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近二十年俄国文化哲学研究概况（陈树林）(2)

其次，俄国社会转型的政治设计与文化模式定位需要文化学和文化哲学提供理论工具。如果把20世纪末苏联解体事件置于俄国历史长河之中加以审视，可以发现，这次社会体制的剧变并不局限于政治、经济体制的转换，而且还深深触及了社会深层文化的变化以及文化层面的哲学思考。从历史的长河看，七十年的时光相对短暂，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发生在20世纪俄国大地上的七十年的苏联社会主义历史进程以及留下的后果却非同寻常。一方面，从历史发展道路的选择和后果上看。俄国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是在西方资本主义最薄弱环节上——俄罗斯军事帝国上取得的，正是这种革命导致了俄国的历史发展轨迹偏离了欧洲资本主义发展的轨道，从此，俄国走了七十年的社会主义道路。客观地看，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并非一无是处，特别是前五十年，在科技、教育、军事、经济等方面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就。但是，后二十多年，内部的体制僵化、个人集权、专制统治、腐败横行，外部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搞军备竞赛和妄图称霸世界，从而使苏联的社会主义陷入深刻的危机并最终导致剧变和解体。苏联的解体促使人们对苏联走过的七十年社会主义道路进行历史反思。在反思中形成了有代表性的几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俄国当时走社会主义道路是个历史的错误选择，如果当时继续走资本主义道路，就不会落后于西方欧洲发达国家；另一种观点认为，俄国选择社会主义道路是历史的必然，作为一种社会理想和价值，社会主义本身无可非议，错误在于政治、经济体制和统治者的具体设计和领导能力上。面对这些现实问题，人们需要从社会历史、文化比较层面看清历史的真实面目，因此，引发人们从文化哲学的高度思考上述问题。从地缘政治角度看，俄国横跨欧亚大陆，介于伊斯兰教世界和基督教世界、东方世界和西方世界之间，自然受到来自东西方文化的影响。也正因此，学者们就俄罗斯的文化模式或文化类型定位问题始终是莫衷一是、争论不休。学者们游移于下面三种观点之间：一种观点认为，从语言文字、宗教信仰、民族特征等文化传统上看，俄国属于西方世界的基督教文化；第二种观点认为，俄国的文化具有自身的独特性，是在吸收了东西方文化基础上形成的、具有自己特点的文化，既不是纯粹的西方文化，也不是纯粹的东方文化，而是一种独特的俄罗斯民族文化；第三种观点认为，俄国文化是东西方文化融合的产物，既有很深的包括伊斯兰教、佛教等在内的东方文化，也包括蒙古文化因素，而不仅仅受东正教拜占庭文化影响。因此，如何对俄罗斯文化类型加以定位，需要文化哲学方法论的指导。总体上看，苏联解体后的俄国的确面临一个以政治道路选择、设计为核心内容的政治文明建设问题和文化模式甄别、定位问题。这一现实问题的解决需要方法论的理论支撑，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论，则推动了以探讨文明类型、文化模式、文化比较、文化交往、文化冲突、民族文化传统等为研究内容的文化哲学研究的兴起。

最后，俄国社会民族凝聚力重新唤起与新的文化价值诉求也需要文化哲学提供理论根据。苏联解体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意味着一种理想的幻灭、一种价值的坍塌。政治、经济危机背后的深层文化危机表现在社会的凝聚力下降和理想、价值的缺失上。为了重振民族精神、提升社会的凝聚力，迫切需要一种新的社会价值来凝聚人心。西方的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理性主义、人道主义等对俄国的确具有较强的诱惑力，但是这种外来的价值由于缺乏自身的民族文化基础，很难从根本上被民众接受。事实上，在历史的转折关键时期，当一个民族面临新的历史选择的时候，往往容易回到自己的文化母体中寻找精神支柱，而东正教就是最好的文化思想资源。自从弗拉基米尔大公宣布俄罗斯皈依拜占庭的东正教以后，东正教在经历了本土化之后，已经成为俄罗斯民族文化中重要的基本内涵。但是，对民族文化资源的清理和现代转化需要哲学的反思和梳理，需要一种“俄罗斯文化哲学”给予理论支撑。这也促使俄罗斯的文化哲学研究的兴起和发展。

