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趼人(公元1866~1910年),字小允,又字茧人,后改趼(jiǎn)人,号沃尧,因居佛山镇,自称我佛山人。广东南海(广州)人。清末小说家。吴趼人创作的小说有三十多种,人称“小说巨子”,是清末谴责小说的杰出代表。代表作品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痛史》、《九命奇冤》、《瞎骗奇闻》、《新石头记》、《两晋演义》、《恨海》、《情变》等小说。其中《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和《恨海》轰动一时,影响深远。
家道中落,流寓佛山
清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四月十六日,吴趼人出生于北京宣武门其祖父的寓所,三个月后,身为中等京官的祖父去世,而其父只是一个巡检之类的小官吏,不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两年后,带着年幼的吴趼人千里南下,回到了珠三角南海佛山镇的吴氏大树堂。因为没有生活来源,丁忧服满后,他就不得不告别妻儿,到浙江宁波继续做一个九品的小小巡检去了。
吴趼人是十七岁那年因为父亲离世,生活无着而去上海闯荡的,如此算来,他在佛山完整地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吴趼人一生留下了数百万字的作品,举凡小说、散文、戏曲、诗词、寓言、政论甚至广告文案等,却很难找到有关童年及少年生活的回忆性文字,其中的秘密,我们无从得知,但可以设想的是,父亲长期在外,一个由小康而坠入困顿的孤儿寡母家庭,在当地免不了会承受这样那样的人际压力。吴趼人在他具有强烈自传色彩的代表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专门写了一回“恣疯狂家庭现怪状,避险恶母子议离乡”,就暗示了吴氏家族“凌夷(línɡyí,衰败;走下坡路)”的经历。
清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十三岁的吴趼人入读有名的佛山书院,比康有为的两大弟子梁启超和陈千秋要早四五年,比后来做了北洋政府总理的梁士诒更是早了十年。尤其是光绪年间,有一年该书院曾一举考取了十五个举人,名震四方,但吴趼人对自己“母校”的光辉历史从不愿提及,也许,家族的倾轧和社会的黑暗,使他早早地对隔膜现实的八股制艺,对科举产生了本能的反感与憎恶,早早地埋下了日后运用小说加以“谴责”的种子。
但是,岭南佛山毕竟是他的祖辈繁衍生息之地,是容纳了他的童年与少年的成长之地,早年辛酸的记忆与经历,丝毫不影响他离乡后的故园情深。尽管他是如此吝啬有关佛山的文字,但一个“我佛山人”的笔名便足以证明一切——吴趼人拥有十数个笔名,但蜚声海内外的还是发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时的署名“我佛山人”。
大开眼界,“破茧而出”
1884年的某一天,一个背负着简单行李来自广东佛山的青年,走进了位于上海城南,其时国内最大的洋务军事工业基地江南制造局。他就是刚刚经历丧父之痛、意欲挣脱旧环境桎梏的吴趼人。
上海是吴趼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不仅仅指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在上海度过,他的三十余种小说也绝大部分是在上海创作的,像《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名著中所描绘的各种社会人物,也大多数取材于上海的官僚名士、洋奴买办。清朝末年,人们称之为冒险家乐园的上海滩是个什么样子?看看他的小说就知道了。
不过,当初刚到上海讨生活的吴趼人,恐怕并没有预见到自己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他先在江南制造局的翻译馆任抄写员,后来凭个人努力升任机械绘图员。虽则月薪微薄,“月得值仅八金”,但那种与佛山古镇迥异的环境令他眼界大开,到处是机器的转动声与撞击声,还有那巨大的制造枪炮的车间,令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青年吴趼人首先展现出了他少为人知的文学之外的惊人才华,二十三岁那年,他自行制造了一艘标准尺寸的蒸汽船在黄浦江上成功航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有“赵小云”造小火轮的情节,这个“赵小云”就有吴趼人的影子。如果不是在江南制造局薪水太低,处处受到压制,吴趼人的人生完全可能以另一种形式展开。
