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年,这是肖邦在波兰度过的最后一年。
从国外归来,肖邦的创作进入了第一个高潮。他的暴风雨般的创作欲望高涨起来,这种欲望使他创作出他的第一批杰作。凡是应该表达的一切,他都信任地托付给钢琴。他的音乐就是他感情的影像。其中凝聚着他对祖国和大自然的热爱,他对民族历史的自豪以及他的忧伤、悲哀和愤懑。
1829年9月12日,肖邦回到了华沙。在1829年剩下的日子里,肖邦专注于创作。
此时的肖邦没有了公开演奏时的压力,因此得以自由自在地探究一些著名的音乐作品,如施波尔的八重奏、贝多芬的《大公》钢琴三重奏、升g小调弦乐四重奏,以及降E大调《告别》钢琴奏鸣曲。这些作品均留给肖邦深刻而长久的印象。
至此,肖邦足以成为一位具有判断鉴赏能力的艺术家。他对贝多芬的尊崇十分明显,因为当时贝多芬的音乐在华沙已逐渐失去大众的青睐。
就某种程度而言,肖邦对芮尼的鼓励十分感激,但在他的作品中却或多或少受到时下较成功、较流行的作曲者的影响,如胡梅尔、莫舍勒斯和考克布雷纳,这几位音乐家不仅无法与受人尊崇的维也纳乐派相提并论,而且与肖邦作品中的创意与诗意相比也还略逊一筹。
就在这几个月当中,肖邦开始着手创作《f小调钢琴协奏曲》。这首作品于次年春天完成。
《f小调钢琴协奏曲》是肖邦第一首重要作品,完全脱离学生时代的影子,至今仍被认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f小调钢琴协奏曲》的情感特质,在肖邦优雅、贵族般的外表下,那种如诗人般的心怀以及郁积的热情,明白地显现出一种新的感受。
这样狂乱的感情,与肖邦先前作品中的简洁和单纯截然不同。肖邦的信心由此产生。这之后,肖邦在家人面前,显得越来越沉默,反而与他的老友蒂图斯·沃伊奇乔夫斯基有更密切的联系,蒂图斯是肖邦题献《请伸出你的手》变奏曲之人。
这些都显示,肖邦处于相当紧张的压力之下。这期间,他希望能拜访柏林和维也纳或意大利,却无一能实现。
留在华沙,对肖邦的艺术或名声也都没有发展的空间。他说:“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过像个跟班。”
同年10月3日,在给蒂图斯的信中,肖邦再次表达了自己陷入单相思和事业低迷的苦恼:
我想着她,而这些思绪全然表现在我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慢板乐章之中。我寄给你的小圆舞曲,则是今早因她而来的灵感之作,你不会相信,我现在觉得华沙是个多么乏味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家人带给我的一些欢乐,我是不会待在这里的。每天早上找不到人与你分享喜悦和悲伤,是多么忧郁;而加在你身上的压力却无处可卸,是多么可恨。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常常将我想告诉你的话向钢琴倾述。
肖邦的父亲可能并不知道儿子的这几乎没有前景可言的恋情,但是肖邦对人生显得无精打采,却令他的父亲烦恼和沮丧,他不得不插手儿子的生活。
1929年10月底,尼古拉将儿子送到雷兹威尔王子处,至少表面上转移了肖邦对康斯坦茨娅的思念。雷兹威尔王子的两个女儿都十分喜欢肖邦。
11月14日,肖邦在给蒂图斯的信中说道:
看起来,目前我是身不由己了,我必须待在这里,直至他们要我离开。但我真的很挂念我的工作,尤其是尚未完成的钢琴协奏曲,焦急地等候最后的完成。
它驱策着我放弃这里天堂般的生活。这儿有两名夏娃,年轻的公主,她们非常的友善,具有音乐素养,也很敏感。
肖邦同时指导其中的一名公主汪达习琴。她十分年轻,只有17岁,而且非常漂亮,指导她弹琴真的是件十分愉快的事。
实际上,雷兹威尔王子本身也是一名作曲家和大提琴手。他曾经给肖邦看一部他自己以《浮士德》为主题所创作的歌剧草稿,令肖邦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由于肖邦觉得音乐既不需要描述,也不需要标题的帮助,因此不曾有过类似的讨论。他一直觉得音乐是一种艺术形式,通过表演表达最直接的情感与智性的冲击。这是一种保守的看法,但却也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说法了。
重返华沙,已是初冬时节。肖邦继续创作他的《f小调钢琴协奏曲》,他对康斯坦茨娅的单相思也再次燃起。同时,肖邦也开始留意华沙听众们的要求。
肖邦在维也纳已经有过两次成功的演出,他发觉他在华沙举行第一次重要演出的时间不能再拖延了。
华沙的新闻界曾经谨慎地评价过肖邦的维也纳之行,他们竟然说,从这次行动中看出肖邦对祖国的某种轻视。而他们仅仅用一块儿豆腐块大小的地方报道了肖邦回国的消息,同时也提醒年轻的音乐家不要忘了他真正的祖国在哪里。
