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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的黄勇是空军某部的战士。去年7月23日在回家探亲时，因跳水救人壮烈牺牲。而这是第三次救人。第一次救人时，他仅有11岁。
在整理烈士遗物时，人们发现了烈士黄勇的4本日记。而在4本日记里，人们了解了黄勇的内心和他一次次的选择。
当别人怀疑当兵值不值得时，他给自己当兵的选择打了满分；当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冲突时，他选择了后者；在留部队还是回家找个好工作之间，他选择了留在部队。他说，在部队一天就要干好一天工作……
他是孝顺的儿子，温柔的男朋友，也是可亲可敬的战友。
黄勇，湖南省邵阳县人，1981年1月出生，1998年12月入伍，2001年5月入党，一级士官军衔。先后受4次嘉奖，2次被评为优秀士兵。
记者以黄勇的日记为线索，进行了调查和采访，以还原一个真实的黄勇。
“他是第一个跳下去的”另一救人者回忆黄勇最后一句话是“赶快喊人！”
“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2月18日，湖南省邵阳县广播电视局，唐璟回忆起6个多月前的事，仍记忆犹新。
去年7月23日下午5点左右，唐璟和从部队回家探亲的老同学黄勇等6人，一起到一个朋友家玩。“我们出去走走，说说话吧！”黄勇说。于是，大家来到附近的老屋桥水库的草地上聊天，坐的坐，卧的卧，玩得十分开心。
“救命！”一声短促的呼叫突然传来。
“有人落水了！”黄勇一边说着一边冲了过去。水库涵洞附近，一个人影正在拼命地挣扎，但却被巨大引力吸得一点一点地向涵洞靠近。“赶快喊人！”在唐璟的印象里，这是黄勇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没来得及脱衣服，黄勇就跳进了水中，飞快游到溺水者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但由于漩涡的引力太大，黄勇反被拉到漩涡边。眼看溺水的青年就要被吸走，黄勇猛的游到青年的身后，双手抱住青年的腰，将他一点一点地往上推。
“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个人推到岸边了。”事发时，水库管理员唐坤雄正在水库上巡逻，听到喊声后3分钟，赶到现场。几个人合力把溺水的青年救上岸。
“黄勇呢？”救上人后，唐璟却没发现黄勇，回头一看——黄勇已经被巨大的漩涡冲到另外一个涵洞里，只剩下一只手无力地浮在水面上。
“快，救黄勇！”唐坤雄大喊一声。随即下到水里，抓住了黄勇的一只手，而其他几个人则抓住唐的手，想用拔河的力气把黄勇拉上来。“一二三！”黄勇还是没有动静。
“2分钟不到，他的手开始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阵猛烈的水流之后，黄勇的手脱离了唐坤雄——他被漩涡吸进了涵洞。4分钟后，黄勇从大坝另外一侧被冲了上来，但此时“脸上都是血，一件红色的T恤成了几块碎布”。
唐坤雄马上给他做人工呼吸，同学拨打了120.但医生赶到的时候，黄勇已经合上了眼睛……
“入党就是为了党员称号，这是不正确的”像鱼儿向往大海，鸟儿追求蓝天一样，我迫切希望加入中国共产党，早日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黄勇入党申请书摘抄
“他不在这个地方救人，也会在其他的地方救人。”2月16日，黄勇所在部队机务大队副政治教导员徐永刚说，他曾是黄勇所在中队的指导员。
“这小伙子机灵！”这是徐永刚对黄勇最初的评价。2000年5月黄勇立即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并被列为发展对象。
“他开头的两句话写得非常好，就像诗一样！”徐永刚还记得黄勇的入党申请书。
而考验很快就来了。2000年底，老兵退伍后，机务二中队特设专业的技术骨干，青黄不接急需人手。大队长让二中队从一中队挑人。二中队的领导挑了黄勇。
“要是换我，我也不会去的。”2月16日，原分队长秦忠诚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因为按照不成文的规定，调换单位后，必须重新经过一年考察才能考虑入党。许多人劝黄勇要认真考虑，而黄勇则说，“入党就是为了党员称号，这是不正确的。”