当然,更重要的是,其时社会变法高潮将至,他觉得自己在江南制造局就像作茧自缚,深感必须在社会大变局中寻找更大的发展空间。一次他从书坊上得到半部《归有光文集》,爱不释手,由此激发了他对文字的热爱与写作的冲动。公元1897年,也就是三十二岁那年,他终于决定“破茧而出”,离开整整服务了十四年的江南制造局,受聘刚刚发行的《消闲报》笔政,开始了短暂而丰富的报人生涯,先后主持了《字林沪报》、《采风报》、《奇新报》、《寓言报》等报刊。
趣闻逸事,幽默诙谐
吴趼人最初居住在上海西门外,后迁入乍浦路多寿里。他常常在所居的门上贴上标着“茧暗”二字的梅红纸幅,这几个字的繁体字看起来好像兰闺诗钞,令人误认为出于女子手笔。但实际上他生性诙谐,常常一言既出,四座倾倒,又狂放不羁,每于酒后论天下事,慷慨激昂。这期间的吴趼人,也留下了大量的趣闻逸事。一日,有某小报与之笔战,误以“山人”二字和山樵、山民为同一意思,竟将“我佛”二字连缀成文,登于报上。吴趼人看后,狂笑不已,翌日,挥笔疾书:“我系佛山之人,故曰我佛山人,何得竟施腰斩之罪,将佛山两字断成两截?佛说未免罪过。”他早年患有哮喘,年过四十之后,哮喘加重,家境陷于窘难。一次写信给一位朋友告贷,捡了一只七孔八烂的破袜子,附在信里,信笺上写了八个字:“袜犹如此,人何以堪。”朋友收信后,了解他的窘境,立即解囊相助。
他先取字“茧人”,据《大树堂吴氏族谱》记载,吴氏世家系出春秋延陵的吴邑(今江苏常州)。其六世祖创立了吴氏大树堂,为家族发祥之地。而将大树堂推向荣耀高峰的,显然是进士出身,官至湖广总督的吴荣光,他曾以本地区无可争议的崇高地位主修道光版《佛山忠义乡志》。吴趼人曾有笔名为“茧人”,就是为了纪念曾祖父吴荣光任贵州巡抚时为民推广养殖柞蚕的事迹。
吴趼人有一位朋友李宝嘉,曾向他借了大洋二百元,并写了借票。后来李宝嘉得病将死,自己打量没有能力还这笔钱了,便把吴趼人请去,求他放弃债主的权利。吴听了李宝嘉的话,便慷慨地把借票拿出来折成纸蝴蝶,说道:“我吴某焉保生平无负人处,岂能苛责人负?”并将自己囊中二十元送给李宝嘉作医药费。回到家里,妻子告诉他家已无米,他神色安然。此事足见吴的侠义心肠,值得称道。
这样的幽默诙谐,在其主持《寓言报》时得到了更为淋漓的体现。《寓言报》比由德国创办的国外最早的寓言刊物《寓言》还要早问世五十六年,几由吴趼人一人独撑。他善于运用“比”的手法,来反映病态的社会和人生,试举其《指甲国籍》为例:有个笨人几乎连冷暖饥饱都分不清。死后晋见阎王,阎王恨他太没用,要罚他来世做畜生,又转念一想,此人生前并没大错,还是罚他做人身上的东西吧。阎王便询问判官,判官说:“他愚蠢无用,罚他做眉毛、胡须吧?”阎王说:“胡须、眉毛关系到人的仪表,还是罚他做指甲吧。”笨人急忙哀求道:“如果叫我来世做指甲,小人愿做中国人的指甲,碰到爱惜的人,可长到数寸,至少也可长到数分,总算有个出头之日;倘若落在外国人手里,他天天用刀剪去,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可以说,吴趼人是中国近代寓言史上最重要的作家,只不过,这样的成就被他的小说光芒所遮蔽了。
走职业之路,创《新石头记》
早在办报期间,吴趼人就尝试进行小说创作并与小说家李宝嘉结交,受益良多。李与吴惺惺相惜,皆为性情中人,有一事可为见证:1902年12月,曾国藩之孙曾慕陶保举李与吴入经济特科,马上有官员弹劾李氏,李宝嘉笑称,乃是真知我者,遂“辞不就征”。吴趼人也夷然不屑曰:“与物无竞,将焉用是?吾生有涯,姑舍之以图自适。”坚与李宝嘉共同走上职业小说家之路。
当然,真正令吴趼人发愤的是,1903年4月,李宝嘉的长篇小说《官场现形记》开始在报上连载,“购阅者踵相接”;9月,刘鹗的《老残游记》又引起了巨大反响。这让不甘人后,受梁启超小说救国论影响甚深的吴趼人坐不住了,没过多久,他的章回体历史小说《痛史》就开始在《新小说》上问世。《痛史》讲述南宋灭亡,元军入主中原,权奸贾似道卖国求荣,文天祥等忠臣义士奋勇抗元的故事,再现了庙堂腥膻、干戈遍地的民族深重灾难,状写元人淫杀之酷,是一部忧伤愤激之作。其在自序中说:“吾于是发大誓愿,编撰历史小说:使今日读小说者,明日读正史,如见故人;昨日读正史而不得入者,今日读小说而如身亲其境。”显然,他认为小说与正史可互为补充,互为验证。
接下来吴趼人还写了一部最初标为“社会小说”,后又改标为“理想小说”的晚清长篇科幻小说《新石头记》。当时,社会上出现了大量的《红楼梦》续作,它们大都“托言林黛玉复生,写不尽的儿女私情”,家族兴旺,皇恩浩荡,兰桂齐芳之类。而《新石头记》与此迥然不同,承继了《石头记》的迷幻时空框架,小说中,贾宝玉在1901年复活,到上海、南京、北京、武汉等地游历,目睹了大量火车、轮船、电灯等电气化的新事物,甚至乘坐潜水艇由太平洋到大西洋,由南极到北极绕地球一周,为高度发达的西方科技文明所震撼,并自信将来有一天中国也能制造这些东西。对于这部在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小说,通常的评价是说它集中反映了作者对乌托邦式的社会和国家制度模式的向往,但它的另一重大价值在于它的科幻色彩与超越常人的想象力,如飞车、电炮、潜艇等,放到今天犹能给人遐想,而这一点,应该与吴趼人当年在江南制造局的经历有莫大关系,冥冥中命运的安排,确实有令人难以深究之处。
