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矛盾始终存在着，建设方和施工方。因为，建设方强调质量至上，施工方强调利润至上。
建设方为了强调质量，就以各种措施强化管理；施工方为了强调利润，就以各种方法规避建设方的管理。
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猫捉老鼠现象”。
或者说，建设方与施工方，像是火车的两条铁轨，相伴而行，方向是一致的，却始终没有相交的地方。建设方的目的要求是明白清楚的，出了钱，就要买施工方的最好服务。而施工方，质量也是招牌，企业的形象和品牌就是以质量为前提创立的。任何一个施工方都不会说，我只要营利而不要质量。但是，影响企业生存的主要因素仍然是利润。这里边，有很多复杂的主客观因素存在。
笔者在采访三标段的施工单位浙江围海公司时，总经理张子和说：“我们承包下洋涂工程，是亏本生意。”
这话让人有些诧异。可这是事实，在后来采访指挥部总工程师冯行友时得到了证实。
冯行友总工程师介绍说，施工单位难管理，就如猫捉老鼠。施工单位中标后，面临利润空间严重缩小的问题。究其原因：一是低价中标，二是物价上涨，三是人工涨价，四是抛石沉降量。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工程进度受到制约，出现拖工现象。
绞尽脑汁，用上各种措施和手段，建设方千方百计督促施工单位保证质量和应有的进度。这些措施里，也包括了为施工方解决利润空间缩小的问题。
就抛石沉降问题，施工单位反映，施工期间沉降量比原设计要大得多，也就是说，抛下水去的石头都是钱，抛下的越多，钱也越多，因此造成亏损。指挥部得知情况后，采用了最先进的探地雷达检查（包括地面），以此得到准确的沉降数据，并作科学合理的分析，经有关部门审核认可，该补偿则补偿，尽量减少施工单位的损失。
就物价问题，《工程承包合同》就规定，如果出现物价涨跌在±10%之间，建设方不补也不扣，跌了由施工单位得利，涨了由施工单位风险自负。如果涨幅超至10%以上，由建设方补偿。而我们国家目前价格指数光涨不跌，所以不存在下跌时超出-10%问题。
人工薪酬涨价是客观存在，指挥部也想给予考虑，但目前国家仍然没有出台相应补偿政策。而低价中标问题则不予解决。
作为总工，冯行友觉得每天都有负重感，质量的事让他一刻都不能忘怀。“三天两头我都要发火。”冯行友说。
记得是2009年上半年，工程施工全面展开，指挥部召开了一个个关于质量问题的会议和培训班。从指挥部到监理单位，直到施工单位，大家都在说质量，就如头顶的阳光，就如身边的空气，氛围可谓浓厚。
这种氛围确实好，这是一种力量。
可是，阳光有它照不到的空间，空气也有阻隔的地方。那一天，冯行友依照惯例来到施工现场。工地某处正在进行土方施工。用来防渗用的土工布已经铺上去，远远看去，平展展的白白的一片十分好看。
如果只是一般的巡视，望见车流人流滚滚的工地，望见民工脸上的汗水，就会说一句辛苦了，或者上前与带班的班组长握一下手，就可以将脚步朝前迈了。
可他偏偏不让自己的脚步顺顺当当走过去，可他偏偏生就火眼金睛般的挑剔眼光。
凭着多年从事水利工程的经验，他发现土工布有些异样。他停下脚步，让民工掀开已经铺好的土工布，只是简单的检查，就发现了偷工减料。按施工质量要求，在铺设土工布之前，必须先垫碎石找平。眼下，碎石未填，直接用片石找平。这样的后果，会造成铺设的土工布被弄破，易造成土体被潮水带走而出现漏洞，失去了闭气坊的作用，也失去土工布保护土体应有的作用，整个堤坝的质量也将受到影响。
冯行友发火了，说：“刚说过的，当耳旁风？”
在质量管理上，要讲究方式方法。按社会上流传的一种说法，红脸、黑脸都要唱。可冯行友一直充当着黑脸。他说起这黑脸的角色，一个字：值！
2009年上半年，他发现某标段在八字墙钢筋混凝土浇筑厚度未达到设计厚度，他责令施工单位凿除重新浇铸。施工单位也因此损失近20000元。
他发现由于施工单位偷懒而没有安装固定模板，致使混凝土地梁浇捣过程中发生严重变形，影响外观质量，他责令返工。
他发现由于施工单位浇水养护不够及时，致使混凝土在拆模后恰遇高温季节产生表面裂缝，他责令返工。
2011年6月30日下午，他记住了这个日子。在人生的记忆中，如果能清楚地记住一个日子，那么这个日子肯定是与人生极有关联的一个日子。
也是日常的巡视。海潮已经过了高潮位，现在渐渐退去。鹭鸶用长长的脚在近处的海涂上站立着，不时将头伸向浅水处，叼回自己喜爱的鱼虾。
冯行友的目光又发现了一个异处。
也是某标段的混凝土浇捣现场。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近，走近。走近的时候，他发现，有人悄悄地向他指指点点，然后，一群正常作业的人，忽然乱了起来。也不是很大的变动，但细心的他还是发现了。
在较远处，他看见工地上，每个人都忙碌着，且频率不同一般，等他一走近，这些人的手脚似乎都僵了一样，走到面前时，更是停住了操作，仿佛是路人，看着眼前与他们没有关系的混凝土一样。
他看见新鲜的混凝土覆盖在上面，像是匆忙盖上的棉被，可是，仍然有几处没遮住。这也许是这些人慌乱的原因吧。在工地上待过的人都清楚，被新鲜混凝土遮住的，是未经震捣的废混凝土。
