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部绘画史专著是唐代张彦远于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完成的巨著《历代名画记》。该书以10卷的篇幅记述了中唐以前绘画的源流与兴衰历史;论述了绘画理论体系与技法的形成与发展过程;收录了唐代及唐前画家373人的大量史料;并记录了隋唐著名寺庙壁画作品,古代重要绘画目录及价格、鉴藏、装裱与顼赏的各种情形在书中亦广为收纳,成为一部被誉为在美术史上相当于司马迁所著的《史记》似的巨著。其后来的绘画史著作,例如北宋郭若虚所著的《图画见闻志》,南宋邓椿所著的《画继》,以及《宣和画谱》直至明清大量的各类著录与画史著作,在体例结构与著述立论上都沿袭《历代名画记》的格局。
在这段时期中,较为重要的绘画理论建树当首推唐代画家张藻提出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创作主张。他在继承古代“观天象、察地物”的哲学思想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创作主体的能动作用,指出了绘画既要遵从自然规律,又要强调画家主体认识,对这两个方面的重视成了后来中国画基本理论的框架之一。五代画家荆浩在《笔法记》中不但总结出了“六要”的理论,进一步提出了“思”和“墨”这两个前人未曾明确总结提出的问题,为后世国画发展奠定了“笔墨”、“意趣”的基础,还首次提出了“对境作画”的类似现在西洋画教学中所谓的“写生”之方法与“求真”的绘画要求。到了宋代,不但总结提出了“高远、深远、平远”的中国画观察理论;指出了所谓“板、刻、结”的绘画“三病”;提出了“神、妙、能”三个绘画的评判等级;更在笔墨上总结出了众多的“皴”法,使画面产生了“肌理”的效果。此外,更加重视了对对象的全面深刻的把握,强调了重视自然状态下对象的神情姿态、四时晴雨,所谓的中国式的“写生”、“求无人态”的理论也被总结提出。“写生”是中国花鸟画发展过程中提出的重要理论,它不同于现代汉语中的“写生”一词主要指“对景作画”的绘画方式,而是从“写”和“生”两个方面分别强调了对“笔墨”运用把握的重视和对“意趣”表达描绘的重视,要将艺术语汇“写”出来,达到让静止画面产生“生”气。这个时期的画家们,多有特殊的写生故事,他们尊重写生对象自在的状况,以求表现出对象生动的情形。例如,顾闳中在创作《韩熙载夜宴图》时就曾潜入韩家,偷窥其夜饮情形;画家易元吉深入到湘鄂一带的深山大林中与猿猱为伴,十数日乃至数月不归,又在家中后园辟池引水,招来禽鸟,他隐蔽而观之;画家赵昌在地上挖一大坑,置花木其中,每遇风霜雨雪时前往观之,有所得而潜心写之,自称为“写生赵昌”。这些,使得中国画达到了一种新境界,在理论上总结出了“善观”与“求无人态”的要求。“善观”是邓椿在《画继》中首先提出的理论。他指出,草木鸟兽之形象描绘因人的观察角度不同有异,要求以某一个角度来非难其他角度,造成相互牴牾,非“善观”也,强调了全面深入地多方观察对造型的重要性。“求无人态”是苏轼在一首题画诗中表述的一种绘画境界。他在这首诗中写道:“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认为鸟兽只有在不受人为干预的自然状态下才能生动自在,画家只有在尊重写生对象自然状态,不作人为干预时才能达到“写生”的目的。这些理论将对象自身规律的把握提到了新的高度,亦将画家自身的眼界要求与技术要求提到了艺术语汇的高度,这正是中国画“写生”的高明之处,这种理论促进了中国画的文化层次的上升。实际上,生动的画面与“无人态”的联系,所强调的是一种更深的文化要求;“善观”所提到的亦是一种内在的文化素养下的眼界和目光。这种以“无人”作为特定要求的探索,正是让每一个观画人感到不受干扰而自觉地直接进入审美状态之中。这不但需要画家对描绘对象有多方面的形色质之把握,更要求对形象所表述的文化观念有全面的理解记忆和认识把握,了解其作为文化载体之来龙去脉。画家文同提出的“胸有成竹”之理论,成为这一认识最集中的体现。
