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忙伸手亲自拉了他起来,一面笑着说道:“琏哥儿不必多礼,该是我向老祖宗请安才是,老祖宗最近身子可好?你这一路辛苦了。”一时小丫头复又重上了茶,林海又问府里丫头小子们是否和心意,住处舒适否,贾琏一一答了。
随即叹了口气,但说了贾母的情况,道:“姑父不必担心,老祖宗最近精神还好,只是总念叨着林妹妹,饭也不得好吃,有些消瘦了。”
“可是胃口不好?太医是怎么说的?”林海避重就轻,并不问贾母念叨黛玉,反问贾母身子,却是合情合理,叫贾琏也无话可说。
“是太医院的王太医,脉息也好。老祖宗倒没什么大的毛病,就是换季,老人家大抵都有些个小毛病,饮食多注意些,过些天慢慢适应了也就好了。”贾琏现下也明白了,林海其实也是不想黛玉去贾府的,既然不愿意说这个事,贾琏自也不会贴上去硬说了出来,徒惹人厌烦。反正今儿才到,又不是明儿便走。
“哦,王医生?今年只怕都要七十了吧,竟还在太医院供奉着?不过他脉息倒是好,再没人能越了他去。”听得姓王,林海倒是有几分欢喜,想来也是认识的人。
见林海问,贾琏忙解说了一番,道:“不是老王太医,是他儿子。老太医身子倒还健朗,只是年岁到底大了,有些个眼花,去岁便递了告老的折子,现在的王太医本也在太医院,不过一直在药房里。圣上怜惜老王太医脉息好,又听说有儿子也在太医院,有乃父之风,后细细问了,果然是个不错的,便令由儿子接了他的位置,年纪不大,却也把老太医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父女两个行事做法倒是一般,却是都等着饭后说话呢。撤去残席,上了几个小碟,不过是些糟的鹅掌、鸭信,又有几样卤味,温好的酒也由丫头端了上来。林海北面坐了,贾琏和林少云左右相陪。
想着林海年过四旬,膝下无子,看着林少云也是个聪明伶俐的,长得唇红齿白,想来也是极得林海喜欢,不过是聊解膝下荒凉。面上,贾琏对着林少云也是极客气,不过是卖着林海的脸面罢了,心里却是极瞧不起。
也难怪他会这般想,林少云原是林府外事总管家的次子,只是自幼聪明伶俐,林海甚喜,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毕竟年幼,无论林海怎么器重林少言,在贾琏的眼里,不过也是个受宠的奴才罢了。
林海是什么人,毕竟在官场里混过十几年的人,又比贾琏多活了二十年,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却也不说明,心中却是摇头叹气,世家子弟气息太浓。
贾琏哪里知道,林海任江南巡盐御史一职后,公务繁忙,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又有林莫言即林月莹的哥哥也是个天资聪慧的,族学里的老师学识有限,已是教不了他们,恰好大同书院便在扬州,便荐了他们两个过去。
这大同书院,和京里的太岳书院,山东的天和书院并称,名声只在太岳之下。现任山长乃是林海前一科的状元公刘温刘含章,乃当代大儒,做学问极其严谨,能入得了他的眼的,必不是平常之辈。而恰恰,林莫言和林少云被其收进了门,成了入室弟子。
本是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却正碰上贾敏过世,林海本意是叫他好生考试,林少云却偏要为贾敏守制,以此报答林海的培育之恩万一。林莫言倒是参加了,喜中乡试解元,正苦读,准备明年的春闱。
林少云亲自给林海斟了杯酒,又给贾琏斟了一杯,笑道:“今儿可是沾了表少爷的福,老爷可是舍得把这六十年的惠泉拿出来了,可要多吃几杯。”
贾琏也跟着笑道:“难怪闻着香味浓郁,不比平常,果真好酒。侄儿惭愧,没拿什么好东西孝顺姑父,倒叫姑父破费了。”
“什么破费不破费的,一家子亲骨肉,没得生分了。你尝尝这鸡胗,这可是我们府里独一分,别处是吃不到的。”自己的珍藏,见有人欢喜,任谁也是高兴的,林海也不能免俗,心里得了意,又见到桌上就酒的小菜,不免卖弄起来。
贾琏忙拣了块送进嘴里,细细嚼了,夸赞道:“果然不同,就是八珍楼也做不出这个味来。”
贾琏话中的八珍楼,乃是京里一等的酒楼,便是以鸡鸭鹅三样家禽做出的八样菜起的家,进而闻名天下。这八珍便是鸭头、鸭脖、鸭信、鸭肠、鸡皮、鸡爪、鸡胗和鹅掌,每样做法不一,味道也不尽相同,更难得的是一月一换,且不重复,任凭谁人去仿制,也做不出这个味儿,即便有那试着做出了九分的,却因跟不上变化也是徒然。不过,却也让那些银子不多的人略饱口腹之欲。
听得贾琏夸赞,林海越发的高兴了,一手抚须,眼睛都眯了起来,无比得意,丝毫不掩饰。林少云见此,心中好笑,并不好十分表现出来,脸上却也带着丝丝笑意,看着贾琏,说道:“原是前段时间,老爷胃口不好,饭也不怎么吃,姑娘着急,撑着病体,翻了不知多少本书,试了有几十遍,才做出了这几样吃食来。当天厨房里送来,老爷便吃了一碗碧粳饭、喝了一碗胭脂粥。现在,更是每日离不了了,喝酒更是少不了。”
听言,林海笑骂道:“哪里是玉儿弄出来的?还不是你们蒙我,拿玉儿做幌子,哄着我多吃一碗半碗饭的,你们这点小心思,打量我不知道呢?”听言,林少云只是笑,并不说话。林海说着,又对贾琏说:“你林妹妹倒是个好的,从小儿身子便不好,你姑妈去后,更是病了,却还想着为我分担,时常劝慰一二,比个小子也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听林少云说出缘故,贾琏心里便打起了鼓,果然,想什么来什么,林海这是婉转地说自己想要留着女儿在身边呢,不然,自己病了便再没人在身边,万一有个好歹,只怕会落个埋怨。贾琏也算是明白了,这事,只是家里老祖宗一厢情愿,该怎么说服林姑父呢?又一想,自己何必做这恶人,令人家父女分离呢。心思转过来,贾琏心里反轻松了不少,随即笑道:“林妹妹年纪小,就有这样心思,孝顺姑父,倒叫我这做哥哥的汗颜。长到二十了,不思给家里父亲老祖宗解忧,反还添堵。少不得回去的时候,求姑父把这方子给侄儿,侄儿回去试着做,也好借花献佛,叫老祖宗尝尝,好叫老人家高兴高兴,也是林妹妹的一番心意,也算全了老祖宗的心思。”这是在告诉林海,贾琏不接黛玉去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