三、俄国文化哲学研究的主要理论内容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苏俄哲学家们就开始了文化哲学方面的研究，而1983年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召开的17届世界哲学大会，成为他们开展文化哲学研究的重要契机。这次世界哲学大会的主题就是文化哲学方面的。这次会议确定了四个大会主题：1.从哲学上对文化概念进行界定；2.文化与价值的历史趋势；3.现代世界中的个性与文化；4.哲学与文化的未来趋势。当时的苏联派出包括斯米尔诺夫、奥伊泽尔曼、拉宾、谢苗诺夫、古列维奇等著名哲学家组成的、阵容庞大的代表团参会。在当时的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大阵营对垒的条件下，苏联哲学家们参会，大有代表社会主义国家与西方的资产阶级思想家们争夺意识形态话语权的架势。我们从当时苏联哲学家们提交的论文题目和参会情况可见一斑。例如，斯米尔诺夫：文化的人文使命；奥伊泽尔曼：马克思的文化概念及其资产阶级诠释；古列维奇：文化是社会哲学分析的客体；耶尔马琳卡：和平斗争与文明命运；诺维克娃：文明概念和其认识功能；杰尼索夫：文化的创造和破坏功能；明卡维丘斯：文化在自然与社会的相互作用中的地位和作用；马特拉什洛娃：西欧哲学发展的最新趋势；纳尔斯基：资产阶级认识论、方法论、科学逻辑的进化；阿那托利多夫：马克思的文化概念及其对资产阶级文化进步理论的影响；巴卡洛夫斯基：艺术与美学的边界。［4］但是，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期，随着苏联的解体、政治体制的西化，文化哲学研究出现了由前期的争夺话语权到后期的全面引进西方的文化学、文化哲学理论，再到21世纪后的建构自己的文化学和文化哲学理论的发展轨迹。俄国的文化哲学研究远没有结束，我们只能对已经展开的理论研究内容作简要的梳理和概括，对其研究的主要内容有一个大致的了解。需要说明的是，俄国的文化哲学研究应该理解为“对文化的哲学研究”，是广义的文化哲学研究，同时，这种研究与“文化学”这种对文化的“科学研究”理论并没有做严格的区分。在俄国无论是文化学还是文化哲学研究，都大量运用西方哲学、哲学人类学、宗教学、历史学等学科提供的文献和资料乃至理论范式，只有极少数哲学家做专门的文化哲学研究［5］。

第一，对马克思的文化观或文化哲学思想研究。众所周知，苏联时期，对包括文化现象或问题的研究在内的几乎一切问题的研究都要站在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上进行，马克思主义哲学为研究文化问题提供指导思想和方法论是当时文化哲学研究的基本前提。这方面的研究主要包括：首先，发掘马克思等经典作家对文化的论述或理解。像奥伊泽尔曼、凯列、卡冈、阿那托利多夫、梅如耶夫等著名的哲学家们都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其次，他们主要是从文化哲学视角解读马克思的一些概念和理论范畴，或者把马克思的哲学理解为文化哲学。

第二，对文化基本概念、范畴进行的文化哲学基本理论研究。这方面的研究，首先表现在对文化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和范畴进行哲学界定。如，文化（культура）、文明（цивилизация）、文化形态（морфологиякультуры）、文化功能（функциикультуры）、文化主体（субъекткультуры）、文化起源（культурогенез）、文化动态（динамикакультуры）、文化语言和文化符号（языкисимволыкультуры）、文化符码（культурныекоды）、跨文化传播（межкультурныекоммуникации）、文化价值观和规范（культурныеценностиинормы）、文化传统（культурныетрадиции）、世界文化景观（культурнаякартинамира）、文化的社会建制（социальныеинститутыкультуры）、文化自我认同（культурнаясамоидентичность）、文化现代化（культурнаямодернизация）、文化类型学（Типологиякультур）、种族和民族（Этническаяинациональная）、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элитарнаяимассоваякультуры）、东西方文化类型（Восточныеизападныетипыкультур）、特殊文化和“中间”文化（Специфическиеи“срединные”культуры）、区域文化（Локальныекультуры）、文化与个人（Культураиличность）、本地化和社会化（Инкультурацияисоциализация）、文化冲突的概念（Понятиекультурногоконфликта）、青年亚文化（Молодежнаясубкультура）等概念的哲学界定。其次，对文化问题理论的研究。如，文化传统的动力、文化的世界观、文化与社会制度、文化认同机制、文化的现代化问题、“文化”和“文明”概念的区别、文化与自然、传统与文化创新、文化规范和文化价值观念、文化的起源、文化背景中的个人（Личностьвконтекстекультуры）、宗教和科学、现代社会中西方和东方文化的综合问题（Проблемасинтезазападнойивосточнойкультурывсовременномобществе）、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的技术（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别尔嘉耶夫）Техникакаксоциокультурноеявление（К.Ясперс，М.Хайдеггер，Н.Бердяев）、道德文化与现代社会的礼仪、个性的审美文化、文化和教育（“文化人”模式的演变）Культураиобразованность（эволюциямоделей《культурногочеловека》）、语言文化是个人文化整体的组成部分、文化体系中的象征和符号（Символизнаквсистемекультуры）、世界文化中的色彩和数字象征（Символикацветаичиславмировойкультуре）等问题的研究。

