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能容纳千把人买菜的菜场,无疑是这个小城市的生活热点。
每天,来菜场的人都在菜场门面那三个门洞中挤挤挨挨,进进出出。
除了拎菜篮子、提各式网兜的家庭主妇和家庭主男外,为数不少的姑娘大概想及早培养自己的“菜篮子意识”,也时常来这里转悠。她们如花蝴蝶似的,常惹得那些个卖菜或买菜的男人忙中偷闲地向她们盯上几眼。
熙熙攘攘的人们是很少会有兴趣去注意那个门洞旁墙角默默坐着的一位代人补袜的老女人。
要是你冷不丁地瞥见她,那畸形的长相会使人头皮发麻:那个斗大的头颅几乎占据了她全身的一半,如霜的白发覆盖着沉重粗糙酷似生铁的面孔。
因为长相“不正常”,总会引来几多白眼,几声奚落。但老女人仍是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从容样子,安分地守着她那扔着几只长长短短的袜子的一尺见方的塑料布补袜摊(如果说,也允许称之为“摊”的话)。
忘了介绍老女人有着一双如孩儿般大的小巧玲珑的手。她将要补的袜子绷在那圆形的小竹棚上。捏一枚细细的钩针,细细地钩补袜子上的漏丝或小洞。尽管她的工作作风堪称一丝不苟,但生意着实清淡,只有上年纪的女人才会偶尔去光顾她的小摊,其中一半还是出于怜悯的意思。
这个角落里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老女人的世界,还是免不了遭到意外的袭击。
那次,正值菜场门前的人流高峰,一愣头青小伙子骑自行车带着女朋友,被人一挤,车把一歪,车轮毫不留情朝老女人撞将过去。难为老女人在这性命攸关时刻能如此大智大勇,用她那稚小如孩童的手倏地举起小板凳将那滚滚车轮挡住,虽则小凳撞成两截,但她在墙角挺立如旧时房基上半埋着的“泰山石敢当”的石碑。
老女人受此惊吓后,有几日没见其外出。待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登上了那“高台”——菜场大门对面那座生活冷库后门前的门台。这门台要跨上十几级台阶才能登上,姑妄称之为“高台”。这位站着跟坐着一般高的老女人是借助于她那条新换上的小板凳一级级挪上去的。
冷库的后门长时期关闭,故此门台也就一直空闲,但仍有人对她独登高台之举表示了极大的义愤,斥之为“有碍观瞻”!
大千世界有些事情简直让人捉摸不透。自老女人去了那高台设摊后,不少“花蝴蝶”们竟也相继飞上“高台”,她们一个个从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玉腿上,脱下来金丝袜、长筒袜、健美袜之类的袜子叫老女人来补,好似空气中一下子出现了无数专扎姑娘袜子的刺儿;好似这些姑娘一下子意识到随便丢弃有疵漏的袜子是多么令人深恶痛绝,又好似这些姑娘共同有着以脚上一双袜子为荣的心态:她们立等要取,宁愿挤在那不宽的门台上等待。
她们在高台上美目顾盼,仪态万方,婀娜多姿。在她们居高临下的形势下,老女人实在应该无地自容,自惭形秽,自觉滚下高台!
老女人却仍还是闷声不响逐个接过袜子,细细揣摩观察后,摇摇头,示意袜子毫无毛病可挑,默默还给肯赏脸下顾她生意的好心而又漂亮的姑娘,绝对没有丝毫怨恨之意。那姑娘也就套上原袜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娉娉婷婷步下台阶。
一时间这“高台”美丽得成了菜场门前的
一大景观,逗引着来菜场的人翘首观望,驻足不前,流连忘返……难怪有位老太太看花了眼脱口说:“这不就是电视上演的模特?”
本来就拥挤喧哗的菜场大门前,这“高台”平添了几分城市的光彩。
一天,一个佩着某美术学院校徽的极漂亮、极新潮的女孩搬了一条钉过的小凳子坐在那个老女人曾经设过小摊的地方,打开画夹对准“高台”的风景出神地画画。那一个个从台阶飘下来的姑娘探头探脑都充满自信地想在画上找到自己,叫人扫兴的是,上面画着的只是这个补袜子的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