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菲妈的肚子又开始一天天大起来,蓝琳每次看见往外挺的大肚子就会想起景菲:她会去哪里?真的在她大舅家吗?她好吗?
被送到大舅家的景菲一晃过了两年。两年里她没能回家,父母来过好几次,每次都说快让她回家了。可是家没能回,妈妈却时常带来让她震惊又无法面对的现实:文娟全家自杀了,田老师出了车祸。她想回家,想晨依,想蓝琳,也想芙蓉。
景菲一有空就去大舅家村口,盼着爸爸妈妈把她接回去。每次舅妈会不冷不热地说她几句:“你不要一天到晚往村口跑,想偷懒是不是?回去还早着呢,你妈要是不生个儿子出来,你这辈子休想回去。”
“你骗人,我妈说过马上会来接我的。”景菲大声说。
“好啦,别吓着孩子。”舅舅听见舅妈数落景菲总想帮景菲说上几句。
可是每次舅舅话没说完,舅妈就像连环炮似的噼里啪啦:“你看这孩子,声音比我还响,哪有小孩子这么对大人说话的。你姐生儿子干嘛要我们一起遭罪,白吃白睡白养不说,还要受你的气。”
“你也不好这样说,我姐从小把我拉扯大,没有她就没有我们今天,你要有良心。”景菲外公外婆死得早,从小景菲妈像大姐又像妈一样照顾弟弟。
“没有我们今天?你算什么?发财了还是当官了?要良心你去良心,没你,我还要嫁得好一点!”舅妈嘴里的米饭直往景菲脸上飞。
景菲听他们吵,越吵越凶就哭着放下碗就往村口跑。风抚过村口的一排柳树,长长的柳叶垂在河里,几条小鱼在水里自由自在的玩乐。景菲羡慕地看着它们:蓝琳,晨依,芙蓉,好想你们!文娟,你在哪?天上吗?那里好玩吗?是不是和这里一样?
整个暑假,舅妈几乎天天拖着景菲起早摸黑,田里地里有干不完的活。舅妈一边拔草一边骂景菲:“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爹妈,把你扔过来,至少也得送些钱过来。什么也不给,让我们白养你到什么时候?你看看你,拔草都拔不像样,还能做什么?今天这块田里的草,你要是拔不完,休想回家吃中饭。”
蓝琳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这里,认准田里拔草的就是景菲。她才躲在田沟下不敢上去,直到景菲舅妈先回去烧饭了,才敢上到田里偷偷跟在景菲后面拔草。好一会,景菲抬起头往后看,以为自己在做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泪“哗哗哗”往下落。
“景菲——”蓝琳抬头看见景菲站在那里,便深一脚浅一脚笑着奔过去抱住景菲。
“蓝琳!”景菲好好揉了揉眼睛再看:是蓝琳,真的是蓝琳。
“景菲!”
“蓝琳!”
两个人哭着抱在一起,好一会蓝琳拉过景菲到马路上,从自行车座后的箱子里拿出一根赤豆冰棍,偷偷捏成两段:“拿着,这冰棍断了也卖不出去,你吃吧!”
“不,你吃!”景菲推给蓝琳。
“我天天有的吃,快,要化了!”蓝琳把冰棍硬塞在景菲手上,“我们好想你。”
“我也是!”景菲没说上话泪先流了下来,“我想文娟,想田老师。”
“给你,是上次我从文娟家桃树上采的。”蓝琳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桃核给景菲戴上,眼睛红红的说,“上面有五颗,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们五个,我们等你回家。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说完蓝琳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怕一回头,自己又会哭得睁不开眼。她还有半箱冰棍没卖完,绕了好大一圈才好容易找到这里。现在她要赶快回去,否则天黑之前回不了家了。
蓝琳一路飞车叫卖着往回村的方向赶。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没到傍晚一下子黑了下来,乌云从山顶低低地压过来。要下雨了,可蓝琳的冰棍还剩五支,她必须在大雨来临之前尽快把它卖出去。
“哦!卖冰棍喽——白糖冰棍,便宜喽!五毛钱两支!”蓝琳踩着自行车一路喊着卖力地叫着。她要在下雨之前赶到村子中央最热闹的地方,但不知怎的,车子一下没有了刹车。在下一个陡坡的时候,蓝琳连人带车重重地甩进了两米多高的水沟里。
干干的泥巴舔着蓝琳渗血的膝盖,又辣又痛,冰棍箱的盖子远远地抛开了。裹着淡绿色的包装纸上,凝着水滞,剩下的五支冰棍散落在四围。蓝琳的心像被撕开了,她想自己做错事妈妈的痛一定也这样。扑过去小心捡起冰棍,轻轻地用袖子擦干粘着的污迹,把它裹进被子放进箱子里。还好盖子只是脱了螺丝,修一下就可以了。
雨珠跟着噼哩啪啦打下来,蓝琳捧起箱子放在车的后座上,用皮绳子绑上,绕了好大一圈,才跌跌撞撞把车推上公路。本想跨上车骑着马上回家,一想不对,把车靠在大树下,跑到马路边水沟里,蹲下身子用最快的速度洗去膝盖上的血迹。她不要让妈和晨依看到这个样子,她要笑着回家告诉她们,今天淋了这雨有多凉快,今天有冰棍与她们一起分享。
可是剧烈的疼痛让蓝琳一下子站不起来,脚麻麻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咬咬牙用手撑着边上的大石头,用另一只没受伤的脚吃力地直起身,失去知觉的脚才慢慢地回了过来。雨越下越大,沟里的水一会涨了好高,水花一朵一朵争相绽放着。蓝琳不明白它们没人看依然开得如此欢快?抬起头转身,晨依哭着撑着伞站在雨中。蓝琳觉得像是在哪部电影里放过的情节,那一淋淋的雨线,朦胧的小仙女吹散了手中的蒲公英伞,飞着向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