本来在维也纳的演出并未获得全面的成功,肖邦的心中就有些苦恼。他怀疑自己是否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作曲家,现在,又在华沙挨了这么一通批评,心里就更难受了。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每种音乐,每种曲子都会有人喜欢,也会有人不喜欢。一个人也是一样,他是不可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的。
现在,他最想见的人是康斯坦茨娅。她是肖邦最甜蜜的安慰。在维也纳的那段日子里,他信守诺言,每天都给她写了一封信,每天夜里也都能梦见她。于是,他一回国,就到音乐学院的门口去等她。
肖邦站在音乐学院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学生,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难道没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向康斯坦茨娅大献殷勤?她现在还能爱他吗?可是,那少女一见到肖邦,就快活得叫了起来,一路猛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于是,肖邦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了。
可是,肖邦很快就又陷入了无聊和苦闷之中。他明显地觉得在华沙很不自在,在这里的前景让他灰心又难受。可是康斯坦茨娅不这样想,她并不向往那种四处旅游、巡回演出、经常举行音乐会的生活。她不理解未婚夫的雄心壮志,她更不明白:肖邦为何非要到国外去?他们在一起,这不就很好吗?难道他还不满足吗?
可是对于肖邦来说,在歌剧院里当个无名演员,或者是在音乐学院做个教师,就这样地终老一生,实在是太可怕了。这种平庸的生活他再也受不了了。
肖邦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朋友蒂图斯,蒂图斯一边抽着长长的烟斗,一边听肖邦对未来的打算。
肖邦对自己的这位知己再三表达自己的愿望:“我不愿意留下来,我得去巴黎,去伦敦,或者去意大利!我一开始都忘记了地中海和意大利,我多么希望可以到罗西尼的故乡去看一看啊!我再也不愿意过这种闲散的日子了。我讨厌这种生活!我现在就想走!”
蒂图斯说:“那么,康斯坦茨娅有什么想法呢?”
“我还没敢对她说。”肖邦说。
“可是,这样大的事,你也应该告诉她一声。”蒂图斯提醒肖邦。
一天,肖邦鼓起勇气去见康斯坦茨娅。谁知,正和他担心的一样,姑娘的反应十分强烈。她质问肖邦:“什么,你又要走了?说穿了,你就是不想要我了,你不会回来了!”
“不,我一定会回来的。相信我,相信我!我真的会娶你的!你看,我不是已经回来一次了吗?当我下次回来,就向你求婚,好吗?你这次让我去吧!”
康斯坦茨娅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好吧,你去吧!”说完,她解下了自己头发上的蓝色绒丝带,递给了肖邦,说:“你一定要早些回来,我可以等你。”
“好的,我一定回来。不管我在多么远的地方,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你的模样。我会把你的绒丝带放在心口上的。”肖邦真的把绒丝带放在了心口上,可是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国外。
其实,肖邦自己也是一片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也许他预感到了此次出行将会成为永别,他便以各种不同的借口一再地推迟行期。不对最后别离的时候作出决定,是因为他对于这一切有些恐惧。
他那么轻易地离开祖国,投入到了未知的世界,连一点依靠都没有。在那里没有父母,没有老师,也没有朋友,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等待着他。
1830年3月3日,肖邦在自己住所的客厅开了一个小型音乐会,前来聆听、欣赏的听众都是经过挑选的私人朋友。这场演奏会由波兰作曲家库平斯基担任指挥。库平斯基与爱尔斯那同为华沙歌剧院经理,他们曾经分别指挥过20多部意大利歌剧的演奏。
在这场演奏会中,肖邦成功地演奏了他的《波兰旋律大幻想曲》,其中,包括库平斯基自己的作品以及刚完成的《f小调钢琴协奏曲》。
1830年3月17日,肖邦在华沙国家剧院第一次举行独奏音乐会。他演奏了《f小调协奏曲》和《波兰主题幻想曲》,引起很大轰动。
这场音乐会的门票早在演出前3天便销售一空,未演出已先轰动,可见听众对肖邦的仰慕可谓至极。一名听众在演奏会结束后,深受感动之余,于半夜23时记下了这么一段文字:
我刚从肖邦的演奏会返回。在他7岁的时候,当他还只是未来的希望的时候,我便已听过他的演奏。他今晚的演出,真是美好、流畅、独特极了!