转到二中队的黄勇一如既往地工作，月月满勤，保障飞机优质率达到100%。鉴于他的优秀表现，5个月后，二中队党支部打破常规，吸收黄勇为预备党员。
同批入伍士兵中，黄勇第一个签了改士官合同我视部队为家，但总有一天我要回到故乡，寻找我的梦想，虽然心里面强求我绿色的梦……如果是留，我将继续努力工作，尽心尽责，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如果组织要求我走，我将无怨无悔，不管怎么样的变化，能在部队在位一天就要干好一天的工作……
——摘自黄勇日记（2003年2月14日）
这是黄勇面临第二次选择时，写下的心情日记。而当兵，是黄勇的梦想。
“他有点弱视，就买了一张视力表回来，天天看。”姐姐黄玲第一个知道黄勇的想法。“你不想考大学吗？”姐姐问黄勇。
“想考，但我也想当兵！”黄勇说。
“即使考不上，花钱上学校也可以啊！”父亲黄时雄不想让儿子受苦。况且，他是当地财政所的所长，“只要他混个学历，找个工作应该没问题！”
但听话的黄勇这次却犯了倔劲。看儿子的决心这么大，黄时雄松口了，“去吧，你还小，两年回来也不迟！”
但两年之后，黄勇却没有回来。
“我们都希望他早点回来，早点安排工作。”按照当地的政策，黄勇退伍后可以在父亲的财税系统工作。
“我们都劝他回去，因为这个工作还是不错的，况且在部队多呆三年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三年多的时间，老乡战友吕鹏举一直不理解黄勇为什么要留在部队。
事实上，黄勇对这件事情也有些犹豫。秦忠诚和黄勇住在一个屋子，“晚上的时候，听到他翻来覆去地辗转，又打着手电筒在写信！”直到后来，黄勇说出自己的决定时，秦忠诚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在同批入伍的士兵中，黄勇第一个签了改士官合同。
面对别人的彷徨，黄勇为自己当兵的选择打满分到了部队，被一大堆的规矩所约束，再加上部队的纪律严格，训练辛苦，劳动繁重，生活枯燥等，使很多人后悔当初来当兵……当我受到挫折时，我就不免抱怨不该来当兵。但在我内心深处，我却为选择来当兵打满分，因为部队教会了我很多。
——摘自黄勇写给堂弟黄慧的信（2000年3月1日）
写这封信的时候，黄勇已当兵一年多。而黄慧刚刚入伍。
“我原来觉得当兵挺神气的，到部队一看生活这么单调，跟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就有点后悔。”2月19日，在邵阳市武警支队，黄慧说起哥哥黄勇，满脸愧疚，“那段时间，他每个星期要给我写两封信。”
第一封信寄出以后，黄勇还是不放心，接着，他又给黄慧打去电话，“他先说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然后再教我怎么做！”兄弟俩说了将近半小时。
“他有一个外号叫‘黄政委’，意思是说他爱做思想工作。”仍在部队服役的王云红清楚地记得，他被分到空军部队后不到一个月，就被抽调到炊事班帮忙，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后来黄勇找他谈心，让王云红终于想明白了。
机务无小事，别人休息时他就躺在飞机下读书今天的飞行任务中，我出了一个小错误，是我自己迷糊才会造成这个问题的出现。虽说是件小事，但我认为这是我的失职……机务无小事，失误就是失职。
——摘自黄勇日记（2001年4月16日）
“记住：机务无小事！机务无小事！机务无小事！”在这篇日记的最后，黄勇分四段写下这段话，用3个感叹号强调。
分队长秦忠诚记得黄勇这次失误的经过。
当天下午，黄勇照例维护飞机。“停下来，把前面的工作再重新来一次！”当黄勇准备结束工作的时候，秦忠诚突然下命令。黄勇当时脸就红了，一句话也没说。
在当天的日记里，黄勇写下了自己的体会，“回到宿舍，我仍然还在想起此事，自己一定要克服忙中出乱，乱中出错、漏、忘。以后要牢记……不论事小事大都应用心做好。”
205房间，黄勇生前宿舍，现已成为展览室。靠门的柜子里，一把手电筒显眼地摆在中央。这把上面写着“马利”两个字的手电筒被挖了一个小洞。
“师傅给我的时候，说他把前面挖了一个小洞，这样晚上在被窝里看书更亮一点。”在师傅的遗物面前，已经退伍的陈马利泣不成声。
