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随杨广南下的精锐骁果大多是关中人,他们长期在外,思念远在关中的故乡,他们见皇帝没有西回长安的意思,大都策划潜逃回乡。第一个将逃跑付诸行动的是郎将窦贤。但不幸的是他带领着自己的部下西逃没多远就被杨广派来的骑兵追上杀死。然而,屠刀再锋利,刑罚再严酷,还是挡不住官兵对故土的思念和对亲人的牵挂,仍然不断有人开小差逃跑。
看来士兵很生气,后果也严重。杨广很担心,再这样三三两两地跑下去,总有一天他要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为了遏制住西逃风潮,他派遣自己很信任的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统领骁果营。可是,杨广只是可怜地一相情愿,他信任司马德戡,司马德戡可不信任他。这叫怎么回事啊?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把臣下当成好朋友,臣下却根本不稀罕!做皇帝做到这份上,跟蝗虫也没什么区别了。
司马德戡忧心忡忡地找到好朋友元礼、裴虔通大倒苦水,说现在骁果人人都有西逃之心,但他又不敢和皇帝明说,说了怕被杀头;不说,以后人跑光了,自己还是免不了一死。他还有一点最大的担心也是大家的担心。因为当时李渊已经占领了西京长安,而杨广制定的连坐法的规矩是,只要谁的家人投靠了李渊,那么这个投降者在江都的所有亲属立刻就会被逮捕法办。华阴县令李孝常以永丰仓归顺李渊后,他在骁果营的两个弟弟立即被杨广囚禁,准备杀掉。
这种毫无理由、不讲任何道理的连坐让官兵人心惶惶,大家的家属都在西北关中,谁都害怕哪一天突然因连坐被杨广给“做”了。
元、裴二人听司马德戡这么一说,都心跳加快、血压升高,他们知道,皇帝虽然不会做事,但却很会“做”人,忙问有没有什么破解危险的好办法。
司马德戡说出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大胆计划:“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如果连皇帝的保安队长都不愿意再为皇帝提供安保服务了,那杨广这个皇帝就已经变成了一只没有任何抵御危险能力的老绵羊了。
元、裴二人当然同意。于是三人分头联络,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侍杨士览等人都答应一起行事。
这些人和司马德戡、元礼、裴虔通三人一样,想法很单纯,只想跑回自己的家乡,他们不愿意再遥遥无期地背井离乡。然而,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他们的计划性质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由逃避兵役变成了军事政变。
这个人就是隋朝的将作少监(相当于建设部副部长)宇文智及。在司马德戡等人联络的军官中,有两个人和宇文智及关系非同一般。一个是虎牙郎将赵行枢,他和宇文智及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儿,另一个是勋侍杨士览,他是宇文智及的外甥。赵、杨两人把他们的定于三月十六日结伴逃往关中的计划告诉了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正是劝大家造反的好机会。他跑去给这些人做思想工作说,皇上虽然昏庸无道,可是威令还在,如果你们偷偷逃跑,最后的结果肯定和窦贤一样,被抓回来处死,不如趁机组织那些思乡心切的骁果乘势而起,推翻杨广,成就帝王之业。
没有人反对宇文智及的意见。面对着既能回家又能成为开国元勋的建议,谁能不怦然心动呢?就这样,本来商量逃跑时间和路线的会议变成了策划政变事项的密谋。
造反的计划有了,参与的人员有了,但谁来指挥造反呢?赵行枢、薛世良提议由宇文智及的哥哥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为首领。这里面考虑到两个因素:一是因为宇文化及的军衔最高,二是因为他身份特殊,具有一定的政治资本。早在杨广当太子的时候就担任杨广的警卫,深得杨广的信任。如此特殊的经历对那些飘摇不定者是最好的广告:连这样的资深“杨迷”都反了,你们还等什么呀?心动不如行动,快快加入我们的阵营吧!
不过这事情很是幽默搞笑,宇文化及好像成了一件预订的商品。他都已经被别人整体拍卖了,自己还没搞清楚拍卖的原因和理由,甚至连拍卖师是谁、买主是哪个都不知道。要是他后来真的成了像李渊那样的大一统帝国的皇帝,那罗曼蒂克的味道就太浓了。大家协商定了才将结果告诉宇文化及说,我们决定推选你当最高领导,造皇帝的反!
