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5月26日
在天津休息了一天,这正是我们迫切需要的。巴布罗福从北京过来找到我们,安排了一场前往北戴河的郊游,整个路程需要乘坐8个小时的火车,从车站到浴场还要坐一个小时的轿子。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与阔别的大海重逢,真是一次令人心旷神怡的消遣。
1898年6月1日
重新回到我们在北京脏兮兮的囚笼里,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特洛伊特勒将会在今天晚上从日本来到我们这里。有一个可以在一起讨论很多话题的人来我们这儿作客,真是莫大的欣喜。
特洛伊特勒在公使馆期间我们收到了柏林的一封电报,皇帝陛下因为海因里希亲王的成功访问颁令授予埃德蒙多二等皇冠勋章。这封电报同亲王发来的电报相比无疑要苍白许多,特别是在这之前史都培已经获得了同样的表彰,所以与其说是对我们的嘉奖,倒不如说是对我们的侮辱!我们对此出奇愤怒。此外,埃德蒙多原本打算立即向国内发报申请休假,但这封电报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如果我们现在提出申请,反倒显得我们是在向国内抗议。
我们终于挺过了一段令人压抑和沮丧的时光!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犯了错误,那么他理所当然地应当接受惩罚。但众所周知的是,埃德蒙多在中国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我必须顶着难以忍受的酷热收拾屋子,这期间我发觉自己极端厌恶做任何事情。为什么要付出如此多的辛劳?难道我就不可以找一块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1898年6月14日
我患了非常严重的痢疾,并且伴有高烧。疾病痛苦地折磨着我,同时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幸到了极点和遭人抛弃的感觉。我极度渴望回到我的家乡。
烧得迷糊的我总是瞅见布科夫和格洛森两处地方所有熟悉的角角落落在我眼前晃动!如果我现在能在那里该有多好呀!可惜我失去了这一切!
维尔德大夫是一名出色的医生,但如果一个病人对他自己的健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让医生也很难办。对于我来说,对生活的乐趣就是最好的特效药。
当我刚刚有些好转时,我又开始了紧张的忙碌,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或者给我说些鼓励的话。在我生病期间天气热得要命,单单这气候已经足以让一个人的生活变得痛苦不堪。
炎热的天气让埃德蒙多变得脾气非常暴躁。他没日没夜地忙着天津铁路、即津江铁路的筹建,德华银行希望能够由它来承建该项目。他还提出了休假的申请。
1898年7月
在北戴河静养了一个月,我逐渐康复过来,并努力迫使自己忘却所有的屈辱和不愉快。如果能够在不多的余生里过着像现在这般安逸的生活,不需要为工作所累,更不用受折磨之苦,那该有多么美好!在这里为了争取一块阳光下的土地必须要进行艰苦的斗争,而在其他地方却是阳光普照,这样的命运实在是太残酷了!如果我们在任意的一个地方有自己的家,我们一定会非常愿意回到那里去;我们俩人实在是太累了,但这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我相信我们将会有一块6尺的立足之地,所有的困难都会过去。
七月中旬开始了雨季;瓢泼大雨整整下了六天六夜。铁路路堤全部被大雨冲垮,没有一家的屋顶经得住这场风雨,城里的房屋纷纷坍塌。因为电报无法发送过来,所以我们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我们储备的冰、肉、苏打水和煤已经告罄……
我收到枢密大臣弗朗鸠斯寄给我他的一部关于胶州的著作,里面还有皇帝陛下的插图和所有到过胶州的海军将官们的照片。但是对埃德蒙多却只字未提,好像整个关于胶州条约的谈判都只是海军一家的事。
或许我们不应当为这种事恼火,但我们还是很生气,另一方面也在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面对这样的局面应当怎样去做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于是我们不得不再次被牵扯到斗争中去,虽然我们一心渴望安静和休养。
1898年8月1日
我们坐在公使馆的阳台上,埃德蒙多正在给我念报纸,恰在此时收到了俾斯麦侯爵去世的讣电。这则消息让埃德蒙多悲痛万分;正是侯爵的引荐,他才得以被德国外交部录用。我们给赫伯特·俾斯麦发去了唁电。
晚上我们长久地坐在阳台上,一边眺望着月光沐浴下的湖泊,一边谈论着俾斯麦侯爵伟大的一生。他的一生遭受了多大的敌视和仇恨,他的晚年又是怎样的郁郁寡欢!潜伏的间谍们做了多少工作才让皇帝最终疏远了俾斯麦!
