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自19岁当见习护士起在医院做护理工作一直到退休。母亲说,在她漫长的护士生涯中,不知见了多少生离死别的场景,但她至今还是不能忘记那双临死前目光异常复杂、触目的眼睛。
上世纪50年代中期,母亲调到省专署肺结核疗养院工作,那时只有国家干部才有资格来院疗养。
一次,她去一位已经几次大吐血的病员那里查病房,完后,这位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的病员,央求母亲把他的一只搁在立柜上的小皮箱放到床头柜上。当时母亲想,他可能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了,有些个人的东西要料理。听说这位病人没结过婚,只有家在农村的姐姐一门亲眷。
时隔几天,他的外甥来看望他。不久,院办公室接到市寄卖商店的一个电话,说是有一个农村来的青年持一块“罗兰克斯”表来寄售,50年代进口表是稀罕的物件,何况是名牌表,因怀疑,查他表的来路,说是住在疗养院的娘舅送的……
六年前曾搅得全院人心惶惶,一直下落不明的“罗兰克斯”表终于水落“表”出了。
原来六年前一个夏日里的午休辰光,一位老干部去公用的盥洗室后,把“罗兰克斯”表遗忘在壁镜下的搁板上,等他回到宿舍,记起来忙去取时,表不翼而飞了。
当时的疑点集中在一位政府机关工作的年轻休养员身上,因有人在间隔的这段时间中看到他去里面洗脸,再加上他家庭经济困难。尽管他再三为自己申辩,表白,但还是躲不过没完没了的审查和车轮大战似的“帮助”。半月后眼见他原先乌黑的头发一下子变成了花白,最后终因证据不足不能下结论。但这位原先性情开朗活泼的年轻干部从此变得像个萎搭搭的小老头。后来回到单位,上上下下都把他当成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对他另眼相看。
真相终于大白,原来,当时这个身为公安干部的休养员从外面路过,通过窗口在盥洗室的镜子上发现了亮闪闪的物件,便闪身进去,知法犯法、顺手牵羊地带走了这块名表。
那位蒙受了六年不白之冤的年轻干部在他的昭雪之日抱头痛哭。六年来低头做人,三十几岁的人了为此搞不成对象……
这个作下孽的公安干部在周围谴责轻蔑的冷冷目光中没过多少日子就死了。母亲说,那人死前那深陷进去的眼睛阴暗可怕得真像通往地狱的洞口。唉,人不能做亏心事啊!每当母亲提起这件事,末了总要叹口气,说上这样一句令人深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