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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年关

“哗啦”,信封信纸外带礼单帖子雪片似的撒了一地。我一惊,针尖直直戳进手指头,赶紧塞进嘴里吮着,连带把“哎呦”声咽了回去。不想允祥眼尖,还是跑来问:“怎么了?唬着你了?”

我摇摇头:“干吗这么大火气,这不是送礼的单子么,难不成是送晦气来的?”

允祥冷笑一声:“让你说着了,就是给本王送晦气来的,年羹尧这个奴才,真真是活得不耐了!”

“年羹尧?”不提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我弯腰捡起地上的单子,“青海的仗可是打完了?想来一番加官进爵,来跟王爷热络热络也是有的。”翻开礼单一看,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些青海的特产,再添些拜谢怡亲王照拂云云的套话,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我过去抚着他的心口笑劝道:“这年羹尧屡建奇功,也算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爷就是看他不顺眼,也多担待点,他这番示好想来也许是皇上的意思也说不定呢。”虽然忌讳这个人,但是重臣就是重臣,凭你是皇上的兄弟也得让他几分,反正他也没两年好活了。

允祥满脸怒气:“我是那凭着自己顺不顺眼就踩人的人么?这么些年几曾见过他这么热络来着?自然是皇上跟前先扎了针儿才跑来示好呢。真叫本王‘受宠若惊’了!”

脑中闪过年羹尧扬着下巴的样子,我有些不可置信:“他一回来就敢给你扎针儿?哪一回伸手要银要粮不都是你东挪西借的?何况之前你不还为他跟隆科多杠上了?难道这些他都不感恩么。”

“谁还指望他感恩呢,陕甘那地界儿姓谁的姓他都快不记得了!别人我不知道,但本王可是有一万个理由跟他过不去,不过都是看着皇上罢了。”说完他看向我,紧抿着嘴。

我一笑:“还想着先帝晏驾那年的事呢?爷别想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都记着没得早早白了头发。”

他不自觉摸摸后脑:“不止那年的事而已,算了,且冷眼放着他,老实便罢了,若不能,皇上也断容不得眼里头没有主子的奴才。”

我拉他坐回到大椅子上,往门外喊:“秋蕊,去叫奶娘把小阿哥带过来。”秋蕊答应着,不一会便把弘晓带进屋。小家伙今天看上去特别高兴,笑的口水都流出来,直蹭了我领围上都是。我抱他侧坐在腿上,指着允祥说:“来,难得阿玛今天在家,干珠儿来给阿玛唱个歌谣,我们的干珠儿唱得可好呢。”

得到我的鼓励,弘晓坐的直直地,很郑重地拍着小手,满嘴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地唱:“小孩儿小孩儿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三十就是年。阿玛领回银子饷,给你缝个皮大氅。”

我捋着他后脑稀疏的小辫子,笑得前仰后合。允祥满脸黑线地指着弘晓,好半天才问我:“这,这是你教给的?”

“我哪里会唱这个?八成是嬷嬷哄他的时候唱的,难为他怎么就记住了。”

允祥懊恼地摇摇头:“听听,这么小个东西就知道惦记他阿玛这点俸禄银子了。”说完还抬眼瞪了瞪弘晓。弘晓虽然听不懂,也知道阿玛没有夸他的意思,顿感不满,蹶着嘴扭头倒进我怀里。

我好不容易才扯开他,再看看后面的允祥,竟是一大一小两张一模一样的臭脸,不觉好笑:“知道王爷现下是掉进钱眼儿里了,皮大氅能值几个银子?还不够我们乖儿子为了哄阿玛高兴费劲劳神的呢。”

他听了这话倒呕得笑出来,走到我跟前伸手掐了一把弘晓的脸蛋,说:“你也不能说我,管了这两年户部,我现在就怕提银子这两个字。说到这,我想起笑话来了。头里查亏空,皇上的意思是一点情面不留,惹得老十二当街摆摊卖家什,闹了那么一出。我就说别追得太狠,先从旁的上面能省则省。整查了三天的旧账,总觉内务府重复支出的项太多,我就挑了几个说给蠲了。不想皇上那还没发话,海望这老小子倒闹了脾气,抱怨哭穷直把世祖爷那一辈的规矩都抬了出来。我也懒得跟他辩,叫他去找皇上说,只要皇上理解他,哪怕批我个多管闲事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说着喝了口茶。