宇文化及本来就性格怯懦,能力低下,而且他被杨广勒令“冷冻”在家将近十年,心理上十分惧怕杨广,差不多到了“杨广大叔一声吼,宇文化及抖三抖”的状态。一听说叫他带头儿去造反,他觉得头都不在脖子上了:“闻之,变色流汗”。在众人的一再劝说、安慰下,他才壮着胆子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是宇文述的儿子,两人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小,宇文述还有个二儿子叫宇文士及。宇文述生的这宇文“三及”还真有点儿意思,三个人的智商像一个橄榄球,中间大两头小。老二最聪明,老小比较笨,老大宇文化及更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奔(笨)”级的纨绔子弟。和登基后的杨广一样,宇文化及也可以说是一个“三无人员”,只不过和杨广的“无上级考核、无纪委监督、无法律约束”不同,他的“三无”字数少点儿,是无赖、无知、无用。
宇文化及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他仗着老爸的权势,少年时代就在长安城内横行霸道。和现在许多“富二代”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公路上飙车一样,宇文化及也喜欢追求极速刺激,他以马当车,经常在长安的繁华街道上策马狂奔,遇到来不及避让的,他不但不检讨自己速度太快,反而认为是别人躲避得太慢,动辄对他人进行殴打责骂,一派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做派。隋史中记录的宇文化及的形象是“性凶险,不循法度,好乘肥挟弹,驰骛道中,由是长安谓之轻薄公子”。
不过,靠着他父亲宇文述是杨广身边的红人,“轻薄公子”宇文化及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份与“轻薄”恰恰相反的“重厚”工作。杨广升任太子后,让宇文化及担任自己的贴身警卫,而且对他特别信任,允许他“出入卧内”。拥有能随便出入皇帝寝宫的特殊待遇,就意味着准皇帝有可能穿着“三点式”坐在床榻上很随意地和你聊天儿视事,其宠信程度可见一斑。杨广即位后,将其提拔为太仆少卿。太仆少卿是负责全国马匹管理的二把手,这是个很多人都趋之若鹜的肥缺,因为马匹在当时是极端重要的战略物资,属于稀缺资源。物以稀为贵,依仗着这个特殊职位,宇文化及点马成金,化马匹为金钱,大搞黑市交易和贪污纳贿的勾当。公元607年,杨广到榆林旅游观光时,随同前往的宇文化及和弟弟宇文智及在暴利的驱使下,和突厥大搞贸易往来——私下进行马匹交易。当杨广得知自己的“武器管理局副局长”竟然在边境大搞走私活动时,气得眼珠子差点儿涨出眼眶,他怒不可遏地命人将这对活宝兄弟抓起来斩首示众。
那一年杨广当皇帝才三个年头,还没有当政末期那种朝纲废弛、是非不分的荒唐劲。他觉得这种既牵涉到军队宏观建设又关乎国民经济发展的走私行为,必须严厉惩罚才能杀一儆百。以前宇文化及也多次因收受贿赂被免职,然而,由于杨广的偏爱,他屡免屡复,跟一根弹簧似的,压下去又被弹起来。但这次杨广是真动了杀心,眼看着宇文家“三及”就只能剩下“单及”了。这时候,那个不同凡响的“单及”宇文士及及时地给他们送来了免死牌。
宇文士及的不同凡响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同凡响的老婆。他的老婆不是别人,正是杨广的长女南阳公主。南阳公主是杨广与萧皇后所生的唯一嫡女,深得杨广的宠爱,在其十四岁的时候,杨广将其下嫁给文采出众的宇文士及。过程就不用说了,“夫人路线”向来就是条金光大道。面对宝贝女儿的求情,杨广免去了这两个走私犯的死罪,但从此弃之不用,将他们削职为民,作为罪奴赐给左卫大将军、许国公宇文述。
把儿子送给老子当奴隶,这种新奇的处罚方式大概也只有以突发奇想著称的杨广才能想得出来。虽然这种惩罚像缓刑一样宽松,但对这俩闲散自由惯了的公子哥来说,相当于套了个很难受的紧箍咒。因为两人的身份已经是奴隶,不能出任任何公职,不能随便放肆地满世界乱跑。这样的惩罚就跟一个患有飙车癖的人,突然因交通肇事被终身吊销驾驶执照一样,此后看到车只能手痒脚痒屁股痒地干着急,那滋味儿,说不出来的难受。
但无论怎么痒怎么难受,总比掉脑袋好受。两人老老实实在自己的院子里待了九年,直到他们的老爸死后才重见天日。
公元616年,宇文述一病不起,即将到达生命的终点。对这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国公,杨广还是有些感情的。他派人去问宇文述还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尽管说出来。那意思很明了,尽量帮你办,完成你的遗愿。
搁在平时,宇文述哪敢提呀,现在他快要死了,还怕什么呢?于是便将那个憋在他心里已近十年的请求讲了出来:“化及臣之长子,早预籓邸,愿陛下哀怜之。”
好一个“哀怜”,和现在流行的“关照”异曲同工。怎么个哀怜,怎么个关照,你看着办吧。据说杨广听到宇文述这个临终遗托后潸然泪下,他悲痛地让侍者转告宇文述:“吾不忘也”。
唉,杨广这个人总是本末倒置,不该忘的人民群众他忘了,不能忘的军功封赏他忘了,不可忘的逆耳忠言他忘了。可是,最应该忘记的两个杀手,他却念念不忘,这不是自掘坟墓是什么!
宇文述死后,杨广果然践行诺言,不但让宇文化及承袭了他父亲许国公的爵位,还升任其为右屯卫将军,并将宇文智及提拔为将作少监。当时隋朝最精锐的骁果就隶属于右屯卫,所以升为右屯卫将军的宇文化及立即摇身一变,成为统率骁果营的长官。兄弟俩一个在军界,一个在房地产界,都是热门行业。杨广当然想不到,正是自己这一“哥们义气”行为为自己敲响了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