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919200000012

第12章 十、秦之名家

名家是春秋战国时代一个学派。它讲求的是名实关系,所以也被称作形名学派。他们的论辩方式是以形名的方式,也就是循名责实的方式,来论证自己的主张,主要是政治主张。他们的论证过程和方式,创造性地为中国古代的逻辑学奠定了基础,所以有的学者在论述名学时,从哲学史的角度,进述名学的逻辑方法,或指出名学即逻辑学。虽然战国诸子均提出过正名问题,但有系统地提出名及论证方法的仍是名家的几位学者。名家在战国受到有些学者的赏识和批判,在秦亦不被重视,但是,他们的方法论却被应用着。秦始皇帝也在处处正名,即其例也。

(一)诸子论名

春秋战国,诸侯混战,孕育着新的王朝的诞生。新王朝是个什么王朝呢?诸子竞说,百花齐放,争鸣不休。在这样的形势下,孔子提出了正名的命题。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游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孔子要正名,是为了挽救当时的社会混乱和思想混乱,使“天下无道”变成天下有道。他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他要通过正名,建立天子的权威。同时,建立有序的政治权威和社会道德规范。他说:“臣杀其君,子杀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正名就是要拨乱反正,理顺这些关系,达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政治上和伦理上的正常轨道。这是孔子正名的理念。

荀子是主张“君子必辩”的。他接着孔子的正名命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叫《正名》。这是在公孙龙、惠施以后,荀子为乱名而专门写的,也是针对当时的社会混乱而写的。

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则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辞擅作名以乱正名,使名疑惑。人多辨讼,则谓之大奸。其罪犹为将节度量之罪也。故其民莫敢?为奇辞以敌正名,故其民悫悫则易使,易使则公。其民莫敢?为奇辞以乱正名,故壹于道法,而谨于循令矣。如是则其迹长矣。迹长功成,治之极也。是谨于守名约之功也。今圣王没,名守慢,奇辞起,名实乱,是非之形不明,则虽守法之吏,涌数之儒,亦皆乱也。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然则所为有名,与所缘以同异,与制名之枢要,不可不察也。异形离心交喻,异物名实玄纽,贵贱不明,同异不别。如是则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废之祸。故知者为之分别制名以指实,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贵贱明,同异别,如是则志无不喻之患,事无困废之祸,此所为有名也。

说来说去,就是要说明为什么要正名。要让名与实归,名实相符。从政治上来说,还是要明明白白地分清贵贱,区别等级,避免名实交叉形成打不开的结,影响决策。对于一些辩者为了取得辩论的胜利所提出的一些命题,如庄子提出的“山与泽平”,宋子提出的“人之情欲寡也”,墨子提出的“刍豢不加甘,大钟不加乐”等命题,给予了批评,说他们“惑于用实以乱名者也”。于是,他开始更严厉地批判名家的一些学者了。

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繷宇嵬琐,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

他不仅批判了名家的惠施、邓析,同时也批判了儒家的孟子、子思以及墨翟、宋繸、慎到、田骈、陈仲等十二子。

墨子是实践家,他的论辩逻辑是抓住应用来说的。正如他说的“用而不可,虽我亦将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所以,他认为:“今瞽曰,巨者白也,黔者黑也,虽明目者无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瞽不能知黑白,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亦以其取也”。虽然如此,墨子主张,“言必立仪。言而毋仪,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辩,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这便是墨子提出的三表法,用以衡量论辩的意义。他对三表法的解释是:

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

这就是说依据(本之)于历史的事实,观察(原察)实践的事实,应用(用之)于现实生活是否有利。对于后期墨家的逻辑学的贡献,胡适先生提出了演绎法、归纳法,而不同意章太炎提出的三段论,可见于其《先秦名学史》。

道家对名,采取了虚无主义的态度。“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说虚无也不太准确。他还认为“有名”的,而且还是“万物之母”呢。但是,它是很玄妙的。有不可知论的意思,玄到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他说的名,是不是名家所说的名的意思呢?我以为还是有名家包括春秋战国时期思想家所提出名的意义才合适。那时许多人都提名的问题,作为一位思想家,对当时的热点问题,应该在他的思想言论上有所反映。“名可名,非常名”之类便是他的态度了。庄子对名辩的态度则更直截了当。他说: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故曰,莫若以明。

他从齐物的观念出发,认为天下事物皆可齐一视之,不必分什么是非。他对待名家的公孙龙关于白马非马,指非指的命题,以一句“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他并用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来说明要分是非,就像狙公一样愚蠢。看来是诡辩,实则是守其两端而摄其中。他将这种观点发挥到了极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而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以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等等。无贵贱,无美丑,无大小,无是非,无善恶,因为这些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人们不必去计较这些,要物我两忘。看来无是非,其实也是对名的否定。同时也体现了他对现实的无奈和回避。尹文子曰:“有势,使群下得为”。有权才有势,庄子不愿做官,自然无权,无权则无势,他也不想有势,于是,他的无奈和避世便是他自我保护的手段。

