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黄万里的女儿黄肖路从美国回来,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可能看过我一篇文章,里面谈到过清华的一个教授徐璋本,所以我想和你谈谈这个人。
丁:是《1957年中国民间知识分子的言论活动》中提到的,比较简略。
谢:其实对这个教授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那年我在香港看到一些反右时的材料,其中有一个关于徐璋本的情况汇报,是新华社给高层的。我看了那个东西,感觉到徐璋本当年的许多想法,从民间思想史的意义上观察,不能忽视。
丁:黄肖路这次回来,我们也见了两面,但没有谈到徐璋本。
谢:黄说,当年徐璋本与他爸爸黄万里关系很好,两家走动很勤。徐是1954年从美国回来的。后来被打成反革命,大概住了20多年监狱,平反后,1988年就去世了。
丁:历史研究的意义,有时候是与记忆相关的。如果没有历史研究,许多对历史有意义的人物和事件就会被遗忘,所以对于那些早年贡献了自己思想的人,我们都不应当忘记。
谢:徐璋本有几个孩子,听说都有出息。不过一个人长年与家人分离,感情可能会有一些影响。再说在那样的时代里,因为父亲的关系,带给孩子的多是不愉快的回忆,可能家人也就不愿意提起了。
丁:越是这样,越需要研究历史的人来帮助回忆,不然历史就没有意义了。
谢:徐璋本当时在清华大学理论力学教研组。他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右派,而是反革命,主要是他写过一些否定当时革命理论的文章。关于他的情况,当年《新清华》上有一些,如果要研究,可以去查一下。黄肖路告诉我,那时她很小,但记住了一个批判徐璋本的观点。说徐从美国回来以后,最不适应的是看到保密的事太多,什么都保密,什么都不敢公开,这怎么行呢?他就提了一些意见。
丁:长年在外的人,肯定适应不了当时的社会。我也看过你那篇文章中介绍他的情况。应该说,在1957年,他是一个非常有思想的人。
谢:他在一次教授座谈会上说:任何学说都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都有其局限性,若以一种比较固定的学说作为指导思想,就不可避免地要犯教条主义。正是出于这样的理论自觉,徐璋本认为信奉“阶级斗争”、“思想斗争”的法宝,以为非此不足以巩固“政权”,树立“威信”,实行经济建设,一切以某某学说圣典规范,严格奉行教条主义公式,结果使人民由感激爱戴变为畏惧沉默;由万分积极和全民振作的奋发自新的景象一变而为奉行政府指令听天由命的消极心理。而由于漠视人民情感,政权刚刚建立就惟恐被人反对,对人民讲威信,这又是错误哲学和教条公式。到处发生“扰民”,摧残人民的积极性,鼓励消极自私心理。徐璋本认为,马克思治学态度一方面承受了德国学术界的严谨详尽有条理的优良传统,一方面也承受了德国普鲁士的“绝对性”和“不相容”性。在一个被压迫被剥削的国家民族,在长期受各种各样的侵略,在心疲抑郁之余,将这个高度理想和仇恨心理配合的政治哲学灌输到人民心目中去,立刻可以燃起火花,用愤怒的心情来作不畏牺牲不怕困难的解放独立运动。
丁:他有没有比较系统的文章发表?
谢:1958年中科院学部办公室内部印过一本《右派文选》,里面收了徐璋本一篇长文《谈谈真理和指导思想问题》,非常系统,有两万多字。这几年中国思想界谈到的许多问题,他全谈到了。甚至国际问题,徐璋本也有非常深刻的见解。
丁:可惜像徐璋本这样的思想,多年来被历史尘封,以至于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在1957年,许多民间知识分子在理论认识上达到的高度。在1957年,多数有价值而深入的思考,是由那些学自然科学的教授和学生完成的,特别是物理系和生物系的教授与学生。看来中国需要研究的知识分子还很多,民间思想史研究还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