我早已听住了,赶忙催他说下去。他笑着说:“皇上没容他把话说完就先对着他哭了穷,铁青个脸说‘朕的国库要能孵出银子,还用得着这般费脑筋么?蠲了内务府的款项对怡亲王能有什么好处?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内务府若是难做,去看看朕那里有什么好的物件,你拿去化了来给朕换饭吃可好?’一席话直弄得海望好生没脸,可是他哪里知道皇上要是掉了钱眼里,那比钻牛角尖的劲头还大,自小就只他最懂得存钱。”说这些话时他先是板起脸学着雍正的表情,然后自己拍手大笑。我拿着帕子直抹眼泪,怀里的弘晓也跟着起哄咯咯地笑。

正说笑间,穆琅进来回话:“门外有人递了贴儿求见王爷。”允祥接过来一看,似乎很高兴:“好,快请他进来!”

见他要会客,我抱着弘晓自回了卧房。刚坐下,秋蕊跑来大声地说:“主子,您看谁来了!”话音还没落就从她身后窜进来一个人,咕咚跪下说:“主子,给您请安了。”

我一看,又惊又喜:“喜儿?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去云南了么?快起来,快让我看看。”

喜儿被我扶起来,拉着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主子这两年不见,清减了好些。”

我拉着她坐下:“你也是朝廷命官的夫人了,又不是我的丫头,还主子主子的。怎么着,李卫对你可还说得过去?你那对龙凤胎也不带来给我看看。”

“小门小户的孩子不成器,没见过世面的哪能带到主子面前现眼,没得叫您笑话,这趟回京来去匆忙,就撂在家里了,横竖有我老娘看着呢。李卫倒还好,还时时记着主子那年吩咐的话,从没动过女人的脑筋,就为这喜儿一辈子感激主子的恩德。”喜儿叙述着这几年的生活,眉眼间掩不住光彩,成熟的韵味早已在她身上彰显。她的所有表情都让我觉得,把她带到李卫身边,是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对了主子,我们刚回来的时候,赶上吏部的查郎阿擢了侍郎。李卫跟他之前很有些交情,我们就去他府上坐了坐。碰上他的侧室您猜是谁?”喜儿停下给弘晓摆弄虎头帽的手,抬眼问我。

“谁?我没听过这个人,难不成他的媳妇还是我认识的?”

“可不是么,不只是‘认识’呢,就是先头在府里伺候过侧福晋的巧姑娘,主子可还记得?”喜儿说到这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猛然想起,巧儿?说起来自从把她退回德妃那里就再没想起过这个人,这会听到她的名字,虽然没什么交集,但记忆里对她是比较排斥的,因此只说:“府里来来去去的那么多人,谁还记得谁是谁,又不是我跟前的,记不得了。”喜儿听了这话也就没再说什么。

外头忽然响起李卫的声音:“是,王爷的教训奴才记得了,奴才这些年也没有别的,就只知道尽心办好朝廷的差,不辜负王爷的知遇之恩就是了。”

允祥笑答:“呵呵,说这没意思的话又何必,你的差也着实办得好,皇上才会器重你,断不是因我的缘故,恩也谈不上了。你今儿个执意要辞我也不需多留你了,就不知道女人家的闲话说完了没有。”

听了这话,我跟喜儿走出去,我故意说:“女人家的闲话没个三五天是说不完的,李大人且请自便,你的夫人可不可以让我留下,聊完了自然毫发无损的给你送回去。”说完这些本来是想看李卫不自在的,却没承想胳膊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我差点叫出声,扭头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我旁边的允祥,他正斜瞥着我,眼睛微虚了一下。我转过头推着喜儿说,“好了,逗你呢,瞧瞧你们这不自在样儿的,不过李卫,在京的这段日子我可是时常要喜儿过来跟我闲话的,你不许拦着。”

李卫点头称是,然后就带着喜儿告辞了。等他们出了二门,我扭头白了允祥一眼径直进屋,他赔笑着跟上来拉我的胳膊:“怎么,掐疼了?”

