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只有事情过去后才有怀念的。怀念可看作渴望的另一方面,即期望着再次获取,这是它隐蔽着的动力。在目的上消除了这一点,一个怀念着的人就成了以怀念为生的一个人。——怀念在此则成为了绝望的另一面,只是当这分币的这一面朝上,它暂时掩盖住了生命的绝望感。
诱惑,被诱惑
诱惑与被诱惑哪一个更好呢,对于生存,哪一个角色更有活力,更具有价值,或更应受到贬低。
——是蛇,还是夏娃。是魔鬼,还是浮士德。
显然,没有开始,就没有整个人生。——但如果被诱惑者做出了无辜的样子,我宁肯为诱惑者鼓掌。
由于爱被夸大
爱一直都在被夸大,无论在大众的世界或者在思想与美学的范畴。当过分扩大爱情的时候,艺术、思想、美等都被遮蔽起来,但这时场景仍然显得圆满,以至于这种损害往往被忽略(有时是有意看不见。当然也由于爱情最适宜于人的虚荣心)。——这是一切这一类作品和真实事件的悲喜剧所在。
选择的故事
曾经流传过许多女人被选择的故事,尽管在故事里她的渴望可能正好合乎发生的事情。譬如那个第一次,从民间到皇宫(质地变更);第二次,从都城到边塞(空间变换)的故事。
现在,在他们的房间里,她们总在发现着什么。从表面看来,她们偶然地到达那里,实质上她们选择了自己的目标。这样,事情的发展与她们的愿望更加容易一致了。——这样,她们和他们平衡了一些。
蔑视——尊敬
对待这个世界,蔑视和尊敬并没有什么矛盾,我想。因为没有理由不去尊敬,也没有理由不可蔑视。对待一个人、一头牲畜或一株植物,情况都相类似。
只有当尊敬与蔑视共同具备的时候,心灵与认知才有了自由旋舞的空间。
获得与取消
光通过物体制造阴影,阴影是物体的,不是光的。光试图占有它(它想,是我制造出它),光来到物体的那一面——它什么都没有获得。或者说它的获得就是取消了自己的制造物。
不同的捉摸
一个人凭经验还是依靠逻辑来捉摸,是就事论事还是从一个理念出发,或者证实一个观念,这里的区别极大。捉摸这个词因此具有极端的本身差距——譬如:(1)一头猩猩在树上捉摸一只木瓜;(2)海德格尔在书房里捉摸此在。
模糊思辨
配合声音的动作(有音乐的舞、说话时的手势等)或许本质并不可笑,但这时如果掩去声音,却会明显看到一种可笑性。并且因为其具有局限性的意义的遗失,这一些被分割的形式已接近于愚蠢。
可见总体世界是值得尊重的,站立在整体之上的模糊思辨在科学时代依然有效。
不知道后果
没有人真正知道一件事的后果。我指的是不能够知道它在后一个时间的空间上的扩散效应。你只能沿着一条线往前探索,所以你觉得你知道了,那是一个好的后果。你很安心,甚至充满自信——而同时危险在你广阔的四周埋伏着。
文本幻想
人们所熟悉的文本的幻想,是对现实世界的幻想,而非幻想的世界。在这种情况里,幻想成为进一步坚固地依赖与纠缠现实的一种工具。
这种非本体的幻想仅仅是幻想脱落的一根羽毛。
多元文本
文本的多元、多样性,源于书写者的自在的状况,即“放弃了统一”的一种各自的在。各自进行书写,不追随他者。
忽略的权力
也需警惕民间与常识的话语极权。
——当它们被表达、表白的时候,直至被高举、推举的时候。
孤寂野兽
很多人在不懈寻找着自己最合适的主人,非常固执,非常高尚,也非常愚蠢。就像城市街头那些遭受遗弃的狗。
尤其很多人的灵魂在这样做,因为常见的、无可依据的自由令他们惶惶不安,更因为他们下意识地体会到日常一举一动的平淡,绝无意义。他们期待、想往和想象着比自己更高级的存在者具有指定意义的能力,而且这种幻想的富有实物感使他们倍感自由范畴的空旷与虚无。
——奇怪的是,我为什么没有被感动。当这些人熙熙攘攘经过身边走去,我的呼吸畅快起来。在一大片空间里,我渐渐孤独了,成为孤寂的自由的野兽。(也许我天性如此——没有对主人一词的怀念。)
我感到了一个没有主人的宇宙。
伟大之于恐怖
伟大的也是可怖的,人们因此疏远之。渺小的事物才洋溢温情,令人亲近。如果出现相反的情景,那必然意味着虚假——很多人之所以反而能够歌颂伟大,在于靠近了这层虚假。
可在另一种场合,我们对恐怖(在安全范围内)的期待何等强烈,毫不亚于对直接的欢乐的寻求。
捕获黑夜
当我闭上眼睛捕获黑夜,我知道黑暗有时确实源于一种自我封闭。然而当内部的火焰燃起,黑暗成为一种诱导。
——当我们看够了事实中的白昼,和那些灯火辉煌的时刻。
我需要黑夜及时到来。这才是洞察与认知之刻。
仍然并不明朗
慢慢地,我们具有了一些东西,精神,艺术,知识,文雅与神圣,等等。但仍然并不明朗,我肯定有所顾虑——实际上充满了疑虑。因为生活并不明朗,一直都如此;还有思想本身的迷茫,未来也会这样。
在普遍降临的暗夜中,思想只是闪烁的星,它几乎不能照亮什么。
而我又能够义无反顾地生活了么。——我几乎不能回答这一点。在思想的迷惘中,我不能肯定我是否带来了新的东西。我并非想保全一点面子,本来我可以不这样说。
可人们已经听到了。——最终,我还是想让太阳照上我的脸。
思想的游戏—诗人南野先生访谈录
(原载超星读书社区)
一苦闷
如诗:您从很小就开始写诗吗?