受到重用的法家,既有权,也有势,自然有一种进取之心,商君除了讲法、讲农战而外,对其他学派一概排斥,名家的学说自在排斥之列。韩非、李斯之徒也是这样。但是,他们排斥异说是为了正君主的名分,同时,他们的论述也具有强烈的逻辑。

应该认识到的一点是,诸子们无论谈名或不谈名,他们心中自有名在。他们的言谈和著述都在为名而说而著,他们的文字都有严密的逻辑在。

(二)周秦名家

战国时期以名家称的有惠施、邓析、公孙龙、尹文子等。班固《汉书·艺文志》中说:

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及繺者为之,则苟钩繹析乱而已。

晋灼曰:繺,讦也。意思是攻讦。师古曰:繹,破也。他认为名家的缺点是如果用来互相攻讦,则具有破坏性,容易制造思想混乱。《志》中列出的名家有七家,三十六篇。这七家是:《尹文子》一篇,《公孙龙子》十四篇,《成公生》五篇,《惠子》一篇,《黄公》四篇,《毛公》九篇,《邓析》九篇。

邓析(?-前501年),郑国大夫。鲁昭六年(公元前536年),子产铸刑鼎。这是中国最早的法律。邓析后来专门与子产作对,子产的法律中针对郑国人喜欢悬书(就是将自己的意见写在竹简上挂在街道中,就像大字报),专门写了禁止悬书的法令。邓析则将意见让人送去(就像送匿名信)。子产又立法禁止写这样的匿名信。邓析便将意见夹在物品中送去。他用法律中没有写明的方法来钻法律的空子。子产的法令无穷,他的应对方法也无穷。他还包打官司,并教人怎么反驳法律。他的价格是,大狱是一件衣服,小狱是一件襦繻(短衣裤)。于是跟邓析学的人不少。“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所欲胜,因胜;所欲罪,因罪。郑国大乱,民口繼哗。子产患之,于是杀邓析而戮之”。《列子·力命篇》亦云:“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执而杀之。”看起来,邓析是子产的一位政治对手。子产铸鼎,邓析则作《竹刑》。他的方法是钻子产的法律空子。他的辩论方式是“两可之说”。但是,子产并未杀邓析,是二十多年以后,即昭公二十年(前522年)子产死。子太叔嗣为政,定公八年太叔卒,驷繽为政,第二年杀邓析。邓析死时应在五十岁以后,距子产死已二十年。邓析之所以能钻子产的法律空子,总是子产的法律条文太过疏阔,有可乘之机。以后《竹刑》为郑国所用,说明其较子产之法律文书要严密一些了。他教民争讼,也说明子产的条文保护贵族的倾向过重,民有权维护自己的利益。他替人有偿打官司,有点似今之律师。所以邓析的思想有他进步可取之处。

邓析的著作留下来的有《无原篇》和《转辞篇》。从现在的文辞看,似乎还是语录的集合。《无原篇》中认为:

天于人无厚也,君于民无厚也,父于子无厚也。

循名责实,君之事也;奉法宣令,臣之职也……君有三累,臣有四责。何谓三累?惟亲所信,一累;以名取士,二累;近故亲疏,三累。何谓四责?受重赏而无功,一责;居大位而不治,二责;理官而不平,三责;御军陈而奔北,四责。君无三累,臣无四责,可以安国。

《转辞篇》中云:

夫言之术:与智者言,依于博;与博者言,依于辩;与辩者言,依于安;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豪;与贫者言,依于利;与勇者言,依于敢;与愚者言,依于说;此言之术也。心欲安静,虑欲深远。心安静则神策生,虑深远则计谋成。

治世之礼,简而易行;乱世之礼,烦而难遵。

从他的言论看,倾向于道家,主张无为安静。他认为,“为君当若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自归,莫之使也,恬卧而功自成,优游而政自治,岂在振目繿腕,手据鞭朴,而后为沾欤?”(《无厚篇》)。《转辞篇》中,杂入了老子、庄子一些言论,如“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何以知其然?为之斗斛而量之,为之权衡以平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教之,则并仁义而穷之”。所以,“圣人以死,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故也。”他教人如何辩论,也就是“言之术”,又在文中谈法、谈兵。但总的趋向是道家,而表现出的是名辩家。从他的行事来看,他代表下层人民对抗子产之法,甚至充当了法律史上最早的律师,同时,他又是法家。

尹文子(公元前350-前285年),齐人,与宋繸、鼓蒙、田骈等为稷下学派,游学不仕。他的著作今存《尹文子》上下二卷,学者疑其伪。《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杂家类中云《尹文子》“其言出于黄老申韩之间。周氏《涉笔》,谓其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盖得其真”。“百氏争鸣,九流并列,各尊所闻,各行所知。自老庄以下,各自为一家之言。读其文者,取其博辩闳肆足矣,安能限以一格哉”。这些话是有道理的。

