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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音符绘就的戏剧长卷

“浪子回头”的故事总是被人们津津乐道,这不仅仅因为浪子斑斓驳杂的人生刺激着芸芸众生麻木的神经,满足了他们心底的渴望;更深层次的,浪子受良知、情感的感召最终幡然悔悟得到救赎的结局,使人们感悟到了人生的真谛。

一般用“浪子回头”来概括易卜生《培尔·金特》的主题,但这部五幕三十八场、长达六千行、演出时间八个小时的诗剧含义太过庞杂,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普通观众也没有机会欣赏到全剧的演出,只有阅读剧本。读剧本,同时配合着听格里格的戏剧配乐,或者聆赏《培尔·金特》组曲,更有助于理解这部戏。

故事发生在19世纪初,挪威中部偏南的洛根河谷地一个小山村。炎夏的一天,二十来岁的培尔·金特沿着小道匆匆走过来,他的母亲奥塞气冲冲跟在后面边走边骂,骂他大忙季节在山里撒野,几个星期不回家,衣服撕得稀烂。培尔天花乱坠吹嘘自己骑着鹿像长了翅膀飞跑,他母亲信以为真。当年培尔爷爷挣下的家产被他的酒鬼父亲挥霍光,母子相依为命。对话中培尔得知,曾经喜欢过他的英格丽德就要嫁人了。培尔执意要到婚礼现场,母亲反对,培尔就把母亲放在磨坊屋顶上。

“耷拉着的脸蛋,尖刻的回答,傲慢的笑容,冷嘲热讽像锯齿一样在我心头磨来磨去。”在新郎家培尔备受乡亲冷落,他吹嘘自己能把魔鬼赶进一只核桃里去,也能骑着马在云彩里飞跑。年长的乡亲断言他疯了,是个大傻哥、牛皮大王。培尔见到了从外乡搬迁过来的索尔维格,他一见钟情,“她多美啊!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他强求她跳舞。另一旁,新娘把自己反锁在阁楼,天真的新郎真以为培尔能腾云驾雾、会隐身术,请求培尔把他带进去,代价是一头公牛。众声喧闹之际,培尔拐走了新娘英格丽德,新郎哭起来,新娘父亲威胁要揍死培尔,培尔母亲称:“就是天打雷劈,我也不能让你动他一根汗毛!”第一幕音乐标题“在婚礼花园”,培尔的音乐形象急迫、冲动,像一阵旋风,象征他粗鲁任性的性格。索尔维格的音乐形象由木管奏出,竖琴伴奏,安谧而沉稳。独奏中提琴奏出一段挪威乡村风味的民谣,接着是热烈奔放的民间舞曲。

第二幕幕启,狭窄的山路上,培尔行色匆匆,英格丽德拼命拉住他,衣衫褴褛。培尔很快玩腻了英格丽德,把她抛弃了。序曲“诱拐的新娘——英格丽德哀歌”,英格丽德的音乐形象哀怨、痛楚而又无可奈何,凄美的旋律平缓而舒展,楚楚动人的英格丽德勾起了人们强烈的同情。

整个教区的人都在追捕培尔,他的家也被抄,不得已他只好逃进深山。他路遇三个遭到情郎遗弃的牧羊女,她们狂叫怪唱,祈求得到培尔的爱恋。培尔逢场作戏,轮番与她们厮混,最终跌跌撞撞进入龙德山。他又遇到一个绿衣女,她是山妖大王的女儿,她把他带进山妖王国。“在山妖的宫殿”一曲从怪诞阴森的大管独奏开始,不断加入乐器,重复同一个主题,音乐从弱到强,音区逐渐升高,力度也不断增强,最终加入合唱,旋律粗野而笨拙,好像群妖在喧闹、在狂舞,一幅昏天黑地、魔影重重的乱象。“山妖女儿之舞”一曲妖娆而轻快,风姿绰约,中间加入木琴,似乎妖女环佩叮当,竭尽卖弄。

山妖大王和培尔有一番关于“人道”和“妖道”的探讨。大王认为人“要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而山妖只“为你自己就够了”。大王要他安上一段尾巴,甘心作他的驸马,前提是忘掉人间,脱去基督教徒的外套。但培尔直言,妖女姐妹只是母牛和母猪。大王要弄瞎培尔的眼睛,因为“辛酸愤怒的泪水都是双眼惹出来的”。在人妖之间,培尔选择了“人”。在追逃和搏斗中,培尔不敌,危急之际,远处的索尔维格撞响了教堂钟声,山妖王国的宫殿哄然坍塌,一切消失。