1898年8月3日
安治泰主教今天来到公使馆。他告诉我们,外交部在我们的军队占领了胶州之后直到去年12月,还一直坚持他们的意见,即从胶州撤军和放弃所有的要求。
主教认为,胶州一事最终有所成就,还得感谢皇帝陛下。这与海因里希亲王与我们讲述的也完全吻合。但很奇怪的是,穆默去年冬天还写信告诉我们,外交部坚持占领胶州,只是最高层有些举棋不定。
现在可以确定下来,那一定是霍尔施泰因的版本。这也让我想起了霍尔施泰因如何告诉埃德蒙多我们绝对不可以在埃及从事任何与英国作对的工作,因为皇帝并不可靠!
1898年8月7日
今天我收到了穆默和李希霍芬的来信。依他们看来,我们的敌人是提尔皮茨、霍尔施泰因和穆尔伯格。至于我们如何又与穆尔伯格结了仇,我是一丁点儿也弄不明白。不过我们还是对这两封来信感到高兴,因为它们至少说明了我们还是有几个朋友的,而且他们两人都在信中提到了我们让海因里希亲王非常满意。
1898年8月8日
今天我们在维达尔家度过了愉快的一天,他们住在离北戴河很远的海滨。能够听到这些有头脑的人谈论中国以外的事情,我们觉得是一种无上的享受。我发现有一种很特别的欢乐、一股奔腾的活泼劲儿只能在法国人身上找到。我问自己,他们是否总是这样,或者只是为了愉悦他们的朋友临时穿上喜悦的外衣。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真是太令人神往了。
1898年8月13日
因为收到了关于德华银行极力争取的天津津江铁路的电报,所以埃德蒙多不得不顶着可怕的炎热踏上了回北京的行程。
在他的灵魂里已经开始讨厌这里的工作。铁路项目的前景并不妙,因为英国人和美国人也在与我们竞争,中国人注意到了最近柏林对华政策的软化和松动,所以表现得很放肆,宛若一匹脱缰的野马。
1898年8月28日
又收到比洛的电报,称皇帝陛下认为在东亚当前局势下北京离不开埃德蒙多,但埃德蒙多可以在了结铁路事务后去日本度假两个月,前提是确实出于健康的需要。
这真是令人太失望了,同时它也再次证明柏林对埃德蒙多的不满。埃德蒙多顿时火冒三丈,因为他在这里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外,可以说没有另一个人比他还要仇恨北京城了。
我想尽办法好言宽慰他,但他一门心思只想回家。
1898年9月
月初收到电报,称贝尔福先生对哈茨菲尔德伯爵说,这里的英国将军得到命令,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将攻占中国的海关!
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是针对我们,俄国才是他们的目标。所有的原因归结起来无外乎英国人嫉恨俄国人把他们的铁路延伸到了牛庄。所以他们几乎濒临开战的境地。
几天以后路透社报道了一则新闻,俄国沙皇希望召开一个世界和平裁军大会。显然他是看到了这里的紧张局势才想出来这个主意。
来自中国方面的大新闻是:中国皇帝罢免了李鸿章,据说是受克洛德·窦纳乐爵士的动议。其实皇帝自己更加乐见李鸿章的下台,因为李是皇太后身边的宠臣,与皇帝却常常闹矛盾。
1898年9月17日
北戴河发生了大骚乱,因为6艘巨大的英国军舰突然出现在海平面的另一端,还有一艘较小的军舰来回游弋在大船和窦纳乐爵士的住所之间。下午我拜访了与埃德蒙多发生了一些口角的窦纳乐爵士,试图恢复他们之间的和气。窦纳乐爵士告诉我,他根本没有要求罢免李鸿章,只是向总理衙门告发了他收受俄国人的贿赂。
因为最近皇帝让总理衙门的所有大臣们直接向他汇报每一次谈判的经过和结果,不再需要依赖李鸿章,所以李立即遭到罢免。但他并不甘心,更没有屈服,反倒宣称自己会很快东山再起。
窦纳乐爵士还说,6艘英国军舰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海军部的将军要在山海关为他的队伍举行一次野餐,别无他求。谁愿相信他就让谁去信吧!
