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又开花了,一簇簇红的、白的。
去年,“六一”儿童节的清晨,我站在学校围墙外的一簇簇白色的夹竹桃花前,忧郁地默默看着同事沈老师的六岁女儿还在与送她上车回宁波家的小伙伴手拍手做游戏。
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小姑娘头顶着小白兔头饰——这是昨晚她在庆祝“六一”的篝火晚会中表演节目时戴的。
去宁波的车开了,车座上紧紧护着小姑娘的是她的妈妈,沈君的妻子。我不忍心去正视她掩饰不住痛苦的脸,扭过脸去看车窗外的那一簇白色的夹竹桃花,白色的花瓣间,恍惚浮现起沈君弥留之际那惨白痛苦的脸……
五月初,沈君只是感到腹部时而有隐隐的疼痛。他不在意,只是服了一点止胃疼的药。一星期后,疼痛加剧,他才听从学校的劝说去上海一所有名的医院检查,没想到上海的医院委婉地把他退到本单位的职工医院来“休息”。
虽然每天都有老师去单位医院看望,安慰他,说,没事。但他自己分明已感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好几个夜晚,他坚持让人扶他去阳台,初夏田野上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蛙鸣,总会让他黯然失神的眼睛亮一亮。早晨,如果他从昏迷中醒来,也时常颤抖着手去抚摸病床边朝阳映照的鲜花,这是他对生命的眷恋和渴望呵!
沈君终于等不到看看六岁的女儿在儿童节这一天特意画给爸爸的小红花了。“爸爸出差去远方了。”女儿听妈妈说完,撅着小嘴嚷:“爸爸不好,今晚不看我扮演的小白兔!”她哪会去注意妈妈在偷偷地抹着眼泪。
入夜,学校操场,篝火熊熊,在孩子们欢乐的海洋里,我看到了那只“小白兔”,高高兴兴地又蹦又跳,和小朋友一起唱着“六一”的歌儿。沈君,这情景,你在火光映红的夜空中也看到了吗?
记起沈君临终前几天,衰弱的只能在喉咙底下发声了。他要留下的遗嘱是女校长凑近头去细听才能明白的。笔录后,再读给他听。
沈君曾一度痛苦得失去理智,想跳楼了结痛苦的生命,但他这最后的交代,却显得格外清醒。他听完女校长读给他听的“死后,即刻火化,不通知任何人,不开追悼会”,听完明白了,微弱地点点头,坦然又从容。
“六一”清晨,他的妻女乘我们单位的客车去宁波的家。客车停候在这排夹竹桃前,开车之前,我不由自主地走近开着白花的夹竹桃,抚摸着这白色的花,心里默默地思考:生与死,只隔着薄薄的一片花瓣呵。
车子开了,我的眼睛从沈君妻子低着头时而抽搐的背影上移开,把眼光移到他女儿的身上。只见小姑娘仍套着小白兔的头饰,摇晃着长耳朵,笑眯眯朝着窗外张望。
六月的阳光,照耀着宽阔的田野,花儿在开放,蝴蝶在飞舞,蜜蜂在工作,转青拔节的稻秧,在暖风中泛起一阵阵绿色的波浪。
忽然,我惊异地发现,贴近田野的上方,氤氲着,蒸腾着,流动着一团团、一片片闪烁着的光点。甚至还分明听到传过来的喧闹和欢腾声。这感觉竟使我感动得不能自已,以至热泪盈眶。
“群体的生命永远不会因个体生命的寂灭而苍白。”事后,我向一位作家朋友说起当时的这种感觉,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过去发生的事情,想起来,犹如发生在昨天。
今年“六一”,一群在庆祝的舞台上刚挂上红领巾的小朋友唱着、跳着,经过一簇簇开着白花的夹竹桃树,欢呼雀跃着而去……
前方是一排排开着灿烂红花的夹竹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