第三幕,培尔无处可去,只得在山上砍树搭茅屋安身。索尔维格离开父母找到了他,在培尔被众人鄙夷的表象下面,她看到的是他永不休止勇于探索自我的精神。她倾诉:我的生命已经没有了乐趣,你必须是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已经投奔你了,我没留下回去的路。培尔不敢亵渎纯真善良的索尔维格:我不会玷污你,我要把你抱得不贴近我的身子。“我的公主!我终于找到她并且得到了她!这地面上应兴起一座宫殿。”然而,已经丑陋不堪的山妖公主带着培尔和她所生的丑儿子找到了他,要插进他的生活。他无法过上幸福安静的生活,不得不“绕道而行”,找自己的路,“亲爱的,你得耐心地等。不论我走开多少时候——”索尔维格点头:“我一定等。”他走进森林,索尔维格依旧站在茅屋半掩着的门口,现在这里是她的家。谁知道她一等就是数十年,红颜等成白发。

培尔不顾通缉回家看望奄奄一息的母亲奥塞。回忆起培尔成长中的历历往事,母亲很幸福。培尔又开始乱吹,骑着椅子让母亲相信他正赶着马车送她去城堡参加国王和亲王举行的宴会。在他绘声绘色描述的幻景中,奥塞合上了眼睛。这一场非常感人,令人动容,忧伤的挽歌“奥塞之死”更渲染了凄凉肃穆的气氛。此曲的主题由加上弱音器的弦乐奏出,多次反复,层层递进,直至高潮,像不断加深的悲恸情绪;接着是不断下行的动机,越来越弱,就像奥塞逐渐气若游丝,最后生命之烛终于熄灭。

第四幕场景空间变化很大,这时培尔已人到中年。在摩洛哥海滩,培尔和一帮朋友聊天,称自己靠贩卖非洲黑奴到美国、把神像卖到中国,成了美国卡罗莱纳州的首富,他要用黄金使自己成为皇帝。趁他走进树丛睡熟之际,他的朋友劫走他装满黄金的游艇,他被独自遗弃。正捶胸顿足之际,不料远方海面游艇起火沉没,培尔庆幸逃脱厄运。在热带森林他遭到一群猴子的围攻,靠讨饶和献媚他才脱身。

第四幕第五场前奏曲“晨景”,也是《培尔·金特》组曲的第一首。一开始,清新优美的长笛似第一缕曙光出现在远方地平线,舒展圆润,使人精神爽朗,随着双簧管的加入、交替,色彩不断浓重明亮,云蒸霞蔚,大提琴、小提琴的旋律层层递进,旭日东升,嘹亮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金色的沙滩上,海面上波涛轻拍,灿烂辉煌,令人激动不已。万物复苏,大地恬然繁荣,单簧管和双簧管模仿鸟鸣婉转,圆号吹响牧人的号角,逐渐远去,消失在密林。格里格不愧为一流的音乐绘画大师,这段音乐描绘的画面栩栩如生,使听众如临其境。

培尔流落到一处岩洞附近,意外发现小偷和窝赃者偷来藏在岩石裂缝里的皇袍和一匹马,他取走赃物,骑马朝东方的沙漠走去。他被一个阿拉伯部落认作先知,受到膜拜,酋长的女儿安妮特拉爱上了他。“阿拉伯舞曲”对舞蹈场面的刻画很细致形象,少女们载歌载舞赞美先知,情调活泼欢快,情趣幽雅安宁。“安妮特拉之舞”用弦乐器的拨弦,配上三角铁的轻击,描述狡黠率直的安妮特拉色诱培尔,她妖冶活跃,轻佻妩媚,她的美非同凡响。他边弹阿拉伯琴边咏唱“培尔·金特小夜曲”,声情并茂。但安妮特拉最终骗光了他的财产,骑上他的马逃走了。

