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在稻香里门口卖切面的王菊香不厌其烦地赶着一群嗡嗡飞的苍蝇,她看到何小玲脸色铁灰地从她面前匆匆走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王菊香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当初王菊香是看着何小玲嫁进周家的,那时何小玲说话细声细气,天天跟在河西身边像一只乖巧的小鸟。他们常常一同来买切面,一斤切面少给一两,两人谁都不会有异议。何小玲不太说话,每次都朝王菊香笑一笑。王菊香也觉得她很亲切,当着河西的面总是夸她,你们家小玲好啊,又漂亮又文静又贤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老婆。何小玲买完面还不忘说声谢谢,河西从来不喜欢王菊香,说这个老太婆怎么这样烦,我老婆好不好关她屁事。何小玲就为王菊香辩解,她也没读过什么书,琐碎是琐碎了点,人还是好的。
后来何小玲一个人去买切面,王菊香这才领教了何小玲的厉害,不用看称就知道分量有多少,什么都休想瞒过她的眼睛。只要让她吃了亏,她就嚷嚷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王菊香的称有假。
王菊香见到何小玲一帖药,再后来不仅不少给她,还要让她占点便宜。何小玲满意地对王菊香说,王家婆婆,这就对了,我会帮你宣传宣传的,现在什么都讲究做广告。何小玲广告倒是做得很卖力,去东家西家串门时就说王菊香的切面有多好吃,天天吃也吃不厌,为王菊香招来了不少顾客。何小玲自然也不吃亏,有一次干脆告诉王菊香没有带钱,先赊账买面下次补上。王菊香只好说不用了不用了。一来二去,何小玲买面不带钱养成了习惯。王菊香知道这种摆不上台面的事何小玲也不告诉河西,就心照不宣地帮她瞒着。何小玲还是蛮懂道理,对王菊香很客气,一口一个王家婆婆王家婆婆。今天何小玲没有和她打招呼,王菊香心里有点生气。
王菊香还在生闷气时,河西回来了。他好像在逛马路,十分悠闲,外衣脱下来挂在肩膀上,怎么看怎么不像大学老师。河西这两天比以前和气了许多,王菊香也敢跟他搭话了,王菊香说,回来啦。河东冷不丁听见有人跟他说话,下意识笑眯眯地点头说,回来了。王菊香提醒河东道,你们家小玲已经回来了,她没有买面。河东恍然大悟的样子。王菊香给河东的分量也是足足的,她怕何小玲回头来找她麻烦,喊得整个弄堂都听得见。
河东带了面回家,先去灶间把面放下,两个女人都不在,楼上好像也没人,这种死寂一样的宁静让河东感到安心。他在客堂间门口换了拖鞋,走进客堂,这才发现小玲蜷缩在沙发上,看上去像个委屈的小女孩,眼泪横七竖八地流了一脸。河东赶忙上前问小玲,怎么啦?小玲好像从一场梦里醒来,她支吾道,没什么。河东又追问,怎么了?小玲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说,肯定是小李,这个狐狸精到老黄那里告我状,说我怎么怎么不好,还捏造出一封匿名信,说有人检举我。天知道,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还写什么信,对对笔迹就知道是谁写的了。这个老黄还包庇她,就是不给我看信。你说,我这是造什么孽啦。小玲越说越伤心,眼泪和着鼻涕又稀里哗啦落了下来。河东掏出手帕,掩饰住内心的嫌恶帮小玲擦了一把,问什么匿名信?写了些什么?小玲哭得更伤心了,谁知道,都是罪名呗。河东说,匿名信不要紧,重要的是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的话,你何必在这里大呼小叫。小玲止住哭泣,说匿名信怎么可能是小事呢?河东端详着小玲被泪水泡得有些浮肿的脸,说我找你们领导说去。小玲心虚地一把拉住河东,你不要去,你去有什么用,让小李看我像傻瓜一样,好像我自己解决不了问题。我自有办法对付小李。河东满怀怜惜地看着小玲瞬间变得气势汹汹的脸,反问道,你怎么确定就是小李干的呢?
河东这时想起蔡茹娟还没回来,他摇了摇小玲问,姆妈呢?小玲这才醒过来一样说,我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想到是姆妈不在。这个时间她是应该在家烧饭的呀。
去找她。两个人同时说道。
还只有五点,刘老头的杂货铺就关上了。或者今天一天根本没开。小玲开玩笑地说。他们一起敲了敲门板,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没有人应声。小玲已经把自己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义愤填膺地说,早上还帮他们说好话呢。难道被他们听了去,反而更得寸进尺了?小玲气鼓鼓地捶老掉牙的木门板,门板哗啦哗啦响着,一副弱不禁风还要死命顽抗的架势。旁边糖果店里的售货员就探出头来,又没死人,敲什么敲啊?河东凑上去客气地问,这家店今天开没开啊?没开。售货员答。售货员正是百无聊赖,喜出望外找到两个搭话的人,于是顺嘴说,还是自家的店好,想开开,想关关,不像我们三百六十天白天做到晚上,钱也赚不到,烦死了。河东问,你知道刘老头哪里去了?售货员把话岔开去,你认识刘老头啊。老头古怪得很,天天站在几平方米的柜台前,看看行人好像就心满意足了,老婆也不讨一个。小玲追问道,刘老头哪里去了?售货员盯着小玲脖子上的鸡心坠子的金项链,心想什么事这么着急,好像是我把老头拐了去,于是说,我又不是他家里人,我怎么知道?
河东和小玲只好又绕到杂货店后门,他们都有些惊讶彼此对杂货店地形的熟悉,还是小玲先说,我知道你小时候天天来这里玩,我呢,自家姆妈在哪里,我当然是要心里有数的。
院子里散落着撕成碎片的照片,小玲努力想把它拼接起来,但是撕得实在太碎了,有些一定已经被风吹走,连个大概也看不清楚。小玲狐疑地对河东说,好像不大对劲,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