我甩开他,拉着脸不说话。弘晓已经睡着了,我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允祥凑过来:“我都说不留了,你还跟我对着干,李卫如今是朝廷命官,也不是咱们的奴才,也不是当年在徐州。说白了他跟我同朝为臣,亲疏过从都是为公,都是有说法儿的,不能由着性子来,嗯?”说着还用肩膀推推我,见我不理他,又把手伸过来,“要不,你回我一下还不成?回那种又掐又咬的,你最拿手了。”

我忍不住回头啐他:“说的我成什么了?其实也不过是句玩笑,值得你下这样的狠手,这么些年我自问我这福晋当得还算够格,还能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那可不好说,见了喜儿说不定你就忘了形,反正我不去睡书房,你也休想留人。”他歪在床柱上,手拢在袖子里挑着眉看我。

“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敢情根源在这呢?我这一下挨得可真冤,反正怡宁阁已经好了,我这就搬进去,您老人家这么喜欢这屋子就别挪窝了。”

他来了精神:“修好了?那你快收拾,哦,皇上万寿快到了,不能大办也总要有个意思,你也一并预备预备。最近事多着呢,没工夫聊闲天。”

“那你现在这是干吗呢?”

“这会子闲,过两天说不定连府都回不了呢,到时候你别抱怨。”

我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并没在意,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真的很少见到他。我只忙和了半天就搬进怡宁阁,竹子的清香在屋子里若隐若现着,闭上眼深吸着这样的气息,往事历历在目。可是忍俊不禁的笑话想不了多久我就会不可遏制的回忆起韵儿,叠彩山的每一个记忆都与她有关,小竹院的每一天都是她的成长历程。抱紧怀里的弘晓,我却陷入前所未有的空洞。

月底就是万寿节,这两年无论是君是臣都还在磨合当中,如今才开始有了些眉目,于是虽然孝期未满,雍正还是借着这个日子轻松了一下。首当其冲进宫贺寿的,自然就是我们这一家了,除了弘暾告病在家卧床以外,连弘晓都被抱了进去。

雍正的情绪很好,招了允祥和一干宠臣自去摆宴吃酒,显得很亲和。女人家没有别的,还是照旧坐在一起拼贤惠拼端庄,规矩礼数处处尽现等级分明。所以相比起来干珠儿就幸福多了,只有他可以很随意地和皇上的八阿哥一同在长春宫的热炕头上平起平坐。

两个头带老虎帽的小奶娃对着脸坐着,跟前是一大堆小玩意。弘晓抓来抓去,抓到一个拨浪鼓,一边晃一边笑。福惠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突然爬过去一把抢下拨浪鼓拿在手里。弘晓显然没料到,愣了一会,开始瘪着嘴酝酿感情,不想福惠转手又把自己原来拿着的泥娃娃给了他。弘晓来回看了两眼,重又高兴了,福惠也跟着咯咯地笑。我们坐在一旁看着也有趣得很。

“呦,你瞧瞧这两个孩子,玩得还有来到趣儿的。雅柔,弘暾身子还不好么?你看他不来四阿哥都没精打采的,他们两个也是这么从小玩起来的。”皇后笑看着炕上的两个小家伙问。

“回娘娘的话,弘暾上月发了一回热,之后身子就一直虚着,咳嗽的毛病也总不见好。现下天越发的凉了,臣妾怕他反复,何况带了病气总不好进宫来,想来再调理一段时间,开了春估计也就大好了。蒙四阿哥看得起,回去臣妾说给他,他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皇后拨弄着熏炉里的香饼子,点点头说:“只盼着开春就好了吧,过了二月这服也满了,本宫也打算着给四阿哥他们都物色几个妥帖的人收在屋里头,自然也少不了弘暾。想来年龄都不小了,不出这一二年选了秀都该指福晋了,到时候不定是怎样的热闹呢。你说呢?”

“弘暾不敢跟四阿哥比肩,不过托赖着皇上娘娘的恩典罢了。”我应对得有些困了,恨不得立时回家睡一觉。

皇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年贵妃近来身子也是一直不好,本宫看你……”

“臣妾不去请安于礼不合,臣妾早已心无旁骛,请娘娘放心。”我强塞了一颗定心丸堵住她,让她知道我这亲王福晋也不是当假的。

皇后舒展了神色,拍拍我的手:“去吧,干珠儿先放在这里,回头你再来接他。”

从长春宫到钟粹宫还真是远得不得了,配上我这越发沉重的步子,简直就成了长途跋涉。及至到了偏门跟前,我几乎有冲动不想进了,小太监却早已进去通禀,很快便出来说:“贵妃娘娘请福晋到暖阁说话。”

