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或许认为,为了作出合理性的判断,人们最好在思考过程中摒除情绪因素。不过,达马西奥提出,情绪是自然的警告信号,“当你选择了可能会导致危险结果的选项时,它可以给你及时的提醒。”无意识的(或者潜意识的)情绪会引导我们选择有利的选项,远离错误的行为(这称为“躯体标记假说”{1})。
前额叶腹内侧皮层损伤患者的情感活动大幅减少,无法在体内产生危险的“内在演示”,所以没有出现相应的趋利避害的“本能感觉”。虽然在抽象层面他们完全清楚哪个选项是正确的,但却缺乏与客观理解相呼应的内在感觉,所以就算选项正确也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无法将正确理解化为有效行为。缺乏情绪纽带,无法将选择变成有意义的行为,会让人马上忘记该选择的过程,无法使之延伸为“将来的记忆”。
正确的决定必须与将决定刻画在心里的情绪相连结,才能留在记忆中,未来才能根据过去的经验和知识行事。因此,情绪和与之相关的神经细胞的活动在决策过程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它们是强化记忆的装置,用来维持有效记忆,并将记忆化为通往未来前景的力量。
简言之,徒有熟知个人偏好和标准的理性知识,还不足以协助人作出正确的判断,而必须同时具有与该理性相连系的情绪才行。引用达马西奥的话,就是“理性这种脆弱的手段需要特别的助力。”“纯粹理性”要执行计划,必须靠本能的机制、靠“支持理性的神经细胞”的帮助才行。
人与鸽子的相似处
在某些情况下,尤其在社会生活中,人的合理行为少不了无意识情感的帮助。然而,有时候情感也会妨碍认知活动,让人作出不合理的决策。可以说,情感是一面双刃剑,对于合理性可能有益,也可能有害。唯有当情感和决策都朝着同样的方向,情感和决策的内容才会吻合。当决策内容与情感互不兼容时,本能的情绪反应可能会妨碍你得到幸福。
请看下面这则出自《伊索寓言》的著名故事《蝉和蚂蚁》。
某一个冬日,蚂蚁正在忙着晾晒受了潮的谷子。有一只蝉飞过来,流着眼泪说:“小蚂蚁,求求你,给我点食物吧!”
蚂蚁问它:“你夏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积存一点吃的呢?”
蝉回答说:“那时我一点时间都没有,每天要忙着唱美妙动听的歌。”
蚂蚁嘲笑它说:“哦,是吗?那很好呀!既然你夏天要唱歌,冬天不妨跳跳舞吧!”
开始戒烟或节食时、储备养老金时、考虑某只股票现在的买进成本和将来的卖出利润时,我们身上或多或少有蝉或蚂蚁的影子。有些人像蝉,有些人像蚂蚁。
《伊索寓言》中的小故事所揭示的道理很清楚,而有了神经科学之后就更清楚了:蝉的行为和蚂蚁的行为会活化大脑内两个不同的部位,分别为边缘系统和背外侧前额叶皮层。这是动物学告诉我们的新发现,后面还会有鸽子登场。
在我进一步说明之前,先假设你是“老烟枪”。因为吸咽有害健康,所以你决定从今天开始戒烟。然而,和你一起喝咖啡的朋友掏出一根烟递给你,你应该说:“谢谢,可惜我已经戒烟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因为你闻到了香烟的味道,想起了第一根烟令你飘飘然的感觉。“就抽一根又何妨,明天再开始戒烟吧!”于是,你接过朋友递来的烟抽了起来。
戒烟者当中有81%的人在一个月内重拾香烟。为什么?为什么要学习蝉的行为,为了一时的快乐而断送一生的健康?大家不是应该谨遵经济学原理的教诲,行为一致,选择能带给自己最大利益的选项吗?
问题可不像你想得这么单纯。如果我们把问题改成赌注又会怎么样?请看以下的例子。
A.立刻赢得1000美元。
B.一星期后赢得1100美元。
请问,你会选择哪一项?
A*一年后赢得1000美元。
B*一年零一星期后赢得1100美元。
请问,你会选择哪一项?
