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我去上海看望老娘舅,顺便也想打听一下已20多年没碰面的表妹的近况。
前不久我看电视剧《孽债》,脑子里老是在想,当年插队去西双版纳,后来又成了傣族媳妇的表妹阿花是否会出现像电视上那种妻离子散的孽债。
记得那年,我舅妈为逃避支边硬劲(硬是)要把表妹许配给祖籍奉化农村的一个当干部的远房亲眷,我那热爱文学的表妹坚决不同意,决绝到几乎绝食的地步……
表妹去了西双版纳后,舅妈又去上海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创造条件,使她能回上海。但表妹的来信气得舅妈流着泪直叫昏头,说是云南人把她女儿骗了。一光火(生气)独自赶到西双版纳,直把傣族农家小伙子家的竹楼闹腾得“吱嘎嘎”摇晃。最终,在表妹“我们已灵与肉结合”的宣告中,舅妈败下阵来。
那天,我走上娘舅家的石库门里的二楼,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起劲地在拖地板,双臂上刺着的蓝色花纹很是显眼。我正在门口惊讶着这个人是谁,只见表妹“噔噔噔”上来了,印象中的上海姑娘的白嫩的面孔变得黝黑而粗糙,但那双有神的大眼睛还犹如当年一样闪闪发亮。当她认出是我,第一句话就是:“阿明哥,看看傣家的小伙子要多勤快有多勤快。”
表妹说,这就是她的傣族丈夫岩达,在她任校长的那所学校里工作,教的是傣文。她说:“平时省吃俭用的总想着来上海探亲,虽然那边的生活现在也好多了,但上海毕竟是我出生的热土啊。”说着,那布满鱼尾纹的眼眶中竟冒出泪花来。当我问起她儿子怎么没一起来上海,她说,儿子正在家复习迎考大学。我说:“上面不是有文件,上海知青子女中可以有一个来上海考点考试,也允许把户口转到上海来?”表妹脸色戚然,叹了口气说:“老娘不肯接纳这个外地外孙啊。”说到这里,舅舅和舅妈在公园跳完健身舞回来了。
中饭时,我装作讲笑话的样子说:“舅妈,表妹没有‘孽债’,你倒在亲外孙身上‘孽债’起来。”不想舅妈竟气呼呼地说:“《孽债》从头到脚我看过,那几个外地男小囡个个都犟头倔脑的,上次阿芬儿子来,我撑着精神陪他去外滩玩,你看他怎么说,说是上海人挤人,车挤车也呒啥好玩,还是我们西双版纳好。做点上海菜给他吃,又说吃不惯,没一点良心!”顿时,饭桌上消失了原先融洽的气氛,各自都扒着饭不说话……岩达在舅妈前显得嘴巴木木讷讷,我以为外地人嘴笨。有回舅妈不在时,我问他在本子上密密麻麻用傣文写什么。他说在备课,又笑着指指表妹说:“在校长面前,咱教师表现能不认真吗?”逗得表妹用傣族舞蹈动作向他致谢。我忍不住问他臂上的花纹是怎么回事。他说,这是他阿爸小时候为他刺的,图个吉祥、如意。他幽默地说:“这可不,我如意地娶上了称心如意的上海姑娘做老婆。”
我离开上海时,请岩达为我用傣文题几句话,岩达用傣文写好,由表妹翻译出来:
美丽的西双版纳,那里有我的家,
西双版纳四季如春,真诚欢迎朋友来做客。
我想,这就是岩达和表妹的共同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