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第留斯号驶出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我们又可以每天在平台上散步了。
我们在葡萄牙沿海行驶。再向前就是法国和英国了。一直没放弃逃走的尼德·兰认为时机即将“成熟”了。
“就在今夜吧。”他向我下达了通知。
我惊恐地站起来,他的决定让我措手不及。
“今天晚上,我们离西班牙海岸只有几海里,教授,”他接着说,“我完全相信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放心,夜色昏暗,而且还刮着海风。”
我没有应声。
尼德·兰离得我近些说:
“我已经通知了康塞尔。今晚9点,船长已经睡了。机械师和其他人员也不会轻易发觉,我和康塞尔先去打开入口,教授,你就呆在图书室里听我们的好消息。上帝会帮助我们的!”
这一整天我烦乱地关在房中。我想重获自由,但又不想放弃这次海底研究!至于尼摩船长,他会怎样看待我们的逃跑,不知是否会让他着急,还是会真的伤害他。另外,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或被其发觉,他会怎么做?在我们离开之前,命运会让我们再见一面吗?我现在又想见他,又怕见他。我仔细听着隔壁他的房间,并没有一点声音。
我不禁想道,这个神秘的人是否还在船上。自从那天晚上,小艇离开诺第留斯号去完成某个神秘任务后,我对他的看法有一些改变。无论怎么说,尼摩船长肯定还和陆地保持着某种联系。那么,他有时接连几个星期看不到,他都做什么去了?现在7点了,再过120分钟就到了尼德·兰约定的时刻了。我的心难以控制地剧烈跳动。
我们在这次冒险的逃亡之中会牺牲,这并不是我担心的,但是,我担心的是我们如果在离开诺第留斯号之前被发觉了,可能会被带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愤怒的船长面前。更担心他会为我的不辞而别感到难过。我简直无法镇静下来。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客厅看看。穿过长廊,走进我曾多么幸福和陶醉地呆过的陈列室。双眼凝视着这些财富,这些稀世珍宝,如同一个人要永远流浪而对故乡产生的留意一样。
我在客厅来回走了几趟,墙的一角是通向船长房间的门,我惊讶地发现门虚掩着,但里面无人。
我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如同隐士般的朴素。墙上的几幅铜板画那次进来时我并未注意,这时留心观看。那是一些历史上的伟大人物的肖像,他们曾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人类的幸福事业。
这些伟大的人物能与尼摩船长的灵魂产生什么沟通呢?我会从这些肖像中发现一些他心灵的秘密吗?他会是被压迫人民的领袖和奴隶主的掘墓人吗?他会是近代世界政坛上的某个杰出人物吗?他是这次悲壮而光荣的美国内战中一个英雄人物吗?……突然,时钟敲响了8下,但它敲第一下就把我击得全身颤抖,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已洞察了我最深的秘密。
回到我的房间,我穿戴整齐,准备着、等待着,船上只有螺旋桨的震动,打破了宁静,我感到了恐惧。
我走到客厅,尼德·兰还没来,我又向船长房内听听,仍一片沉寂。
我把通向图书室的门打开,室内光线昏暗,冷冷清清的,我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尼德·兰的信号。
突然,螺旋桨的震动减弱了。接着完全停止了。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脚下一顿。我意识到,诺第留斯号已停在洋底了。我惶恐极了。但这时客厅的门开了,显然,尼德·兰不会愚蠢到这时进来发信号。是聪明的尼摩船长,他见到我就说:
“哦!教授,我想找你,你了解西班牙的历史吗?”