走进去,年贵妃迎面斜靠在榻上,亮白的夹褂外面罩了银蓝色的坎肩,只别一根银钗松松地绾着髻子。一张脸没有半点血色,瘦弱而憔悴。我蹲身行礼,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最后还是她跟前的丫头轻轻过去提醒了一句,方才赶紧叫我坐下。

我有些不自在,只想着怎么赶紧告退。年妃却开了口:“福晋好容易进来,偏又赶上本宫有些不爽利,福晋别介意。”

我耷拉着眼皮,淡淡地说:“娘娘这话臣妾如何担待得起,娘娘肯受臣妾的礼就是臣妾的造化了。”见她不言语,我又说,“臣妾不敢多打扰娘娘清静,这就告……”

话没说完,年妃就摆手制止我,然后叫身边的大丫头把下人都带了出去,于是暖阁里就只剩下我和她面对面。年妃勉强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会说:“韵儿……”

“娘娘,臣妾只是来给娘娘请安的。”我蹭地站起来,截住她要说的话。

她有些不知所措:“你放心,她不在,这会子也没有别人,本宫想跟你说说她的事。”她的口气不容置疑,暖阁里顿时升起一股冷意包围着我,“韵儿在这里长得很好,这孩子跟本宫还真算有点缘法。本宫一贯喜欢女儿贴心,可惜自己的女儿在潜邸的时候早早就没了。从头一次看见韵儿,本宫就打心里爱得紧,这孩子活泼却又不失了礼数,想来也是你这位亲娘教导得好,如今本宫带她也舒心,说起来还要感激你呢。”

苍凉躯体的内心升腾起一股酸涩的火苗,我干笑一声:“臣妾谢娘娘夸奖,谢娘娘恩典。”

“本宫跟你说这些,只是叫你放心,本宫待她绝不会错上半点。本宫也是做额娘的,想得出你心里的滋味。今天只有你我二人,实话跟你说,每每看见你,本宫真是不免有些惭愧。若可能,本宫也想找个更好的法子。倘若你有怨,只管怨本宫,本宫没有别的,不过希望你和怡亲王看着本宫待韵儿还算尽心力的份儿上,凡事都宽心些。”一段话她说的并不流畅,几度有欲言又止的感觉。

我重新站起身:“娘娘这话折煞臣妾了,臣妾不能完全明白娘娘的意思,不过当日已经跟皇上明禀,臣妾与四公主再无瓜葛。所以也请娘娘放心。至于怡亲王是不是能‘宽’,就非臣妾所能保证的了。娘娘若没别的事,臣妾便告退了,让娘娘劳了这半日神,是臣妾的罪过。”

她张了张嘴,终于叹口气歪回榻上,我福了一福便走出了暖阁。外面的凉风让我身子紧了紧,脚下的盆底鞋似乎踩得不那么牢靠了,一路踉跄。从花园穿过去的时候,我问跟着的小太监:“你去打听打听皇上那边散了没有?王爷在哪?”

小太监回说:“主子往钟粹宫去的时候皇上那边就散了,王爷已经打发人来问过一次,看看主子什么时候要回府。”我听了点点头,小太监跟了两步往前一指,“主子您看,那不是王爷?”我一看,果然是允祥,他站在亭子口,背对着我这边,好像在沉思。我叫小太监去偏门那候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吓他一吓。

“前儿得了皇上的赏,好精致的物件儿,听说竟是出自王爷之手,如此贵重真叫臣惶恐。”一个懒懒的声音从亭子里传出,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一时进退不得,只好到假山后张望。

只见允祥笑了一下说:“你只谢皇上的赏就是了,出谁的手也不用提,没得叫本王臊得慌。”

“王爷谦虚,皇上时常叫臣下都看着王爷处事,学着王爷谦恭谨廉呢。”那个声音又传出,这回我听出来了,又是那个鬼魅一样的人。

允祥皱了皱眉:“哦?这个本王不敢自诩,只不过这谦恭谨廉四个字,亮工可有听进去呢?”里面的人不开口,允祥又说,“亮工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本王曾经跟你对过一盘棋?”