第三，文化哲学理论应用研究。运用文化哲学基本理论解决俄罗斯的文化问题。首先，这方面的研究主要通过对种族和民族、精英和大众文化、文化类型、东西方文化比较研究等的探讨，对文化模式与俄国文化类型定位进行研究，并对民族精神与俄国当代价值体系问题进行研究。上述研究力求解决俄罗斯的文化身份，即俄罗斯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问题。其次，研究世界文化的谱系关系、发展进程和趋势以及文化发展的一般规律。对古埃及文化、古印度文化、中国传统文化、日本的传统文化、古希腊文化、古罗马文化、拜占庭文化、中世纪欧洲的艺术及知识和中世纪的文化信念、文化复兴的性质和欧洲文化的意义、改革及其对欧洲文化发展的重要性、近代欧洲文化、20世纪世界企业文化发展的主要趋势、古代神话及其现代意义、日本传统与现代文化、伊斯兰教文化、中世纪民俗文化、中世纪文化中的东正教与天主教、中世纪欧洲的骑士文化（РыцарскаякультуравсредневековойЕвропе）、古代罗斯的多神教及其在俄罗斯文化中的作用（ЯзычествоДревнейРусииегорольврусскойкультуре）等问题进行研究。再次，对俄罗斯文化中的启蒙思想、俄罗斯古代文化、俄国贵族文化、18世纪的俄罗斯文化、19世纪的俄罗斯文化、“白银时代”的俄罗斯文化、作为国家文化现象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俄罗斯文化史中的改革与革命、俄罗斯侨民文化、苏联文化的特殊性和发展的主要阶段、20世纪人民群众和大众文化、俄罗斯当代社会和文化状况、文化领域的国家政策等问题进行研究。

第四，文化哲学的方法论和思想史研究。这方面的研究包括文化哲学基本理论研究和与文化哲学相关的其他学科，如文化学、文化人类学、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等方面的研究。对文化哲学史的研究，其中包括对西方哲学史上的文化哲学理论资源的发掘整理［6］，和对俄国历史上的文化哲学资源的发掘整理。

第五，国内外文化哲学理论研究。如，对丹尼列夫斯基的历史文化类型理论（Теория《культурноисторическихтипов》Н.Я.Данилевского）、古米廖夫的种族和文化概念（ЭтносикультуравконцепцииЛ.Н.Гумилева）、汤因比的文化进程（ДинамикакультурыуА.Д.Тойнби）、索罗金的社会文化进程理论（ТеориясоциокультурнойдинамикиП.Сорокина）、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原型（《Архетипыколлективногобессознательного》К.Г.Юнга）、巴赫金的文化对话概念（ДиалогическаяконцепциякультурыМ.М.Бахтина）、海森格的文化游戏概念（Игроваяконцепциякультуры（Й.Хейзинга））、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一书中的文化发展问题（ПроблемыразвитиякультурывкнигеО.Шпенглера《ЗакатЕвропы》）等著名的文化哲学理论进行的研究。

四、俄国文化哲学研究取得的主要成果

自20世纪70年代的苏联时期，学者们就开展了文化学、文化哲学方面的研究，并取得了一些学术成果。在近四十年时间里，出版了大量这方面内容的著作，其中主要是俄国学者自己创作的，当然也有翻译介绍西方的著名文化哲学理论的著作。比较有代表性的文化哲学方面的著作有：