1898年9月21日
英国海军上将的的确确在山海关邀请了800人。道台对此十分害怕,马上给天津的副国王发去电报,称山海关显然就要被吞并了。
当他们享用完他们的三明治后,水手们重又上了船,随后6艘军舰继续往牛庄方向行进,以激怒那里的俄国人。
1898年9月22日
埃德蒙多收到戈尔茨的一封电报,称中国的皇太后又一次执掌了政权。我们马上前往窦纳乐爵士那里,他告诉我们,他也收到了同样内容的电报,此外还收到一封来自天津的电报,称北京爆发了一场很大的动乱,皇帝被人毒死,连接北京和天津的所有交通也全部中断。窦纳乐爵士已经委任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前往大沽,埃德蒙多也赶紧向亲王发报,请求往大沽调派一艘军舰。
1898年9月23日
一大清早我们由北戴河赶回了天津,一路上我们听到了各式各样的流言。有的说从芦台(天津)往北京征召了12000名士兵,也有的说在北京发生了大屠杀。
没有人知晓皇帝是否还活着,但有人很确定地说,张荫桓已经被斩首。
1898年9月26日
从宫廷里降下圣旨,称皇帝和庆亲王重病在身。中国人说,这是一个噩兆,标志着这两个人开始走向生命的尽头。
下午伊藤博文(日本前首相)拜访了埃德蒙多,据说他很健谈。他认为恰恰在一个很糟糕的时候他来到了中国,结果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他谈判。他同时也认为生病的消息完全是“炮制的新闻”,因为他觐见皇帝和庆亲王时,两人都还很健康。
巴布罗福玩世不恭地说,大致能够确定的是,皇帝不会从他的“疾病”当中康复过来,而会很快地死去;甚至已经开始讨论皇太后究竟会选谁来继承皇位。窦纳乐爵士举行了一个晚宴,并且只请了日本人,看起来那里肯定要有“结盟”行动了。
1898年9月27日
早上收到戈尔茨从北京发来的电报。皇帝接受了他的宠臣康有为的建议,打算在中国引进欧洲人的服饰。康有为一心想把皇帝打造成中国的彼得大帝,未料到让皇太后得悉了风声,急忙从万寿山赶回北京城,正好撞见身着欧式服装的皇帝,于是一把扯下皇帝身上的衣服,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最终迫使皇帝向她交出摄政权。皇帝据说晕厥了很长时间,所以才有了关于他死讯的传闻。
因为铁路交通恢复了运行,所以我们于当天下午返回了北京。我们原先估计街道上会放置路障,但却没有见到;只有司空见惯的巨大的防御街垒和散发着恶臭的气味。但是我们公使馆内的花园看上去却很迷人。
草坪经过连绵雨水的洗礼绽放出鲜亮的绿色,向日葵往上窜到了足有12英寸高,就连紫红色的锦紫苏灌木丛也攀爬到齐头高。
戈尔茨告诉我们,李鸿章又有希望晋封高官。恰好从日本过来的伊藤博文正在我们这里。他对我们说,皇太后攫取摄政权的前一天皇帝召见了他并与他进行了长时间的会谈,希望聘请他为顾问。但伊藤本人很怀疑中国的改革魄力,并且发现这里官场的腐败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巴布罗福告诉埃德蒙多,皇帝原本已经同他在广州的亲信约定了计划,打算让袁世凯将军把皇太后挟持到谋克敦(满文,即沈阳)软禁起来。果真如此,中国就会成为日本的保护国,伊藤可能正是为此而被任命为革新者。(袁世凯)将军刚刚来过北京,同皇帝和他的亲信们谈妥了一切,然后又匆匆离开京城,回到南方调动他的部队了。
但皇太后获悉了这项计划,于是立即停止了来往天津与北京之间的火车,并逼迫皇帝逊位。日本人看来肯定参与了整个事变的全过程,南方发生的所有造反运动也应当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萨尔瓦葛告诉我们,皇帝在他离位前的最后那些日子里停止向满族人支付通常定期领取的津贴,但皇太后却以允诺分配满族人补贴的方式争取到了他们的支持。
1898年9月28日
下午日本公使馆举行了一场招待会,几乎全北京城的人都来到了日本公使馆,我也有幸结识了伊藤先生。他长相十分丑陋,但与中国那些所谓的政治家们比起来,与他谈话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不过千万不能犯错误,把日本人完完全全地与欧洲人等同起来。
现在看起来张荫桓肯定是获救了。据说这个可怜的人为此支付了50万两白银的贿赂,单单为获许在监牢里睡觉就扔出了3万两白银,否则的话他必须在牢房的院子里过夜。每一杯茶他都须如此这般辛苦地换得。
