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生活里,我们经常会听到人们评论某个人是“眼高手低”,而这个词,按照我们平常的理解,绝对不是一个褒义词。大家都觉得,凡事都有一个统一的规矩,如果违反了这个规矩,想要另辟蹊径,但是自己又不能亲自来完成的,就是“眼高手低”。人们对于一些爱挑剔的人,往往也会说上一句:“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不信你来试试?”久而久之,还出现了一句歇后语,叫做“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
实际上,“眼高手低”从来就不是“爱挑剔的人”的专利。任何一位有认知能力的人,差不多都是眼高手低者。其差别仅仅在于:“眼”之“高”和“手”之“低”的对称系数不尽相同。如果一个人的眼界和实干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个人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同样,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说这个人是个没有眼界,只知道低头做事,不知道站在更高的高度去考虑问题的人。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事情,眼高手低者能够看到,但是无法自己去做,可能是实干能力不够,可能是环境不允许,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但是,在“实干先行”的中国传统思维中,只谈不做是会被轻视的,因为人们认为,成绩是做出来的,不是看出来、说出来的。
“实干先行”的传统思维,说到底,还是一种脚踏实地、缺乏进取性的思维方式。而眼高手低,则完全可能是创新与开拓的先声。
在2001年的科技日报上,就有这样一篇题为为“眼高手低”者辩的文章:
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白春礼院士近日对本报记者谈到原始性创新时说,科研工作的自信心很重要,就像攀登珠穆朗玛峰似的,登山运动员如果连起码的自信心都没有,怎么有可能攀上那巍峨的高峰?
白春礼举了这样的例子:1996年中国科学院设立了一项院长创新基金,旨在鼓励青年科学家在创新中能够“大胆想象”,如天马行空般地让思想自由驰骋,只要有一些创新的想法和苗头就可以申请,哪怕是10个项目中最后有9个失败,但有一个项目能够成功也足以告慰。但评委会后来发现,有些申请人连起码的自信都没有,无端给自己套上了这样那样的精神枷锁,动不动就问:“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能行吗?”这个问题若要追根溯源,大概还要探讨一下我们现在如何对青少年进行素质教育,要归结于目前我们教育体制的不尽合理。
爱因斯坦在物理学的进化中说:“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为重要,因为解决一个问题也许是一个数学上或实验上的技巧。而提出新的问题、新的可能性、以新的角度看问题,却需要创造性的想象力,而且标志着科学的真正进步。”
遗憾的是,我们现在一些科研人员不太擅长提出科学问题。哪怕参加一些国际学术讨论会,提问也不太踊跃,与国外的科研人员参加学术讨论会热烈的情景大相径庭。
我们的社会、学校、家长对青少年的一以贯之的教育就是要他们“循规蹈矩”,“为尊者讳”,不但从小就没有对他们的求异思维加以必要的鼓励,而是经常动不动就一记闷棍:“你怎么能那样想、那样做呢?”长期“骂杀”、“棒杀”潜移默化的结果,他们形成了凡事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思维定势,不敢张扬和发挥自己的个性,长大后还能大胆地开展科技创新和发明创造吗?
对人才成长极端有杀伤作用的是“眼高手低”这样一个成语。大概许多德高望重的长者、大权在握的长官在如此这般地呵斥他的晚辈或下属时都没有认真想过:“眼高手低”固然不可取,但是,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人能够是“眼低手高”呢?
平心而论,“眼高”者可能会“手低”,也可能会“手高”,加以正确的引导,“眼高手低”或者可以变成“眼高手高”,这也是我们现在经常说的“思路决定出路”;但“眼低”者必定“手低”,“眼低”而能“手高”者概率几乎为零。壮志凌云者可能一辈子历尽坎坷却毫无建树,成为终身遗憾,但古今中外,从来没有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者能“一不留神”就获得诺贝尔奖这样的先例。
(郑千里:为“眼高手低”者辩,科技日报(2001年8月7日)
这篇文章相当精彩,就因为它一语道破了一个真理:“实干先行”的思维观念,无法培养出真正提出问题的人才,而无法提出问题,就无法解决问题。只会低头做事,就永远不会遇到新时代的新问题,这样一来,时代就不会进步。
要克服“实干先行”的思维误区,首先就要肯定“眼高手低”的积极作用。
实际生活中的人,大致可以分为四个类型。一是眼高手低者,二是眼高手不低者,三是眼低手也低者,四是眼低手高者。第一种人,比比皆是。第二种人是真正的能人,世存寥寥。第三种人比较普遍。第四种人不多。
我们常人往往不知道,眼高手低其实也是一种难得的境界。眼高的长处在于:他不仅可以“慧眼识珠”,由此再向前迈出一步,他更会高瞻远瞩,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别一天地的美景奇观。
眼高手低既然也是一种境界,那么,我们对于这样一些人,也就应该有相应的尊重。既然“手高者”可以凭“手高”吃饭,那么,“眼高者”也就可以用他们的“眼高”讨得一碗饭吃。敲锣卖糖,各干一行,谁也没有资格鄙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