即使一个人对他自己的国家了如指掌,在这样的条件下,正值头昏脑涨时,也不可能记得一个日期了。
“知道一点儿,但有限。”我吱唔道。
“博学的人总是要学很多东西,”船长说,“那好,坐下,我要把西班牙历史上一段奇特的事件告诉你。”
船长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我木然地挨着他坐在阴影处。
“听我说,教授。”他说道,“这段历史会在某个方面令你感兴趣,因为它将回答你一个心中长久的秘密。”
“请说,船长。”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却在考虑是不是关于我们逃跑的秘密。
“这不得不从1702年说起,教授,”他又说,“当时,你们的路易十四非常蛮横,非要把他孙子——安儒公爵强加给西班牙人做国王。后来这个国王便号称菲力五世。但不久,他的外交上遇到了麻烦。荷兰、奥地利和英国王室签署了海牙同盟,要把王冠从菲力五世的头上换到奥地利某亲王头上。
这个同盟当然遭到了西班牙的反抗,但它缺少勇士和水手,于是海军派出23艘战舰,护送一个满载金银财宝的船队支援西班牙,由海军大将夏都·雷诺指挥。
这个船队正要驶向加的斯港,但大将军发现这带海域有一支英国舰队,就决定先把船队开到一个法国港口去。”
但船队中的西班牙人反对这么做,坚决要把船驶往西班牙港口,不能去加的斯,就去维哥湾,维哥湾位于西班牙西北部。那里不会有敌人的军舰,夏都·雷诺听从了这个建议。但是,维哥维是个易攻难守的开放型港口。所以,必须赶在敌人海军封锁之前把船上的金银卸下来。但没料到,加的斯港的商人在菲力五世授予的特权下,不允许在维哥港卸货,要求等敌人舰队走后,将满载金银的船直接开到加的斯港去。
不幸的是,当他们正打算行动时,英国的舰队已封锁了维哥湾。夏都·雷诺大将率队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他不忍心大量财富落入敌人手中,在最后关头放火烧毁并凿沉了这些船只。”
尼摩船长止住了话头,我实言相告,我从这段历史中没有发现能使我感兴趣的秘密。
“那么,教授,”船长回答道,“目前,我们正是在维哥湾中,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秘密了。”
我跟着他走到客厅的玻璃窗前,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仔细看着外面。
灯光照亮了诺第留斯号周围的半海里,在那些漆黑的残骸中,一些船员身穿潜水衣,正在清理那些已经腐烂的木桶、木箱,地上散落着金银财宝。船员们拾起这些宝贝战利品,回到诺第留斯号上卸下来,再重新投入这种永远不会让人疲倦的拾金拣银的工作中。
“你知道吗,教授?”他微笑着问我,“海洋中竟藏着如此巨大的财富。”
“我只知道,”我回答,“海水中的银有200万吨呢。”
“这没错,但是要提炼这些银,费用比利润要大得多。而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只须捡别人丢掉的就足够了,还不止是维哥湾,我还知道千百处这样的失事点,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是亿万富翁了吧?”
“我明白了,船长,但恕我直言,世上还有无数的穷苦人,如果把这些财富分给他们就好了,但现在这些对他们却永远没有益处了!”
我原本不想发表这些感慨,因为我知道这可能会触怒尼摩船长。
“没有益处?”他有些冲动,“你认为,教授,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捡拾这些财富是满足我自己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用于正道呢?你认为我忘掉了世上那些受压迫、受奴隶的穷苦人吗?还有那么多穷人要去救济,那么多被压迫的民族需要解放。你知道吗?……”
他突然把话头止住了,也好像后悔说了这么多。我没有猜错,不管他到海底来寻求绝对的自由是出于何种动机,但他最起码还是一个“人”!我也猜得出,他送出去的那万两黄金作何用途了!
只有尼德·兰最失望了,因为他的计划被这次打捞金银的行动打破了,但他仍不会罢休。
现在,诺第留斯号正向西南偏南行驶,正好背对着欧洲。天气又阴暗不定。海面上波涛汹涌,根本无法逃走。这天可以想像尼德·兰百分之一百二十地被气疯了。
我却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搬开了,我又能够以平和的心态去继续我的研究了。
晚上,尼摩船长突然走进来看我,我感到很吃惊,因为现在已经11点钟了。
“教授,你乐意在晚上做一次海底漫游吗?”