里面的人说:“记得,其中王爷出一妙着,看似山穷水尽,叫臣防不胜防,最后还是叫臣弃了那一块才险胜王爷。”

“呵呵,什么妙着,那就是本王走的一步死棋!是你想得太多了才叫本王还有转圜的余地,倘或你当时脑筋直一些就不必走弯路了。”

“这个,后来臣想明白了,所以以后就一直记着那步棋。”说着这些话,年羹尧走了出来。

“哦?于是你现在就喜欢一条道往黑了跑是吧?”允祥正了正神色。

年羹尧略微收了收下巴:“臣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不明白?其实那以后本王打棋谱的时候又把那步棋走了好几次。想尽办法救可就是救不回来,不论怎么另辟新境,输棋总是从那一步开始。其实你可知道当时本王为什么会走到那去?就是求胜心切了,开局一直一帆风顺,直到走到那着之前大有速战速决的苗头。人于得意间必容易忘形,忘形则难免大意,等冲到绝境,后悔也就晚了。”允祥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挂着浅笑,很认真地看年羹尧的表情。

年羹尧转转眼睛:“不过一盘棋而已,王爷何必挂怀至此?推翻了重来一盘便是。”

“输赢已成定局,重来也是下回的事了,更何况,又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重来。亮工,本王不跟你拐弯抹角,有句俗话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要是不明白,就多花时间念念这句话。”

年羹尧后退两步,对着允祥打了个千儿:“王爷金玉良言,臣自然回去多念,容臣先告退!”说完低了低头走了。

允祥对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回头说:“还躲?赶紧出来!”我翻翻白眼,走过去,他说,“前头找人去问,说你去贵主子那了?什么时候又躲到这后头来了?”

“我哪知道里面还有别人呢?本想吓吓你的,现在倒让你唬了我一跳。你这会子还有事么?我去接干珠儿,不知道王爷可有闲空陪我们娘儿几个回去?”

他一根指头点着我说:“多大年岁还干这个促狭事,叫人笑话了去,你去吧,出来咱们一道回家。”我答应着转身,没两步他又叫住我,“哎?今儿个没有不顺序的吧?”

“你呢?”

“刚才有,现在没有了。”

“我也是,现在没有了。”

当天晚膳后,允祥难得清闲,我去看弘暾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闭着眼睛坐在怡宁阁的窄廊下,左手在扶手上点点画画,还挺自得其乐。我回屋拿了条毯子出来,走过去盖在他的腿上。他微微睁了睁眼,顺势拉我到身旁坐下。我只得招手叫人抬了个火盆放在跟前,说:“这么冷的天,王爷竟然有兴致跑出来乘凉?冻坏了怎么好,坐一坐就进屋里去吧。”

“早年在桂林的时候过年咱不也是这么在院子里头坐着么?”

“桂林是什么天气?再说那会是什么年纪?”我弯腰拨了拨炭火,盆子里一阵噼噼啪啪,飞出好多火花,“那会我们爬遍叠彩山都脸不红气不喘的,我记得回来的时候你还背着我呢。”

他笑起来:“对呀,刚撂下你,又扛着韵儿满院子跑,你们俩呀,真是……”他忽然顿住,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听你这话,怎么,嫌我老了?”

我赶紧转了神色:“岂敢岂敢,就算我嫌弃,这日子也不能往回过是不是?你不嫌弃我人老珠黄就是好的。”

他揽着我,眼睛看向炭火:“我是老了,心都软了,要搁从前的时候啊……”

“搁从前的时候你心也是这么软。”我截住他的话,“就是你自己不承认,你忘了你的皇父怎么说你了?今天听了你说年羹尧的那些话,那些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还有你在朝堂上,护了这个护那个,这倒也不是坏事,只是你也得看着点皇上的眼色,不要闹到最后,恃宠而骄的反而成了你了,那不是冤枉么。”

他低头看着我,嘴角上扬:“瞧把你机灵的,我整天在那朝服堆里打滚还能不如你明白?年羹尧的确是个人才,就只看不透自己。就算我不跟他过不去,他也落不下好,毕竟他得罪的人是皇上,我想他大概是走到头了。”

我转头回忆着白天年贵妃磕磕绊绊的话和恍惚的神色,也有些硬不起心肠。一个被父兄拿去交换政治利益的棋子,荣辱沉浮后还要再被兄长连累而惶惶不可终日。也不知道雍正对她有多少感情,反正肯定不如江山就对了。想到这,我忍不住抬眼去看允祥,边看边笑,直笑得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又想什么坏主意了?早点说出来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他使劲箍住我晃着。

我咯咯地笑起来:“我就这么让王爷头疼么?八成是王爷几辈子前欠了我的,所以老不安心呢。”

他低头凑过来:“我不欠你的,你欠我的倒是真的。”

“我欠你什么?”

“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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