文同是画竹名家,苏轼曾以师事之。文同主张画竹时“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故而苏轼在一则短文中指出了“胸有成竹”的绘画主张。
一个“成”字,指出了所画之竹已不是普通竹子了,联想起汉语词汇中“成人”、“成材”、“成功”中的“成”字,已不难悟出“成竹”的文化分量了。正是因为“胸有成竹”成为中国绘画发展中继“画蛇添足”、“画龙点睛”之后又一个新的认识台阶,使这个成语成为后来中国使用最广泛最多的源于绘画的成语之一。
(第三节)写意的出现
在唐宋绘画向“工巧”的极端推进的同时,几位才华横溢的书画家已经翻开了写意画的篇章。
相对于严谨工细、依托实境的绘画,写意画则更强调审美主体,更加强调艺术家的审美自觉性。宋代文人士大夫把绘画进一步视为文化修养和风雅生活的重要部分,出现了很多收藏家、鉴赏家和画家。司马光、欧阳修、沈括、黄庭坚等人都是绘画爱好者,在他们的著述中也有对绘画的精辟见解。11世纪后半叶,在当时的首都汴梁城中,一些文人名士(同时是政府官员)的诗文书画活动非常活跃,其代表人物为李公麟、苏轼、文同、王洗、米芾等人。他们都有精深的文化修养和书法造诣,绘画多为寄兴抒情之作,题材偏重墨竹、墨梅、山水树石及花卉,追求主观情趣的表现,反对过分拘泥于形似的描摹,艺术上力求洗去铅华而趋于平淡素雅,力倡天真清新的风格。
其实,早在唐代就有以泼墨著称的画家王洽。到了南宋宁宗嘉泰年间(公元1201~1204年)出现了写意画大家——梁楷。他身为画院待诏,祖籍为东平人,好饮酒,绘画技艺高超,画院中人无不效仿。皇帝曾赐予金带,但他挂于院中而去,他自号“梁风子”,是一个放任不羁的人物。他所画人物、山水、花鸟并精,既能作精妙严谨的图画,又擅绘洗练放逸的减笔画,特别是后者在笔墨上有重要创造,开启了元明清写意人物画的先河。
北宋山水画进行了各种审美情境的探索,除了雄伟浑厚的全景式山水之外,还出现了富有抒情诗意和文人情趣的米氏云山的小景山水。它不但丰富了中国山水画的笔墨,同时揭开了写意山水的序幕。
米氏云山创造者为米芾、米友仁父子。米芾(1051~1107年),字元章,祖籍太原,后迁襄阳,徽宗时曾为书画学博士,官至礼部元外郎。其子米友仁(公元1074~1153年),字元晖,高宗时官至工部侍郎,敷文阁学士。父子二人皆以书画著名,并精鉴赏。米芾诗文书画以不蹈前人为标榜,他认为山水画“古今相师,少有出尘格”,他欣赏董源的山水画风格,又用心体悟他自己对江南山水的感受,以水墨挥洒点染表现烟雨掩映树木,笔墨简洁干净,信笔写来而不求工细;米友仁画山水亦“点滴烟云,草草而成”,自题为“墨戏”。这种以落茄(即墨点)表现江南烟雨景色的山水,不求修饰,崇尚天真,充分表现了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情趣,与北宋流行的李成、范宽画雄峻山川迥然不同而别开生面。米氏以前,山水画皆崇尚传神地描绘自然山川景物,米氏父子则运用简率的笔法,空灵的水墨,发扬烟云溟朦的意趣。从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可略见一斑。古人谓山水画“至两米而画法大变,盖意过于形”,这一新画风不仅在水墨山水技巧上有所贡献,也为中国画赋予了新的语汇和精神内涵,开创了文人画的新局面。
(第四节)绘画的重新分化与书画的再次统一
中国绘画发展到宋代,已融合了佛教艺术等外来的绘画形式,各类题材也扩展到了无所不包的地步。山水、花鸟、人物三大门类绘画也形成了定局。各种艺术语汇与造型方式也达到了极工尽巧的境界。笔法、墨法已非常完备,诸如皴、擦、染、描、烘、托,甚至“吹云弹雪”、“鬏染丝涂”都各尽其能,使画面达到“致广大、尽精微”的效果。再往后的绘画如何发展呢?中国艺术家面临一个新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