震捣过的混凝土，色浆饱满，像是少女，嫩得出水；废弃的混凝土，质地疏松，没有光泽，且有气泡，像是老人的皮肤。
冯行友问：“这混凝土怎么回事？”
知道这事无法隐瞒，只好实话实说：“上午混凝土搅拌后，入了模仓，恰好停电，就没法震捣。”
“这，这该作废呵！”
没人再答，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查旁站监理，监理不在，说是总监总部在检查现场监理，所以，监理恰好在监理部。
查施工单位保证质量的“三检”制，也不用查了，眼前都出事了。“返工！”冯行友丢给他们的只是两个字。
2011年3月，早春时节，已基本成形的大堤角落里悄悄萌发了几颗新芽，海鸟的鸣叫声比前些天更响亮了，告别了冬天的人们，也抑制不住一种亢奋和冲动。
指挥部的同志走在施工场地上，看到到处都是行走的机械，到处都是民工，觉得自己也被谁在观察着。这世界上的存在，从来都是关联的，是一个整体。
来到一个工地现场，正在进行混凝土地梁施工。
不说别的内容，单说混凝土粗骨料，按质量管理手册要求，宜用质地坚硬，粒形、级配良好的碎石或卵石。
而眼前的情景，让巡查的同志大为惊诧。他们看见施工班组在偷拿项目部抛石，并将抛石充当粗骨料埋进地梁里。如果晚来半步，或者未被发现，被混凝土覆盖住，那么，这些地梁里，就全是抛石。
这是明显的质量欺诈行为。施工班组在自身经济利益的驱动下，盗用了项目部的抛石，且影响了地梁整体性坚固程度，埋下了质量隐患。
直到走到很近，施工人员都没有发现巡查同志的到来。有一个民工正抱了一只抛石要往地梁模仓里扔，有人就高声地喊了一句：
“停！”
扔石头的民工抬头看见是指挥部巡查的同志，举着石头的双手，就如摄影定格般停在空中，再缓缓地放在脚边。
那种尴尬是无法形容的，那民工恨不得挖一个洞钻了进去。有了尴尬，也是一种进步，最起码他的质量之心还未全泯。
这一次，一共三四十米已经浇铸好的地梁全部返工。巡查同志对现场监理进行批评，对施工单位质检人员进行了严肃批评。施工单位也因返工造成经济损失4000多元。
说起质量返工的事，工程科科长方贤郎也是这样的说法。他说，不符合质量标准，坚决返工，没有二话可说。
正像知道天要下雨也要出门行路一样，建设单位对待质量的管理仍然丝毫不会放松。为了消除这种现象，指挥部又出台了不少措施。
比如，设立质量管理责任人奖。这个奖包括监理、指挥部现场管理，如果不出质量事故，质量达到创优标准，没有发生严重返工事故，有奖。
比如，开设专门的培训班。由质量管理专家讲解授课，受培训人员直到班组长为止。
比如，建立班组长报批备案质量终身负责机制。施工单位所任班组长均须在监理部和指挥部报批，并登记备案。现场发现问题，由监理找项目部和班组长谈话，并立即纠正。工程完工后，如发现质量问题，班组长也需承担责任。
比如，指挥部加强巡查。查监理有无到位；查施工单位质量管理人员有无到位；查班组长有无到位。
比如，发现重大质量事故，追查责任人责任。
比如，在指挥部组织召开的工程例会，严格实行请假制度，参会对象未请假缺席者，每人次罚款5000元。这个制度实行后，罚了好几个人次。效果很佳，到会率明显提高。
比如，每个月组织一次质量大检查，由指挥部、监理单位、设计单位、施工单位联合组成检查组，对施工场地进行全面的质量检查。
再比如，严格执行合同中有关人员必须到岗的规定。其中，项目经理未正常到位，罚款100万元；总工未到位，罚款50万元；“八大员”未到位，每人罚款5万元。不仅罚款，而且强制调整，如果经调整仍不能到位，停止施工。
期间，有一个项目经理未正常到位，被罚100万元。一个总工未正常到位，被罚50万元。各标段施工队均有“八大员”未到位情况，均被罚款。但罚款后，在规定的时间内，人员全部到位，故没有出现被迫停工现象。
2010年9月的一天，没有事先告知，施工单位一切都不清楚。就如天上飞来一群鸟，立在某标段的地梁施工现场。
那不是鸟，是人。那些人以前从没有见过，那些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像是到这里看风景的，看风景的看到美的风景，会喜形于色，看到不好的风景，也会鄙视。
脸上没表情，就是一种表情。
地梁刚浇铸好。那一批人从车上抬下取芯机，机器咣咣响，几段混凝土芯就被取走。
第二天，传来消息，说这伙人是市水利局质检站组织的“飞检”人员。同时被告知，经检测，这批取走的地梁混凝土芯未达到施压强度要求。
几天后，在同一地再取芯复检，又是部分不合格。
指挥部责令已浇筑的地梁返工，施工单位为此损失了几万元。“飞检”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
“飞检”像是头顶三尺有神明。
“飞检”的积极作用不少，可“飞检”也不是万能的。
在笔者采访时，总工程师冯行友无可奈何地说：“只要建设单位与施工单位的矛盾存在，这种猫捉老鼠现象还会存在。”
说这话时，冯总起身给我的茶杯里添了一些水。看见桌子上的灰尘，又想拿揩布擦一下，被我制止了。冯总介绍说，不仅仅是他，指挥部里的各个指挥，几个职能科室的科长科员，平常都不在办公室，都下工地去了。
那些灰尘，在笔者的眼里，就发出一些光来。
离开指挥部好远，我都在想那个猫与老鼠的话题。仿佛那是真理。
真理无法被否定。那真理，让人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