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子孙虽不大旺盛,然几百年传下来,也有些人口,不过远近不一。自然,便有那孤儿寡母之类的,均是依附林府而活。有母亲的还好些,想月莹莫言这般父母俱不在了的,凄苦难言。林府原本留了一处院落,选派了婆子等人去抚养。所谓奴大欺主,何况月莹莫言年岁小,自是十分受欺负。
那一年,黛玉三岁,自知道了有这一处,便央着林海过去看。因是冬天了,黛玉是棉袄狐裘等裹成了一团,可那些孩子却依旧穿着夹衣,补丁满身,嘴唇都紫了,面有菜色,看见林海黛玉进来,吓得只往屋角躲。林海心中起疑,回头便令林安仔细查访,才知是这管事的把钱克扣了。
后来,林海见那院子小,妇孺孩子也多,根本住不下,专门拨了城外一处小庄子。庄子上的收入也不充入官中,留下养活这些人,只交给庄子上的管事请了庄上农户中老实手脚勤快的媳妇伺候,又请了几个先生过去启蒙,生活方好过一些。黛玉与月莹投缘,一次,带了她回林府玩耍,林海便问其亲人,听说有个哥哥,林海亲自见了,见其聪慧,又见黛玉并无一个兄弟姊妹,这才带在身边教养。月莹自住进林府,也十分得老太爷欢喜。
而庄子里的那些孩子,因得了林海重视,众人也不敢怠慢。何况那庄子上的人,因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没什么多的心思,又都是做妈的,看见孩子都那个样子,心疼得不得了。何况又多了一项收入,哪里有不尽心的。林府的这位老祖宗也是时不时的去一两趟,倒是越发的兴旺了。
见老爷子责问,两人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拉着老爷子撒娇。老爷子哪里受得住,笑呵呵地败下阵来。
吃过中饭,黛玉三个小辈自回房歇息。
林海则和老爷子进了书房,说了些政务上的事。这才笑着说了林少云和李姨娘的事,老爷子也是十分高兴,连声道好。
晚上,林府大开宴席,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互叙离别之情。
离开了几年,黛玉还是很想念苏州的。
众人散了后,黛玉带着雪雁自回了花海。黛玉所居这院子的名字,便来源于满院子的花草树木,一年四季皆是繁花似锦。
只是整整睡了一个下午,此刻却是睡意全无。黛玉独自坐在亭子的塌板上,夏夜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明星闪耀。雪雁端了切好的西瓜走来,看见黛玉怔怔地看着天空发呆,知她是想起了过世的青玉,也不打搅,轻轻的放下盘子,在黛玉对面坐了下来。伸手取了旁边小瓷杯里的小银叉,拣了一块瓜瓤,递到黛玉嘴边,笑道:“含俏姐姐看着小丫头子拿井水整整湃了一个下午,可冰了,姑娘尝尝。”
感到唇边一股透心的凉,黛玉回过神来,看见是雪雁,张嘴含进了嘴里,只觉着浑身舒坦了许多。接过她手里的叉子,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这西瓜可真冰,你也吃点。对了,可有给太爷爷爹爹他们送去?”
雪雁也拿叉子拣了一块放进嘴里,道:“哪里还用姑娘吩咐?郁嬷嬷早吩咐小丫头送过去了,今儿天实在是热。”
黛玉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像往常一样说笑,半晌方说道:“明儿的衣裳准备好了么?对了,有留一个瓜么?”
雪雁点了点头,道:“已经选了三套出来,只等姑娘过目。还有好几个呢,郁嬷嬷知道姑娘有用,已经预备下了。”
“转眼间,青玉已去了几年了,他一向身子弱,每到夏天,也不能吃稍稍冷一点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烧熟了才能吃。也许是吃不到,就偏爱一些,最爱的便是这绿皮红瓤的西瓜。每每西瓜出来了,他都央着我要,我也不敢给,直到他没了,依然是连一口也没吃上。我还记得,那一年正是夏天。医生都说了他熬不过去,妈妈却不愿相信。那天我真不该犹豫的,怎么也该满足他这个愿望。”也不知道黛玉是不是在和雪雁说话。
雪雁不由地想起了黛玉四岁那一年,抱着一个小白玉盅,在贾敏的房外走来走去转了有一两个时辰,正待要进去,房里忽地传出贾敏撕心裂肺的哭声,最后疯了一般奔出来,两人正撞上。看着那一地鲜红的瓜瓤,贾敏竟是不顾大家太太的体面,破口大骂黛玉是要咒青玉。当时,自个儿都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起这些,雪雁有些心酸,捉住黛玉的手,道:“姑娘,不怪你的,是太太不让你进屋。”
黛玉只是轻笑了声,摇头道:“好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了。”不是很想再说这个事情,毕竟人已经不在了,后悔其实根本就没用,略顿了会子,方接着说:“这会子我也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
雪雁扭头看了眼屋外,虽然没有月亮,府里点了很多灯笼,屋外却也不是那么黑,又见黛玉心情不是很好,便起身道:“姑娘打算在院子里走走,还是去园子里?”
“去园子里吧,湖边只怕还凉爽些。”
“外面有些黑,只怕路也看不清,奴婢吩咐人多点几盏灯。”
黛玉待要拒绝,却也知她是担心,只怕郁嬷嬷知道了也定不会应允,不若由着雪雁安排,遂点头道:“嗯,也罢,你去安排吧,倒不用太多人,没得闹得慌,不过是随意走走,又是在自家,别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雪雁笑笑,道:“奴婢省得,不敢惊动郁嬷嬷。”后面一句话却贴着黛玉的耳朵说的,倒叫黛玉好笑,想起小时候晚上和雪雁两个睡不着觉偷偷跑出来时的情景。
出了院门,便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岁月,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依稀还能辨出曾经凿出的花纹,那凹进去的部分,也光滑可鉴,黛玉小时候便好奇地用手指探查过。下雨的季节,雨滴打在石板上,发出叮咚美妙的音响,曾经是黛玉耳中最美好的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