70—80年代主要著作有：Э.В.索科洛夫：《文化与社会》，列宁格勒，1972年出版；П.А.弗洛连斯基：《祭祀、宗教、文化、神学》，莫斯科，1977年出版；В.М.梅如耶夫：《文化与历史》，莫斯科，1977年出版；Ю.Н.达维多夫：《文化自然传统——文化历史中的传统》，莫斯科，1978年出版；Ю.М.鲍洛丹：《心理分析与大众艺术、大众文化：幻想与现实》，莫斯科，1975年出版；П.С.古列维奇：《现代资产阶级大众文化概念的审美问题》，莫斯科，1972年出版；Э.Ю.索洛维耶夫编辑：《大众文化：幻想与现实》，莫斯科，1975年出版；Э.Ю.索洛维耶夫：《过去告诉我们：历史与文化哲学导论》，莫斯科，1975年出版；Э.С.马尔卡良：《文化理论与现代科学》，莫斯科，1983年出版；В.Ю.博列夫、А.В.科瓦连科：《文化与大众传播》，莫斯科，1986年版；Г.М.塔夫里江：《斯宾格勒、赫伊津哈关于文化危机的两个概念》，莫斯科，1989年出版；В.Е.维克多洛娃：《文化哲学问题——历史唯物主义经验分析》，思想出版社，莫斯科，1984年版。

90年代主要著作有：В.В.西尔韦斯特罗夫：《理论的哲学基础和文化的历史》，莫斯科，1990年出版；П.С.古列维奇：《独特的文化边缘——人与社会环境》，莫斯科，1992年出版；Э.А.奥尔洛娃：《指导文化和人类学研究的方法》，莫斯科，1991年出版；И.А.伊林：《基督教文化基础》，莫斯科，1993年出版；А.В.古雷佳：《精神革命》（文学——哲学论文文集），莫斯科，1990年出版；В.М.彼奥耶夫：《文化体系中的神话》，彼得罗扎沃茨克，1991年版；B.C.彼博列尔：《从科学学说到文化逻辑》，莫斯科，1991年出版；П.С.古列维奇：《图像传奇》（Приключенияимиджа），莫斯科，1991年出版；А.Ф.洛谢夫：《哲学神话文化》，莫斯科，1991年出版；Ю.М.洛特曼：《文化和爆炸》（Культураивзрыв），莫斯科，1992年出版；В.М.彼沃耶夫：《文化哲学》（教科书），彼得罗扎沃茨克，1999年出版；Э.В.索科洛夫：《文化学——文化理论导论》，莫斯科，1994年出版；Ю.А桑杜尔：《文化哲学——现状与发展》，圣彼得堡，1998年出版。

2000年之后的著作有：П.С.古列维奇：《文化哲学》（高等学校教材），莫斯科，2000年出版；В.П.维兹根主编：《从生命哲学到文化哲学》（论文集），圣彼得堡，2001年出版；叶戈罗夫：《俄罗斯文化哲学》（轮廓与问题），莫斯科，2002年出版；П.С.古列维奇：《文化学》（高校教材），莫斯科，2003年出版；梅如耶夫：《文化的理念——文化哲学导论》，莫斯科，2006年版；叶戈罗夫：《俄罗斯文化中的哲学》，莫斯科，2006年出版；别洛夫：《文化哲学导论》，莫斯科，2008年出版。

俄国近些年关于文化哲学方面的研究成果还有许多，上述所列的著作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对国外文化哲学名著的翻译和研究方面的著作。另外，《哲学问题》等杂志上发表了大量的文化哲学方面的文章，哲学界召开的一系列与文化哲学有关的圆桌会议和国内外学术会议也积累了丰富的文献资料，限于篇幅，不能作更多介绍。

参考文献

［1］贾泽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俄罗斯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

［2］Н.Я.Данилевский：РоссияиЕвроп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глаголь〉，издательствоС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гоуниверситета，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1995.

［3］КонституцияРоссийскойФедерации1993года.Статья13：1.ВРоссийскойФедерациипризнаетсяидеологическоемногообразие.2.Никакаяидеологиянеможетустанавливатьсявкачестве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илиобязательной.

［4］Л.В.Пеняева：Философияикультура（XVIIВсемирныйФилософскийконгресспроблемыдискуссиисуждения），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Наука〉，Москва，1987.

［5］В.М.Межуев：Идеякультуры（Очеркипофилософиикультуры），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ПрогрессТрадиция》，Москва，2006.В.П.Визгин：отфилософиижизникфилософиикультуры（сборникстатей），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Алетейя》，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2001.（梅如耶夫是目前俄国专门从事文化哲学研究的著名学者之一，《文化哲学导论》是他的代表作；维兹根主编的《从生命哲学到文化哲学》（论文集）搜集了近年来俄国有影响的关于文化哲学问题讨论的一些名篇。）［6］ГлавныйредакторЮ.А.Сандулов：Философиякультуры（становлениеиразвитие），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ЛАНЬ》，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