“非常乐意。”
“首先我要提醒你,需要走很长时间,而且还要爬山,道路很难走,会很累人。”
“这更能提高我的兴趣,船长,我不怕累。”
走进更衣室,并无其他人。船长也没对我说要通知尼德·兰或康塞尔一起去。
很快,我俩漫步在300米深的大西洋海底了。
已是半夜时分。四周一团漆黑,船长向远处指了指,我看到一团暗淡的红光,如同有一大片光源,距离诺底留斯号大约有2海里。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直奔向那团发光处。平坦的海底正慢慢上升。我能听到头顶上有种杂乱的声音,原来海面上正在下大雨。很可笑,我竟然怕淋了雨!在水中竟还怕弄湿了?但潜水衣使我没有一点湿的感觉。
那淡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了,眼前的海水也被照得通红。光源竟是在水下,难道这又是一种电光吗?我的惊讶达到了顶峰。
眼前的路越来越清楚了,那发光的焦点是在一座800英尺高度的山顶上,我看到的只是在水层中多晶体产生的反光罢了。真是的光源还在峰顶的另一侧。
凌晨1点,我们到达了山脚。眼前出现了一片被海水石化了的树林,好像站立着的海底煤矿,路上到处都是海藻和黑角菜,里面爬着几乎所有的甲壳动物,我们爬岩石,它们会在身后轰然崩落,发出隆隆声。山路两侧是被挖空了的山洞,黑暗得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不时想到,当地人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拦在我的眼前。
我勇敢地跟在船长后面,幸亏来时还带了手杖。走在这临近深渊的狭窄山路上,任何一步走错都是危险的,我谨慎而坚定地向前迈步,双眼却不禁要饱览这粗犷的海底山景。
我竭尽全力,终于和船长同时到达了山顶。
远方有一座火山。在山顶50英尺处,岩石和火山渣堆中,可以看出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喷出熔岩流,在水中像瀑布般散开,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照亮了伸展到远方的整个低谷平原。
事实上,在我眼底下是一座废弃崩溃的城市,屋顶坍塌、庙宇摧毁,拱门破损、石柱倾倒,还能辨认出这是多斯加式建筑物的坚实结构,远方是一个庞大的运河工程废弃遗址。更远处有一线长长的倒塌的墙垣,宽敞的大路上空无一人,这是尼摩船长向我呈现的一座水底庞贝城!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尼摩船长拿走一块铅石,在一块玄武岩上写了这样一个名字:大西洋城。
我恍然大悟!大西洋城,这个千百年被世人争议的古城,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是幸运之神赐给我这次离奇的命运之旅,我正踏入神话中的大陆上!我的双手触摸到了10万年前那远古地质年代的遗址了,我正走在人类远祖曾生活过的地方。我的靴子沉重地踏在那洪荒时期的动物骨骼上,而那些森林即早变成了化石。
我忍不住从这悬崖上走下去,把这片曾连接非洲和美洲的大陆看个够,去走访那史前的伟大城市。我真想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将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尼摩船长现在正倚在布满苔藓的巨石上,也像被石化了一船呆呆地发怔,他是否也在想着那些久远的人类?还是正向他们询问人类命运的真谛呢?
我醉心地伫立在这让人心动的峰顶,凝视着在火光照耀下的平原,有时火石的热力是惊人的,地心熔炉的沸腾把整座山都撼得直颤。巨大的轰鸣声回荡在清晰的海水中。突然间,月亮出来了,苍白的月光透过海水,洒在这块沉没的大陆上,我们也要返回去了。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的11点才起床。昨夜的疲惫仍留在身上。船依然向南行驶。
透过客厅的玻璃,还能看到一部分那沉没的大陆。
我把这些大西洋的历史讲给康塞尔听,讲述那些勇敢人民的苦难。但发现他听得并不入神,原来他已被窗外的鱼类吸引了,只要有鱼类经过,康塞尔就会陶醉在对它们的分类中,而忘掉世上的一切。
这天,诺第留斯号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圆形湖中浮出水面。四面的高山都有五六百米,使整个湖面如同一个倒扣着的漏斗。最上方有一个圆孔,从那儿射进淡淡的微光。
“我们到哪儿了?”我向船长问道。
“一座死火山的山口。”船答道,“由于地震,造成海水的入侵,把这座火山扑灭了。教授,当你还在做梦的时候,诺第留斯号已从水下10米处的一条天然水道进入了这个火山湖,这是诺第留斯号安全、机密,简易的港口!”
“不错,船长,除你之外谁也无法进入这个湖中,但它用处不大,诺第留斯号不需要港口的。”
“你说得不错,教授,但它需要动力,动力需要电,电需要钠,而钠来自煤。而这里正有无数地质年代淹没的森林,现在已经变成巨大的煤矿了,是我取之不尽的能源。”
“哦!那能让我看看在海底是如何采煤的吗?”
“这次来不及了,教授,因为我要急着进行我的海底旅行。因为这次只是装载原来储藏的钠罢了。”
但储备时间要一天,在船长的允许下,我和两个同伴作了一次环湖旅行。登上火山喷出的大岩石,在曲折的石间小径穿行,真好像又一次贴近了陆地。尼德·兰不断敲敲周围岩石的厚度,像想凿通大山逃走似的。
夜晚来临前,我们返回船上,诺第留斯号又通过那条秘密的地下水道重新进入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