培尔闯荡世界进程中,挪威北部大森林中的索尔维格苦苦等待着他,她已是皮肤白皙、端正秀丽的中年妇女。她沐浴在阳光下,边纺线边唱“索尔维格之歌”:冬天早过去,春天不再回来,夏天也将消逝,一年年地等待,但我始终深信,你一定能回来;我曾经答应你,我要忠诚等待你,等待着你回来……这首歌曲的引子轻柔,带点冥想,第一段唱低婉、隐忍,淡淡忧伤中蕴含坚定;第二段“啊”字哼唱明亮灿烂,真挚温暖,跌宕起伏中有相信未来的力量。

培尔到了埃及,他想成为考古学者,他观察著名的狮身人面像。遇见一个博士,跟他来到开罗的疯人院,混乱中培尔被一群疯子戴上草编的王冠拥戴成皇帝。

第五幕是培尔的晚年,周游世界一圈后,他乘船返乡。天空浓云密布,大海波涛汹涌,轮船触上暗礁沉没,培尔的财富尽入海底。他攀上一条底朝天的小船,有一位年轻的大师傅也抓住了小船,但小船承载不住两人,经过一番搏斗,小伙子不敌,葬身大海。“培尔·金特返乡”一曲描写了狂风巨浪中的生死挣扎场面,全曲速度较快,气氛紧张激烈,音响色彩丰富,细节层次清晰可辨,“惊涛骇浪中的孤舟”、“狂风呼啸、滂沱大雨中的凄厉哭喊和无望求救”、“隐隐雷声中的凄凉悲叹”等动态场景一幅接着一幅,如电影画面般连绵不断。

回到家乡的培尔接受了命运的最后盘点。山顶墓地正在举行一个葬礼,听牧师演讲,培尔判断死者正是他年轻时亲眼看到的那个自己砍掉一根手指以逃避征兵的农民。坍塌了的磨坊前,一帮年轻人在议论传说中的培尔,颇有恶评。他遇见英格丽德的丈夫,他正在为刚死去的老妻守丧。他在森林深处摘野葱头,一层接一层剥皮,到头竟没有芯子,这似乎在隐喻他的人生一无所获。在茅屋前,他听到索尔维格在唱思念他的歌,他面色煞白,顿悟她和他“一个铭记,一个忘光;一个坚信,一个彷徨”,“我的帝国就在这里!”但他自惭形秽,没有进去。

在荒原,培尔遇见正在到处找他的铸纽扣的人,此人从魔鬼那里来,他对培尔作最后的审判,他评点培尔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只配放进铸勺融化掉铸成纽扣。培尔心有不甘,要求给他时间找个证人证明他一辈子始终保持着自己真实的面目。“日景”一曲表现他的焦灼心情。培尔遇见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他竟是山妖大王,可他说培尔像山妖那样活着。他又遇到一个瘦子修道士,但修道士认为他的罪行没什么了不起。在十字路口,面对铸纽扣人的最后追索,培尔来到索尔维格面前,铸纽扣的人离开了,他知道培尔得到了最后一个机会。索尔维格宣布培尔什么罪孽也没造,“你一直在我的信念里,在我的希望里,在我的爱情里。”培尔哭倒在索尔维格怀里,在索尔维格唱起的摇篮曲中进入梦乡。

易卜生创作于1867年的诗剧《培尔·金特》在戏剧史上的地位被认为仅次于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繁复庞杂的内容一直是研究者讨论的话题。格里格的戏剧配乐更增添了这部戏的魅力。戏剧配乐共有23首,全部时长一个半小时,后来格里格选取其中的八首改编为《培尔·金特》第一、第二组曲。全部的戏剧配乐曾在2007~2008上海大剧院演出季,由上海交响乐团与挪威歌剧院合作,以半音乐会、半歌剧的形式演出,格里格音乐的魅力令现场观众深深震撼。

虽然格里格还写过《钢琴协奏曲》、《弦乐四重奏》等大部头作品,但这位杰出的民族音乐家以音乐小品闻名,有“小品大师”称号,《培尔·金特》组曲就是他的招牌,其中的“索尔维格之歌”是公认的最抒情最感人的乐曲,是挪威的第二国歌。另外,《霍尔堡组曲》、《抒情钢琴曲集》、《挪威农民舞曲》等大量既旖旎浪漫,又粗犷纯朴的小品,融和了北欧音乐的特征和音乐家个人柔和抒情的诗人气质,被誉为“优美的北方抒情诗”,“熠熠生辉的宝石”,同样也是全世界乐迷的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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