但刚到部队的时候，黄勇并不怎么爱学习。1999年4月2日，教员对新兵进行测试，黄勇得了83分。一个多月后，特设专业评选“优秀学员”，黄勇落选了。
这件事情对要强的黄勇是一个很大的触动。从这以后，黄勇就把一本厚厚的规程带在身边。
有时候维护好飞机，等飞行员过来，别人一般都在飞机下面躺着休息一会儿，他就拿出书来看。
2月16日，黄勇烈士的陈列柜里，这本300多页的规程很多页已经无法辨认出页码，在121页上，黄勇用了三种不同颜色的笔做了不同的记号。
黄勇的苦学赢来了机遇。2002年12月底，机务大队飞参室急需增加人手，特设主任吴永春衡量了全大队的人选后，选准了黄勇。“这个工作就相当于民航‘黑匣子’的数据处理，技术要求特别高。”吴永春说。
这已是他第三次救人，第一次黄勇只有11岁1996年7月18日，我们这里发洪水，7月23日退水，他从7月25日开始帮忙连续干了一个多星期。我认为他是一个好苗子，很可惜的。
——邻居谭含芳老人对黄勇的评价
今年1月26日，黄勇23岁生日。
在邵阳永久公墓，家人和同学们为他过生日。“勇儿啊，你走好！”80多岁的谭含芳老人起了个大早，走了2公里山路赶到。在老人的印象里，勇儿是个“特别懂事，特别有爱心”的孩子。
2月18日，老人想起了8年前的一件事：1996年洪水之后，重建家园，镇的公共厕所冲垮了，没有人愿意修，后来镇里面要求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都参加。黄勇听说后，第一个跑到现场。后来有的人嫌太脏太臭，干了一会儿就走了。但黄勇连续干了几个下午，一身衣服都沾上了粪便。
“他这是第三次救人了！”父亲黄时雄说，1996年，黄勇放学回家，路过一个水塘，黄勇看见水中一个身影在浮动。他丢下书包就跳了下去，一把将落水的小孩拉了上来。这一年，黄勇才15岁，还不怎么会游泳。
听到黄勇牺牲的消息后，被救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的刘小红，从广东东莞赶回家看勇哥最后一眼。
更早的时候，1992年，只有11岁的黄勇放学路过一个地窖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孩，他先跳了下去……
最后一面时他说，要带着父亲的生日蛋糕回家妈妈，自从我走后，您就十分孤单，一直令我担心，后来从爸爸打来的电话和一些来信中知道您到处走走、散散心，我就放心了……现在天气已转冷，您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爸爸，您经常在外，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可不愿在电话里听到您的咳嗽声。
——摘自黄勇写给父母的信（1999年1月28日）
2月18日，黄勇牺牲将近7个月，他的母亲陈桂英仍然不愿意进儿子的卧室。“不想进去，怕看见他的东西受不了。”一张单人床，依旧铺好被子，“他喜欢睡高枕头，给他准备了两个，还有一件毛衣，他说我从来没给他织过毛衣，这次给他织了，他又穿不上了……”即使在客厅，除了部队赠送的牌匾外，陈桂英也不允许放儿子的任何遗物，“一看见就会受不了！”
父亲黄时雄还记得见儿子的最后一面。“他走的时候，还说晚上带一个大蛋糕回来！”黄勇这次休假回家是为了给父亲过50岁生日。“我生日是7月26日，他说要提前给我过，然后就要回部队参加轮战训练。”
姐姐是最先知道弟弟出事消息的。“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只是说出事了，具体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放下电话，黄玲就和父母一起赶到了水库，但看到的却是弟弟的尸体。
“他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2月18日，黄玲想起对弟弟的管教说，“我不该对他管得那么严！”在黄玲的印象里，小时候的黄勇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长大后和姐姐的感情很深。
黄勇送的Crazy Cat，仍挂在女朋友床头如果有来生/我还会选择你/作为我的恋人/……我喜欢/在电话的那头/听你轻轻地哼起/“陪你去看流星雨”/我喜欢/在信件的背面/你用爱心画起/一朵朵鲜红的玫瑰/多少次梦回/你在我身边/细语对我的思念/你说/相思是痛苦的甜蜜——摘自女朋友李吾菲写给黄勇的诗“他还有两件事情，答应了还没做，就走了！”2月18日，李吾菲声音哽咽地读着这首诗，“答应了要完整地唱一首流星雨，还要送我玫瑰花。”
