗？再者说，别人骗我的事也不是没有，你法院怎么不管？你倒是帮我到外地去执行啊？何况这不过就是百十万的资金，有多少公司骗了银行的上亿贷款，最后还不是把资产一转移，来个金蝉脱壳，也就那样了，谁能拿它有什么办法？伟东越想越感到自己理直气壮，简直都觉着自己坏得还不够，这些年光知道交朋友了，居然从来不会害人。
就这么又过了一阵，判决结果真就像是成了一张废纸。反正伟东就剩一个光杆司令了，公司账也摆在那里，查去吧。
没想到北京人道行很深，居然不知通过什么路线，直接找到了东山市委的于书记门下。于书记便发话道：“如果真有这个事情的话，那就秉公办理吧。”
这话听起来谁都挑不出毛病，但里面的味道却需要所有相关人士来琢磨——秉公还有怎么个秉法不是？于是，法院的人开始对领导意图进行了一番深入领会，领会到最后的结论是：没办法，李伟东要受点委屈了。
几天前，法院把伟东叫了过去，都是熟面孔，彼此还算客气。对方把目前的事态进展对伟东做了个交代，案情就不用说了，反正就是欠人款呗。然后问伟东：“你对还款的事，是怎么打算？”
伟东实话实说：“暂时没办法，目前确实有困难。”
法院的人说：“那么，按照有关法规条例，要处以十五天行政拘留。”
伟东点头认可。随后给老王打个电话说了一声，就交出随身带的东西，上车去了拘留所。当然，随后法院方面会立马向于书记作出情况汇报，说已经对李伟东作出了最长期限的行政拘留，也就算是在秉公办理方面有了个初步交代。
老王先去看过伟东一次，见他精神状态还算好。隔着铁栏杆，伟东反倒直给老王减轻思想负担，告诉他说，这拘留跟拘留不一样，如果是刑事拘留，那就是跟些社会渣滓关在一起，备不住里面还有黑社会组织；而咱这叫行政拘留，里面都是些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一般闲杂人等，我一进来，那些人一看咱这形象，马上就叫咱大哥，说大家能在这里认识也是缘分，将来东山地面上还要靠大哥多多关照。
说得老王直乐，但离开后他终不免心焦，所以还是给我打了个电话，商量下步对策。
我们很快到了拘留伟东的地方。下车后进了院子，我正四处张望，却被老王拉了一把，说声“等等”，随后便又拉我回到了车里。
我奇怪地看着他，却见他一笑道：“有人正在看李总，咱们先等会儿。”
瞧他的暧昧神色里不乏奸笑本质，我便大致明白，正在看伟东的一定是个女人。
不一会儿，果然有个女人从门口出来，气质不俗，尤其五官修饰得挺精致。我当然不知是谁，扭头看老王，竟直在那点头。我问：“你认识？”
他笑道：“她叫丹丹，跟我和伟东都是当初西山郊区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丹丹。
随后我们才进门。伟东看见我倒没什么惊讶，但神色中却有几分凄然，似乎跟老王所描述的那种坦然心情不符。我马上意识到，一定是刚才让丹丹给闹的。两个昔年的浪漫分子，居然要在这种地方重逢，说来也大有诗意。
老王给伟东带了点烟和吃的，然后便溜到门外抽烟。我先是对伟东简单说：“老王已经跟我说了一些。”
他点点头：“我前段时间心情不好，确实把北京人给惹毛了，才不惜血本，摆平了于书记，一定要讨个说法。毕竟他们那边的当事人，也要对自己老板有个交代。”
我苦笑，心想：这世上好多成天忙来忙去的人，最后想得到的，多半也就是个交代。
沉默一会儿，我宽慰他说：“这点事反正暂时也不会判刑，只要能充分证明，你这一方不是诈骗就行。”
他说：“让我这两天心情不好的还不是往后怎么样，而是政府法院里的这些王八蛋，我以前在他们身上花了那么多，现在居然一点忙都不给我帮！”
我说：“你以前的行为属于蔑视判决，人家又顶上了市委书记的压力，当然要做个样子给别人瞧瞧。至于他们能不能帮上忙，还要看你以后需要人家帮什么。”
他盯着我问：“比如——”
我说：“比如说，等你出来以后，可以考虑用一些资产来抵债，但前提是，要由评估机构，将资产的价值评到你所欠债款的额度……”
我说得有点吞吞吐吐，因为他除了还有几栋楼之外，手头恐怕没什么别的资产了。而那些商品楼肯定没法动，上面还顶着银行的贷款呢。难道让他卖自己的办公楼？
却见伟东忽然眉开眼笑，一时间几乎令我以为他精神失常。又听他大叫老王快过来，老王忙吐掉嘴里的烟头，疾步跑到铁栏杆前。只见伟东拉住老王的手，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老王先是一愣，马上也欢天喜地起来，竟是拍着大腿满地直蹦。
我当然莫名其妙。伟东也不解释，只是冲我们摆手道：“我看这事可以马上去办，你们回头自己决定吧。”
回到车上，老王脸上继续绽满奸笑。随后把我拉到西北全羊馆，让老孙头把酒菜摆上，才对我细说端详。
只听他先是冷笑两声，慢慢道：“罗教授，有个事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呢。就在伟东被拘留的前几天，那个老房，又落到我手里了！”
我顿时瞪眼，继而跳起来：“你们一直都憋着这一手，对不对？”
他只是冷笑不止。
原来，自打被老房骗后至今的这半年间，伟东一直在与老王共同演绎着一出卧薪尝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