中国皇太后的“节奏”让巴布罗福欣喜若狂(皇太后宣布皇帝施行的所有新政一概作废,并录用俄国人收买的官员担任最重要的官职!)。
1898年9月29日
下午我同维达尔骑着马沿着城墙遛弯,一直来到了城墙内一条滑稽的小路上,两旁都是中国人的穷舍陋屋。一路上我们留意到整座城市布满了中国士兵。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看上去与叫花子别无二致;每两人分为一组,吃力地扛着一杆用蓝色碎布包裹的长枪。
我们回到城墙外侧,长年遭风雨侵蚀的城墙和摇摇欲坠的塔楼连同它那浅绿色的楼顶映衬在阴雨连绵的灰色天空下,别有一番罕见的忧郁情调。
我们经过一队队伍拉得很长的中国士兵;他们手中举着的锯齿形三角红旗为周围满是灰色的风景增添了唯一的一道亮色。他们冲着我们的背影不停地叫骂,但因为没有翻译在场,所以对于我们来说也就无所谓了。
皇帝试图从皇宫里逃出来,但在皇宫门口被皇太后派来的卫兵截住了。
1898年9月30日
皇帝现在被软禁在皇城的一座孤岛上。他手下的六位官员因受出逃事件的牵连未经审查即遭斩首的厄运。
张荫桓被流放到土尔克斯坦。
下午,当我们正准备骑马外出时,正好撞见窦纳乐爵士带给我们一个消息,坐在双轮马车里的贝通夫人和骑马的翻译官默迪墨(两人都是英国公使馆的人)刚刚在火车站通往市区的道路上遭到了暴徒的攻击,还被扔了石子。贝通夫人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了。据说美国主教也是同病相怜,暴徒们往他的轿椅上扔满了石块;更惨的是,翻译官杜里被扔来的石块打折了一条肋骨。
窦纳乐爵士肯定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因为尽管埃德蒙多一个劲儿地劝说,他还是下不了决心马上给国内发报请求往北京调派一支特遣舰队。
当前的混乱局面对于俄国人最为有利,因为他们可以浑水摸鱼,攫取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如果被打的人里面有德国人,埃德蒙多一定会立即要求国内向这里派遣一支特遣舰队。
晚饭后埃德蒙多收到萨尔瓦葛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的夫人下午在北堂附近遭到一伙暴徒的袭击。他们用极端粗俗的语言谩骂她,还有人想揍她。多亏她的马夫和轿夫使劲挥舞拳头,好不容易才从围攻的人群里逃出来。埃德蒙多看完信后立即去了一趟意大利公使馆,这期间得到通知,明天将召开外交使团大会。这就是窦纳乐爵士想出来的最佳方案!
看起来在中国人民当中的确酝酿着暴动,而且我们还听到流言,叫嚣必须让所有的欧洲人离开中国!
1898年10月1日
早上在葛络干那里举行了使团大会,会上还得知樊国梁神父和一些日本人也受到了攻击。葛络干以全体外交使团的名义给总理衙门写了一封照会,此外埃德蒙多、窦纳乐爵士和美国人还分别给总理衙门去了公函。巴布罗福发报要求国内增派20名哥萨克骑兵保护公使馆。窦纳乐爵士说,已经有两艘满载火炮和特遣队员的巡洋舰抵至大沽,随时可以登陆。埃德蒙多发报给海因里希亲王,请求为他准备好一艘军舰整装待发。
我病了好几天。这期间还发生了多起攻击欧洲人的事件。我们收到海因里希亲王的答复,称他按照皇帝陛下的旨意给我们派来30名海军士兵。当巴布罗福终于认识到将来占领北京的绝不会只是俄国一家时,他想退缩回去,但已经为时已晚。
1898年10月7日
德国、俄国和英国的特遣队下午抵达了北京。上次与海因里希亲王来过北京的罗伯特中尉统率我们的士兵,他们看上去精神抖擞,状态好极了。之后日本和意大利的特遣队陆续抵达了北京。
非常滑稽的是,法国人仍在等候他们的特遣队的抵达,据说这支特遣队来自越南的西贡。
北京城汇集了越来越多糟糕的消息。樊国梁神父听说了许多中国人的卑劣企图。在距离北京很近的地方聚集了一支由回族军官统率的大约13000人组成的部队,都是些不受薪、毫无纪律的乌合之众,他们公然宣称一旦冰冻封河,船只无法在河面上航行,他们就会杀到京城,消灭这里的欧洲人。
英国公使馆的男士们遭到了这帮人的袭击。外交使团向总理衙门提出抗议,各国代表非常感人地携起手来,共同要求中国撤军。俄国人和英国人甚至威胁占领天津火车站,要不是日本人仓促宣布如果那样,日本将派出5000人在中国登陆,英俄两国很可能已经占领了天津火车站。
这样的结果等于给俄国人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