“两年多的时间，只见过他两次。”虽然李吾菲和黄勇初中和高中都是同学，但他们的恋情是在黄勇入伍后才开始的。
李吾菲到柳州部队去看他。“才呆了两天，他就赶我回来。”就在这两天中，李吾菲和黄勇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几个小时，“特别忙，一工作就把我丢下不管”。
这一年的9月，黄勇再次回家探亲，李吾菲和他到衡山去玩了一次。“走的时候，我到车站去送他。”李吾菲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心爱的恋人。
“小菲，等你毕业的那天，我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去接你！”这是去年2月份，黄勇给李吾菲写信时说的，当时，李正在衡阳医科大学读书。
“生日的时候，他从柳州给我寄回来礼物。”李吾菲的生日和黄勇是同一天，黄勇送的Crazy Cat，李吾菲一直挂在床头。
黄勇称战友为兄弟，也像兄弟一样关心他们我按组织的要求，从新战友中带走了一位兄弟，与我同一间宿舍……从此以后，我就多了一名兄弟，不说师徒而是兄弟，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带好他，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应认真、仔细带教，让他感觉到部队是一个温暖的家庭，其中有爱、有关怀、有感情、有体贴的温馨。
——摘自黄勇日记（2002年7月30日）
这位兄弟就是陈马利。在黄勇留下的日记里，他把战友们都称呼为“兄弟”。
得知师傅牺牲时，陈马利正在广州学厨师。当战友在电话里告诉他黄勇牺牲的消息后，陈马利半天没有说出话，吓得战友在电话的这边一个劲地喊他名字，直到陈马利大声地哭出来，战友才松了一口气。
陈马利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师傅黄勇的时候，由于初来乍到，他不敢多说话。“还缺什么吗？蚊帐什么的都有吗？”黄勇微笑着问。“要缺什么跟我说，我陪你一起去买！”这次见面后，陈马利对黄勇的印象是“像是一个兄长”。
战友温建勋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他打篮球时不小心将脚扭了，正当他一瘸一拐地往宿舍走的时候，黄勇看见了。
在这以后的三天里，黄勇每天给温建勋换药、打饭、洗衣服。但温建勋的脚肿得越来越大。“不行，这得上医院去。”黄勇又把温建勋送到30多公里外的医院。
在医院，挂号在一楼，看医生在二楼，拍片子又在后面的三楼，黄勇背着温建勋两个来回。
“当时是夏天，我也有120多斤重，黄勇比我还轻，他累得整个上衣都湿透了。”温建勋住院后，黄勇每天都要抽时间去看看他。后来他随部队到外地集训，每天也要打电话问候。
战士小佟是最后见到黄勇的战友。
上车前，黄勇突然说。“那个小兰爱打呼噜，跟他住一起的小乔神经衰弱，最好能把他们换一个房间；还有一个新兵小张害怕打雷，不要让他睡在门边上的床铺。”黄勇认真地跟小佟说清楚了这两件事情，并嘱咐他一定不要忘记向指导员汇报。
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黄勇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
明天，我就可以回家看望家人了，心中的那种激动就别提了。
……战友们知道我明天就可以回老家了，都过来问东西带齐了没有，车票准备好了吗，等等。我很感动，真的谢谢你们，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晚上，几位老乡在一个房间谈天，说回去一定好好陪父母和家人。我就问他们要带些什么东西，大家就是一句话：绝对的湖南特产……可以见妈妈的笑容，品尝家乡小菜，可以与家人一起共进晚餐。这种激动、兴奋的时刻，我想，大家都曾有过。
等待明天太阳升起时，我就可以起程看望久别的双亲和朋友了。
（刊2004年2月23日《新京报》作者郭凯、肖海洪、曾宝瑜、王琪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