他的音乐充分表达出内心的感情,而且如歌一般,将听众置于一种微妙的狂喜状态中,带领听众进入他记忆中的快乐源泉。
肖邦对这一次的演出并不满意,然而应观众要求,以及他觉得第二场的音乐会将为他带来真正的成功,于是,在22日再举办一场音乐会。
在这场演出中,肖邦以《克拉科夫回旋曲》取代了《幻想曲》,并采用更强而有力的维也纳钢琴取代自己的钢琴。
同时,在维也纳的哈斯林格实践了他的诺言,于1月出版了肖邦的《伸出你的手》变奏曲,大为提升了肖邦在奥地利和德国音乐界的声望。
民族化的节奏和辉煌的技巧的完美结合立即吸引了听众。虽然他们并不能完全欣赏这个年轻人在协奏曲中取得的纯属音乐上的成功,但分享了音乐中的情感。他们用掌声欢迎肖邦,并深切地感受到他是自己民族的音乐家。
音乐评论家莫赫那茨基对肖邦艺术的民族特点惊叹不已,特意为那部协奏曲在《波兰快报》上撰文。他写道:
为了要像肖邦一样用熟练的演奏和天才的作曲把祖国的美丽和纯朴综合起来,必须要有相当的敏感,熟悉我国田野森林的反响,倾听波兰农民的歌曲。
在波兰人的眼中,肖邦开始成为一个民族的作曲家,他们把肖邦视为将来的希望。
埃尔斯纳对他说:“为人民写作吧!”
诗人维特维茨基对他说:“你当然应该成为波兰民歌的奠基人!我深信你能够做到,而且作为一个波兰民族的作曲家,你将为自己的天才开辟无限丰富的园地,在这片园地上你将获得非凡的声誉。但愿你不断地注意民族性、民族性,再说一遍:民族性。我们有故乡的旋律,就像有故乡的气候一样,山脉、森林、河流和草地都有自己家乡的、内在的语言,你应该是具有自己特色的祖国的作曲家。”
这时,肖邦已经充分注意到自己对整个民族艺术的责任。但是对于一个20岁的青年的柔弱的双肩来说,这责任使他有过于沉重的感觉。
也就是在这时,肖邦即使不是理智地却已经纯粹本能地感觉到对他来说,华沙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从音乐会的观众对他的夸奖声中感到有某种格格不入的东西。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我没有用我所希望的风格来即兴演奏,因为那样就不适合这样的听众了。”
他迫切地感到必须为他和他的生活寻找一个较大的活动空间。在当时的条件下,只有在国外才可以较为自由地发展,而波兰,在沙皇的统治下整个民族的文化正受到威胁。
肖邦决定再次出国。
1830年4月,肖邦开始创作《e小调钢琴协奏曲》。这首作品和《f小调钢琴协奏曲》相比,受到较多的争议。
一般认为它不如《f小调钢琴协奏曲》那么细致感人。不过,在其慢板乐章中,康斯坦茨娅的影子依然萦绕不去。
肖邦自己在写给蒂图斯的信中也提道:“并不是要弹得很大声,而是应该更有情调、宁静而忧郁;它应该给人一种温柔凝视某处而唤起千百种甜蜜回忆的感觉。那是一种在美丽的春天月光之下的冥想。”
进入夏天,肖邦整天忙于写作新曲。一如往常,他只要有空便去聆听歌剧。
5月和6月间,俄国沙皇为波兰国会举行了开幕式,一些艺术家齐聚华沙,他们的表演令肖邦赞赏不已。
尤其是德国女高音哈丽叶塔·桑提,更令肖邦仰慕,她最早以演唱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与《庄严弥撒曲》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