创作谴责小说,奠定历史地位
而将吴趼人推向文学高峰的无疑是他那部被称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它通过主人公“九死一生”从奔父丧开始,至其经商失败为止所耳闻目睹的近两百个小故事,勾画出中法战争后至20世纪初的二十多年间晚清社会出现的种种怪现状,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比《官场现形记》更为广阔,除官场外,还涉及商场、洋场、科场,兼及医卜星相,三教九流。当然,它最主要的还是暴露晚清官场的腐败,以及社会道德风尚的堕落。比如,贯穿全书的一个苟观察,就是这种“鲜廉寡耻、不怕难为情”的官吏代表——苟观察的儿子死了,留下年轻美貌的媳妇。他先要媳妇守寡,后来打听到他的上司制台大人非常好色,就动起媳妇的念头,要把媳妇送给制台做姨太太。为了说服媳妇,甚至不惜向媳妇下跪。
可能令吴趼人想不到的是,虽然社会在进步,但这种“鲜廉寡耻、不怕难为情”的文化基因至今仍未彻底断绝。曾有报道说,一些书店充斥着一种公然教人算计、告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书籍,竟然还销路不错;屏幕上那些大行其道的历史题材电视剧,津津乐道的也往往是宫廷里的钩心斗角,君臣间的彼此算计,匪夷所思;而在现实生活中,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官场潜规则仍在大行其道,这多少反映出了一种病态的社会文化生态,如吴趼人地下有知,恐怕也会为之一声叹息。看来,如何清除种种之社会怪现状,创造更好的社会氛围,以培育一个人独立、自尊的具有现代公民理念的健康品格,仍是今天人们面临的一道大命题。
“文学成就”
自1897年吴趼人在上海创办小报开始,先后主持《字林沪报》、《采风报》、《奇新报》、《寓言报》等。公元1906年,他担任《月月小说》杂志总撰述,发表了大量的嬉笑怒骂之文。此外,他还创办了沪粤人广志小学,主持开办过两广同乡会。一生著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痛史》、《九命奇冤》、《曾芳四传奇》、《俏皮话》等数十种小说及寓言、传记、改良戏曲等作品。因他的先世居佛山镇,故他所做的小说,常把“我佛山人”作为笔名。其中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为代表作,原载《新小说》,仅四十五回,广智书局为出单行本,分八册。宣统年间,始出一百零八回本。此后不断翻印。
其中,他的代表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是一部带有自传色彩的作品。全书以主人公九死一生奔父丧始,至其经商失败止。卷首自白他出来应世的二十年间所遇见的只有“蛇虫鼠蚁、豺狼虎豹、魑魅魍魉”,小说就是展示这种怪现状,笔锋触及相当广阔的社会生活层面,上自部堂督抚,下至三教九流,举凡贪官污吏、讼棍劣绅、奸商钱虏、洋奴买办、江湖术士、洋场才子、娼妓娈童、流氓骗子等,狼奔豕突,显示了日益殖民地化的中国封建社会肌体的溃烂不堪。
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富有特色的部分是对封建家庭的罪恶与道德沦丧的揭露,同时也反映了作家追求与幻灭的心路历程。这部小说突出地体现了作家的艺术风格,笔锋凌厉,庄谐杂陈,辛辣而有兴味。小说采用第一人称限制叙事,在小说史上别开生面。
“点评”
吴趼人生性幽默,常常一言既出,四座倾倒,又狂放不羁,每于酒后论天下事,慷慨激昂,不可一世。因他性格耿介,不愿与权贵交往,曾拒绝清政府经济特科的考试,意绝仕途,只能靠卖文所得度日。其名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部小说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有着突出的地位,胡适因此对吴趼人评价甚高,曾说:“故鄙意以为吾国第一流小说,古唯《水浒》、《西游记》、《儒林外史》、《红楼梦》四书,今人唯李宝嘉、吴趼人两家,其他皆第二流以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