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小区楼前的杂草们喝足了水份,都长疯了,几天工夫就到了齐腰高。这是一个比较老的小区,房子也都旧了,住的多是些老人、小商贩和一些身份不明的租住者。小区建的时候标准还不低,百十幢楼,每幢楼前都有一个小花园,小则百十平方米,大的几百平方米,原来都种着些名贵花草的,后来因无人管理,都被杂草淹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年春天,物业雇了花匠,在每个小花园内栽了几行月季。初时,月季花无人争辉,开得分外鲜艳。可夏天来临后,疯长的杂草很快就淹没了它,站在近处仔细瞅,才能隐约看到万绿丛中的那么一点儿或红或黄或粉或紫的美色。看着这些草,我总有点儿眼馋。小时候在农村,每天下午放学后必须去割草,田间地头,河边沟沿,到处都是背着柳条筐、拿着镰刀的儿童。那时候割一筐草多难呀,往往干到天黑才弄半筐头子。能有像小区里这样又密实又厚实的草丛,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星期天的傍晚,我带领一家人在郊区的树林子里找野菜。夕阳西下,林子里的光线红彤彤的,还真的有些田园诗意。进到林子深处,我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小的草堆,草是新鲜的,草根处还溢着乳白色的汁液。我知道,林子里有人在割草,可这林子的地面上,草又稀又矮,由于见不到阳光,草茎都细细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这使我一下子想起了小区里那一片片密实又厚实的草。恰在这时,一个中年汉子手拿镰刀从对面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我这人历来爱管闲事,上前主动搭讪道,割草干什么用?那汉子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我们一家,确定我没有恶意后,才叹了口气说,喂羊。我问,你喂了几只羊呀?汉子说,一百多只吧。我明白了,汉子肯定是养羊专业户。就又问道,这么多羊,你怎么不赶出来放?汉子苦笑了一下说,去哪里放呀?到处种得都是庄稼和树,连路边上都有人种了麻子(蓖麻),啃了谁的东西也不行呀。经过交谈我了解到,这汉子姓马,是附近村里的农民,家里长期圈养着从内蒙引进的“小尾寒羊”,供应市里的几个涮锅店。羊的销路是没有问题,只是这饲草真成了难题,附近的沟沿路边全让他割光了,有时得开三轮车跑十几里路到远处去割。老马的女人也愁眉不展地说,现在好歹是地里有草,能对付,等到了冬天,积存的一点儿干草喂完了,就得花大价钱买草了。我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说,我提供给你一个地方,你要是全割回去,保证够你的羊吃两年的。在老马又是疑惑又是感激的目光中,我让他留了电话,明天我给小区物业处谈好就打给他。老马夫妇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小区的物业管理处,找牛主任,对他说了割草的事儿。不出我的所料,牛主任一听万分高兴,好事呀,正愁没钱雇人割哩,这下咱那月季就荒不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经常看到老马夫妇在小区里割草,他们很能干,往往半天就割完一个小花园,草垛在一边,像小山一样。那些姹紫嫣红的月季,又重新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我做了一举两得的好事,有些成就感,就到老马面前这儿那儿的瞎指挥了一番。几天过后,我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该忙嘛忙嘛了。
忽然就接到了物业处牛主任的电话,牛主任说,老邢呀,你这亲戚可不咋地呀?
亲戚?什么亲戚?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牛主任说,这么快就忘了?割草的那俩农民不是你亲戚来吗?
我这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促成这件事儿,我对牛主任说过老马是我的远房亲戚。我问,怎么了?
牛主任说,你过来看看吧。
隔老远,就看见老马的三轮车停在物业处的门口,杂草散落了一地。几个保安正围着老马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
原来,老马头几天挺本份的,割草时还小心翼翼的,老怕伤着月季。后来,他就顺手牵羊,每天都拔几十棵月季藏在草堆里,今天终于被保安发现了。
我有些生气,非常生气,老马呀,你割你的草还不够吗?弄这些月季干什么用呀?
老马低着头,声音很小地说,家里的院子里全空着,也派不上用场,就想……
老牛说,你想什么想?想把小区的东西都搬到你家呀?
我赶紧求老牛消消气,将错就错地为“亲戚”求情。后来,好说歹说,象征性地罚了老马一百元钱,放他走了。但小区里的草,却不让他再割了。
小区里的草,老马只割走了大约十分之一。每次看这些茂盛的杂草,我就会想到老马,就会埋怨老马,老马呀老马,这么多的草,不浪费了吗?
冬天来了,那些草成了枯草,风一刮,一些折断的草茎漫天飞舞。有几块草地,被顽皮的孩子点燃了,只留下一片片黑色的灰烬。我心痛,就又想起老马,你个老马,真是可惜了这些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