南野:不是。小时候数理化好,对语文有些迷蒙,只是喜欢看小说。
如诗:怎么想到要尝试小说和诗歌的创作的呢?
南野:我一直没上高中。78年考上大学,内蒙古大学中文系。初中毕业去了内蒙建设兵团。那时候心境苦闷,就开始读书。主要读鲁迅,还有马克思的原著、古代的李贽什么的,就这样,转到文学方面来了。那时读得很苦,纯属兴趣。初中文化啊,比如读赫胥黎,一小时读一页。那时我在兵团当卫生员。
如诗:怎么没有想到学医呢?是受鲁迅的影响吗,所以学文?
南野:我认为也是受了鲁迅的影响。我母亲很希望我学医。她在医院当会计,很崇敬医生。
如诗:您觉得生活经历对您的美学倾向有影响吗?
南野:这我不敢肯定。但很小就失去父亲的关怀,可能使我产生了与人的疏离感。人的生物与文化特性导致的许多存在,我都不喜欢。我只是说不喜欢。但当然还得生存于其中。
如诗:您可以从小时候的那种情感经历讲起吗?
南野:这太远了。我在自己的一些写作中涉及到,但都不完整。我母亲早已在80年代中期离世,但我生父现还在,他早已是他人家的人。对我来说,他“生活在别处”。
如诗:他很小就离开你们走了吗?
南野:我5岁时他们离异。我母亲带大我和弟弟,当然不太容易。但这些生活层面上的困难并不是大问题。我少年时感觉生活尚好,穿戴整齐,我学习很好,虽个性内向,但朋友还是有不少。不过,我的确厌倦了那种小城的生活和环境,常觉得异常的无聊。那种从身体内部升起的无聊空洞感,我现在仍时而会在梦里重新体会到。
如诗:那种无聊是怎样的呢?
南野:那种无聊感出于深处。
如诗:您的意思是说,只有追求纯粹的美,才能摆脱这种出于深处的无聊?
南野:没这么明确。年龄增长,总有事情在做,现在实际上只是恐惧那种无聊感。可它会在梦中出现。它不等同于世俗,而仿佛是对生存的否定,有点类似于萨特那种对于荒诞的恶心感。不只是哲学的,是生命的。
如诗:我比较多会感受到存在本身的不完美。
南野:那是因为你还希望它完美。其实那是不可能的。
如诗:您只希望理念化的存在?
南野:那种存在可能是更有价值的。
如诗:这就不可避免地渴望完美,现实生活中没有,所以,就在语言中去寻找,寻找纯粹的、形式的美。
南野:也只能这样认识了,否则又得陷入那种少年的无聊中。
如诗:您觉得是经历影响了您的思想吗?
南野:思想是逐步形成的,但倾向是天生的,所谓“一拍即合”。
如诗:我觉得您对自己的见解了解得非常明白,因此,表达得很坚实。
南野:是的,我至今在文学观念上都是很固执的。
如诗:可以讲一下,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文学观念吗?
南野:纯文学的观念,唯美主义直至形式主义的。因此后来接触到现代派文学,便心领神会。
如诗:您觉得现代派的精髓是什么呢?就是您心领神会的东西。
南野:超越社会性生存,直抵存在。我一直把握不好生活层面的东西,在很长时间里,直到后来写些小说。但骨子里不能认同小说(一般意义上的)。心领神会的还有那种语感。像杰佛斯的诗,塔休斯的诗。
如诗:不能认同小说是不是因为小说是在“人学”中特别强调大写的“人”。
南野:可能是这样。很长时间段里我不喜欢写到人,我前期的诗意象只有自然界物体。这使我后来能够接受后现代主义的“人死了”。
二诗歌
如诗:我感觉,您倾向于营造一种精巧的、结构性的形式美。
南野:是的。同时我追求复杂甚至艰涩的整体诗意。或者说不是追求,而是只能如此。
如诗:就像麦克斯韦的微积分方程。
南野:你用数学比喻我很高兴。在我看来,诗歌在本质上很靠近数学。
如诗:您如何看诗歌和数学的相似呢?
南野:譬如逼近世界存在的某种真相,譬如形式感,最终以形式与符号解决问题或提出问题。
如诗:您在尝试用语词组构来逼近您所体验的世界的结构,对吗?
南野:这样说很好。我得记下这句话。我越来越认为诗歌是很专业性的事物,但很多人认识不到,并且反对。他们虚张声势地大谈灵魂与精神,从老人到孩子。
如诗:他们这样的做法给人普世主义的表象,是现在比较时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