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黑暗里,我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雨滴重重在我身上砸出一阵阵痛楚,我的轻功不足以在这林中起任何作用,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一直在叫唤快跑快跑。胸口又涨又痛,之前的那一口腥意还没消去,雨滴又砸得我透不过气,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只能跌跌撞撞地跑,还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叫出声把那人引来。黑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声,吓得我魂飞魄散。身上早已湿透的绣裙不时草丛勾住,支离破碎如破败的残花,可是那来时的路口却再也没有出现,眼前机械地重复着黑暗,黑暗还是黑暗。身后猛地掠过一丝恐怖的气息,我仿佛能够感到那刀锋的阴寒逼过我的背脊,引发身上一阵阵战栗。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我知道我一旦停下,那夺人的刀便会直直刺进我早已冰冷的身体里,心口的血液在翻涌,求生的欲望支使着我的腿在动作,我不能有事,不能有事,我答应过安羿的承诺,我不能违背,我得活着,为他活着。
刀光突地在眼前一闪,黑色的影子飘然落在我的身前,来人手里的刀在月光下闪着鬼魅的银光,散发着一阵恐怖的杀意。黑暗长空下,我只听到一阵仿佛从地府里传来的声音:
“留你不得。”
闪电划开长空,刀光似箭般袭向我的心口,死亡的恐惧霎时吞没了我的意识,广阔天地中,我耳边只余那一道刀刃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有什么厚重的不舍印在心口,唤出心底最呼啸的长歌。
雷声轰耳,电光一闪,乍见眼前一道倩影闪过,毅然挡于我身前,刀光直直落下,映上她绝美的脸庞,天上的雨不再下,耳边的风不再啸,林里的树林不再沙沙,时间不再走,这一幕就如画般地定立在雨雾蒙胧中。
我的目光随着眼前这张绝世无双的尖细脸庞,徐徐下移,移过眼前女子如黛的眉,移过她轻阖的美瞳,移过她俏立的鼻,移过她白了雨丝的唇,移过她尖尖如荷角般的下巴,移过纤长如雪的脖颈,直至她的起伏不定的胸口。雷电一闪而逝,映得那把正穿插在她的体内,自她心口一穿而过的的利刃,如同鬼魅一般耀眼而恐怖。
倾盘多时的雨,扑簌而下,地上,已有厚厚积水一片。
锁儿脚侧的雨,混了鲜艳血滴,逐渐殷红,绚烂如花。气息微弱,汩汩血液,染上我残破不堪的衣衫。“锁儿……”我心慌地喊着倒在我怀中女子的名字,任我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那决了堤的血液,亦如同发狂的猛兽般穿林而出,生生将我的心一口一口吞噬。锁儿绝艳的脸上渐渐染上纸般的苍白,我乱了方寸,只能本能地将手捂上她的心口,可却起不了任何作用,那迅速流出的血液,连带着把我的意识抽空。
那把刀从她的心口一穿而过,没有留下一丝生还的希望。只是我不舍,我想再多留她一秒,我还没问她,她是谁?是我找寻多年的十九,还是安羿死前托付给我的安心,或是她什么也不是。还有,不管她是谁,她都不能死。
锁儿抬起白皙而沾湿了身下雨水的手,白皙如缎的玉指,轻轻覆上我捂在她心口上那不住颤抖的手,原本绝世的眼眸染上了掩盖不住的痛楚,映在忽明忽暗的天空下一片凄凉。她唇角微勾,倾城如花的笑靥盛开在这阴沉的天空,纷飞的雨丝下。她轻轻摇了摇头,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眼光含笑,却不露支言片语。我陷入在她如丝的清澈眼眸里,读出了她眼里心里所有的话。
这个坎坷多年的女子,为着我在青楼的一救,为着我跟她这几个月的相交,竟愿意用她的性命来赠我。我的嘴唇哆嗦着,有无数个名字飘出齿间,锁儿,安心,十九……无数个原本飘荡在天地间的丽影交织着,逐渐合为一体,化作一缕步伐不稳的幽魂,附在了倒在我怀中这具即将香消玉损的躯体上。
“怎么失魂咒已经解了?本来还想可以控制这丫头一下的。”眼前的黑衣男人诧异一片,转为一声低语,“难道是天山那边……”
“你跟天山那边是什么关系?”男人声色俱厉地逼问。
我没有心思更没有机会去想他问题里的意思,只是高傲地抬起自己足以让这雨丝也化为冰霜的脸,冷冷注视着眼前这个凶狠的男人,冷笑道:“阁下对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雨幕中的黑影一顿,随即大笑,惊得这阴沉的天更沉了三分:“当然不满意,虽然上面有过吩咐不能动夏宜家,但在下现在最想要的正是——。”
“宜家姑娘,锁儿姑娘……”有模糊的喊声绕过林间树旁氤氲而来,眼前的斗笠男人身形一愣,转头定向我道,“原来是他,怪不得……你和秦自余又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说话,只是荡起如魅般阴冷的笑,如染上雪山冰川的眸子定定瞪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心里聚集了一团火焰,烫得这阴湿的雨天也染上热意,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告诉自己,夏宜家,是他,是眼前的这个人,夺走那个与你知音知琴知声的人。
手心渐渐揪紧,有指甲陷入皮肉里,我却不觉得有任何的痛楚,林间秦自余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我知道凭他的武功,不出片刻必能到这里。我在心里冷笑,倒不知在这片刻里,这个男子会不会选择一刀结果了我的性命?
天地间静默片刻,斗笠下传来一阵骇人的笑,如同催命符深深扣进心里,脖颈一痛,强大的力量袭上,身子突地被扯入半空,怀里的锁儿,林间的呼喊霎时便不见了一丝痕迹,斗笠男人挟持着我在林中穿梭,有风重重打在我的脸上,但是我的脸已经麻木得没有一线知觉,冷笑僵在了脸上,眼前只见绿影重重,我没有心思惊慌,更来不及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