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撤去残席,贾母端着茶碗,道:“刚吃了饭,倒是有些燥热,把帘子都掀了吧。今日天气好,又是正中午,横竖这园子也就这么大点,也没得什么可逛的,我们也就不多走了。酒席就在这亭子里摆下,看着外面的风景,”说着,忽地看向刘姥姥,“老亲家,今儿可要多吃一杯酒。”
凤姐儿答应着,吩咐丫头去掀帘子,又回头对贾母说:“今儿正好林妹妹送了苏州的点心来,老祖宗可要多喝一杯才是。”知道贾母要叫黛玉高兴,凤姐儿自是忙拿这话讨好黛玉,同时也讨好了贾母,一举两得。
不过刚揭了北面的帘子,便隐隐听得一阵鼓乐之声,贾母道:“是谁家娶亲呢?这里临街倒近。”
王夫人等笑回道:“街上的那里听的见,这是咱们的那十几个女孩子们演习吹打呢。”
贾母便问:“咱们家何时有了这几个人?”
凤姐儿笑道:“这些时日事情多,想是老祖宗混忘了。都买回来半月了,姨妈都搬到太太那儿有一段时日了。”
贾母便笑道:“果然是老了,这记性便差了,”又对刘姥姥说:“我年轻那会子,一二年间的账本子都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刘姥姥自是赞了一会,邢王二位夫人,还有薛姨妈自也有好言语。
说罢,又说:“既是他们演,何不叫他们进来演习。也不知到底如何,也叫刘亲家和姨太太听听,有什么也好早些调教,咱们也能一乐。”
方才的桌子搬走了,又换了高几过来,又摆了点心果子,酒杯并自斟壶。黛玉依旧挨着贾母坐了,见上来一只缠枝青花瓷碟子,上面放着四只小巧玲珑的包子,正冒着白色的雾气,贾母搛起其中一只,道:“这是咱们南边包子的做法,这边倒是没这般小巧的。”说罢,轻轻咬了一小口。
黛玉回来时,根本没预备着来贾府,自不会特意准备什么,不过是昨日雪雁想起,吩咐厨房里做了各样馅料的包子。一日没吃完,黛玉想着旁的点心还能放,这个包子隔了夜便没那么好吃了,便带了来,本是想叫贾母厌恶了黛玉的。
哪里知道,贾府里从不做素馅的包子,贾母也早忘了素馅包子什么味道,却是连着吃了两个,方放下筷子,道:“果然还是这个玉儿孝顺,知道我每日吃这些大鱼大肉,油了嘴,这素馅的包子倒是正好解解。”听言,黛玉只是干笑。
凤姐儿道:“只怕是林妹妹拿个白馒头给老祖宗,老祖宗也是欢喜的。”
贾母道:“你还是个做嫂子的,不说帮着你妹妹说话,尽编排她。”
刘姥姥拣了一个包子,看了半日,又拣了一个奶油炸的面果子瞧,道:“这样小巧又精致,我们那里最巧的姐儿也铰不出这样的花样来,我是又爱吃,又不敢吃。”
黛玉笑道:“您老只管吃,不值什么,回头你想要多少,只管找凤姐姐要。”
至晚,黛玉到底没走成。
吃了晚饭,贾母把邢夫人等几个太太赶了回去,只留了姊妹们和凤姐儿说话,李纨本也是留下说话的,只是兰哥儿哭闹着要娘,李纨才走。
谈兴正浓,贾母忽问凤姐儿:“你妹妹的屋子可收拾好了?”
凤姐儿道:“已收拾了这边的一个小跨院。”
贾母又问:“那一年你妹妹来时住的你一个院子就很好,怎么又换了?”
听言,凤姐儿却是“吃吃”笑起来,半晌方道:“老祖宗是想林妹妹,连时日都忘了吧?那一年,林妹妹来京里,才多大点子?都六七年的时间过去了,第二年,宝玉从碧纱橱里搬出来,老祖宗许他自择院子,他喜那院子里种的几棵芙蓉树,便要了那一处院子。如今,这边最好的离老祖宗最近的也就是东边的小跨院。虽不如宝玉的屋子大,难得的是小巧精致,又是年前刚修整过的,最是暖和。”
贾母笑道:“果然是我糊涂了,”说罢,忽看向湘云,“既如此,云丫头便搬去与你林姐姐一起住,你们姊妹好生亲香亲香。”黛玉本听说是单独的小院子,心中还有些欢喜,一听说要与这个一心与自己做对的湘云一起住,便有些不情愿,只是不好说明,正着急,却见湘云自己拒绝了。
原来湘云来贾府,一直是与探春一起住的,进见黛玉一来,不止贾母等人对她爱宠备至,甚至连住的地方都要安排最好的,好似就怕黛玉生气不住下似的。两下里一比较,自己倒像是可有可无的了。心里便有些不岔,强压了下去,缠上宝钗的胳膊,笑向贾母说:“方才我还与宝姐姐和三姐姐说来者,我去宝姐姐那住几日,有几样针线上的事请教她。后日便家去了,再来也不知是哪一日。”只字不提与黛玉同住的事。
贾母如此安排,也是疼惜湘云的意思,想她们两个好了。湘云又无亲生的爹妈,黛玉又是个重情意的孩子,往后只怕还能看在姐妹的情分上,多帮衬着她,偏湘云又是个没有见识的,看不到这里来。这话贾母也说不得,又想,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孙女,不与自己亲。见湘云这么说,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心思,乃道:“也好,你宝姐姐针线上也是难得,你好生与她学。”说着却是看向黛玉。
知道贾母是怕自己小性,心里不舒坦。哪里知道,黛玉正巴不得呢。见贾母望来,忙笑着说:“我一向觉浅,最怕与人同睡。只怕也会闹得史妹妹睡不好,实说了也怕史妹妹多心,正不知怎么回老祖宗呢,如此倒是两全了。”
贾母笑道:“如此更好。”说罢,又指着一个紫衣褂子的丫头说:“我也知你身边不缺丫头,不过是在府上也方便些。这个丫头虽不机灵,好在实诚,做些粗糙的活也是可以的。那院子我给你常备着,有她在,什么时候过来,什么都是现成的,更重要的是合你的心意。”说罢,又喊过那丫头,交待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