许多人在“问题70”中选择A,在“问题71”中选择B*。其实,两道问题的实质是相同的,都是只要多等一星期,就能多赢100美元,但人们给出的答案却并不一致。似乎眼前的一星期太长了,我们不想等,迫切地想立刻得到1000美元,而一年后的1000美元看起来就像打了折扣似的,我们宁肯选择多等一星期以多得到100美元。之所以出现矛盾的答案,是因为人们认为现金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贬值。
为了更好地了解人类的这一行为机制,让我们仔细观察鸽子的行为和大脑(以鸽子为实验对象的相关研究,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
在实验中,鸽子会面临一个与上述情况十分相似的问题。实验者把一只饥饿的鸽子放进鸟笼,鸟笼里面设有A、B两个把手。若按下把手,鸟笼壁就会打开一个洞,从外面传饲料进来。不过,按下把手A或把手B之后等待洞打开的时间和传进鸟笼的饲料量是不同的。
假如鸽子按下把手A,几秒内洞就会打开,然后很快又关上,鸽子只能吃到很少的饲料(就像“问题70”的选项A);假如鸽子按下把手B,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洞才会打开,不过传进来的饲料量会比较多(就像“问题70”的选项B)。
为了了解鸽子如何应对等待时间和饲料量的变化,实验者精心设计了按下把手到出现饲料的时间。假如按下把手A和把手B之后等待的时间一样长,肚子虽饿但脑子并不笨的鸽子就会选择按下饲料量比较多的把手B。可是,当实验者逐渐延长(差距以秒为单位)按下把手B之后的等待时间时,即使传进鸟笼里的饲料量愈来愈多,鸽子也显得愈来愈没有兴致,最后宁可选择按下马上吃得到很少饲料的把手A。
人类所面对的报酬种类和数量与鸽子并不相同,但说到缺乏忍耐性这个特点,人倒是与鸽子及其他动物没什么两样。
把未来的价值打折扣并非不合理的想法。现在立刻拿到手的东西才稳当,至于未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将未来的价值打折扣时,应该遵照一定的比例原则。按理说,随着等待时间的延长,折扣应该稳定增加才对,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们就像鸽子一样,有过度折扣的习惯,对于“很少、可是现在就有”与“很多、可是以后才有”两者的合理思考,在碰到眼前现成可得的报酬时会发生大逆转。也就是说,假如现在立刻能得到报酬,我们就会将自己对未来价值的合理思考抛在脑后,不会选择要等很久之后才能得到的更大利益。
作为鸟类的鸽子的脑和哺乳类动物的脑,虽然于二亿八千万年前在演化史上早就分化了,但是从鸽子脑的研究结果中,我们仍可以看出应该注意人脑的哪个部位。通过观察鸽子在鸟笼里按把手的行为,我们了解到以下特性。一群神经元(鸽子大脑的纹状体的一部分,鸟类的纹状体相当于哺乳类的大脑皮层)会根据等待时间和报酬的关系,呈现出不同的活动方式。若等待时间相同,按下把手B的报酬愈来愈多时,神经元的活动愈来愈剧烈。相反的,若报酬保持不变,等待时间变长时,神经元的活动会减弱。由此说明,神经元会赋予各个选项不同的主观价值,在报酬和等待时间之间取舍衡量。
人脑没有鸽子脑的纹状体,也不能在人脑的神经元里植入电极作测量,不过只要利用医学显像技术,就能间接看出人的大脑内部的变化。以下列举的例子与时间偏好有关。
实际上,很早之前就有研究团队进行过这项实验,研究成员包括普林斯顿大学的塞缪尔·麦克卢(SamuelMcClure)和乔纳森·科恩(JonathanCohen)、哈佛大学的大卫·赖伯森(DavidLaibson),以及卡内基大学的乔治·罗文斯坦(GeorgeLowenstein)。他们在《科学》期刊上发表了耐人寻味的报导,来说明戒烟为什么难如登天。
他们特别注意到,当人想解决刚才的选择问题时,脑内会有两种不同的神经组织开始竞争。第一种神经组织(可以说是蝉)随着纹状体活化,使你迫不及待地想扑向那笔可以立刻获得的报酬。这种神经组织多存在于人脑的边缘系统,该部位和喜悦、报酬有关,多巴胺神经传导物质活动剧烈,而边缘系统的内侧前额叶皮层也跟着活化。第二种神经组织(可以说是蚂蚁)随着纹状体活化,协调人的本能欲望,促使你作出谨慎合理的决策。这种神经组织多存在于人的前额叶皮层(尤其是后外侧部及右眼窝部)。
简言之,这两种神经组织的活动和个人的决策关系密切。若边缘系统的神经组织活动比较剧烈,人就会选择马上接受1000美元;若前额叶皮层的神经组织活动比较剧烈,理性就会压抑本能欲望,不马上接受1000美元,而选择将来多拿一点(一星期后得到1100美元)。
所以,在戒烟当天又抽“最后一根烟”其实很正常。不过我们确实能在某些情况下压抑冲动,作出合理的决策。如果想知道为什么,就得追溯到柏拉图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