关于尹文的思想,《庄子·天下篇》说:“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从这句来看,表现形式是墨家,而思想本质是道家。又说:“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悖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举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繸、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纁合纃,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压?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纄(鄙)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这真是一种为众人而忘我的精神境界。这是他的政治主张和人生哲学:禁攻寝兵,情欲寡浅,适可而止,宽人严己,奉献于人多而自己索取少。

在现行的他的著作中,先抄关于名的几点:

大道无形,称器有名,名也者,正形也者。

名有三科,法有四呈。一曰命物之名,方圆白黑是也;二曰毁誉之名,善恶贵贱是也;三曰况谓之名,贤愚爱憎是也。一曰不变之法,君臣上下是也;二曰齐俗之法,能鄙同异是也;三曰治众之法,庆赏刑罚是也;四曰平准之法,律度权量是也。

名不可不辩也。名称者,何彼此而检虚实者也。语曰:好牛。不可不察也。好则物之通称,牛则物之定形,以通称随定形,不可穷极者也。设纅言好,则复连于马矣。

君子非乐有言,有益于治,不得不言;君子非乐有为,有益于事,不得不为。故所言者不出于名法权术,所为者不出于农稼军阵。

彭蒙曰:雉兔在野,众人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物奢,则仁智相屈;分定则贪鄙不争。物皆不能自能,不知自知。智非能智而智,愚非能愚而愚,好非能好而好,丑非能丑而丑。夫不能自能,不知自知,则智好何所贵,愚丑何所贱?则智不能得夸愚,好不能得嗤丑,此为得之道也。道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怨,富贵者不骄,智勇者不陵,定于分也。

可以看出,这里的名是名分,道便是各安名分。贫贱富贵美丑智愚各安其分,便是得道。所以,“君不可与臣业,臣不可侵君事,上下不相侵与,谓之名正。”国乱的原因有三:“年饥,民散,无食以聚之,则乱;治国无法,则乱;有法而不能用,则乱。有法,食以聚民,有法而能行,国不治未之有也”(以上见卷上)。名与法的关系是名为虚法为实,法以名而定。他还是讲法的。

在正名分的基础上,他分析了国之存亡的六征,有衰国,有亡国,有昌国,有强国,有治国,有乱国。而乱政之本不是盗,不是奸,而是“下侵上之权,臣用君之术,心不违时之禁,行不轨时之法,此大乱之道也”。还是不守名分的事情。对正名分,文中举了两个例子。

庄里丈人,字长子曰盗,少子曰殴。盗出行,其父在后追呼之,曰:盗,盗。吏闻,因缚之。其父呼殴喻使,遽而声不转,但言:殴,殴。吏因殴之,几殪。康衢长子,字僮曰善搏(依王启湘校改),字犬曰善噬。宾客不过其门者三年。长者怪而问之,乃实对。于是改之,宾客纅往。郑人谓玉之未理者为璞,周人谓鼠之未腊者为璞。周人怀璞,谓郑贾曰:欲买璞乎?郑贾曰:欲之。出其璞视之,乃鼠也。因谢不取。

文中用了三个有趣的小故事,说明名之重要。在佚文中又有狐假虎威的故事,录于《太平御览》。此故事亦见于《战国策·楚策》二。孰先孰后,已难考究了。自然,让人安于名分,仅是作者之理想,贫之求生存,是人生之欲,处理不好,名分也正不了,必然出现乱世。所以,作为人君,应该“料长幼,平赋敛,时其饥寒,省其疾痛,赏罚不滥,使役以时,如此而已”(以上见卷下)。这些论点,同庄子所述的尹文的观点,还是可以接上轨的,并无太大差异。

惠施,曾作过梁惠王的相,其生卒年,依钱穆先生论,约生于周烈王时(公元前375-前369年),卒于魏襄王五年至九年(公元前318-前310年)。他也是名辩家。《庄子·天下篇》有他的一些材料。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太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辗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为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

惠施的命题是富有辩证的观点,世界上的事物都是相对的。而辩者的某些命题,则陷入了诡辩的范畴。惠施以“善辩为名”,所以被归于名家之流。他的著作也散佚了。

公孙龙(公元前320-前250年),赵人,曾游于平原君门下。他的作品至唐时仅存《迹府》、《白马》、《指物》、《通变》、《坚白》、《名实》六篇,与今本同。如果将名家认定是讲逻辑学的话,公孙龙可以被视为其代表。王启湘先生在《公孙龙子校铨叙》中说:“周秦人之以名学著者七人,今惟存邓析、尹文、公孙龙三家。而以为最卓绝。其名学要旨盖不出合同异四言之外。尝试论之,合同异者,名学所谓归纳也;离坚白者,名学所谓演绎也。”“演绎归纳为名学之方式,能立能破为名学之效果。以演绎归纳之方式,求能立能破之效果,而名家之能事毕矣。”这些集中地显示在《公孙龙子》书中。

白马非马,可乎?曰:可。曰:何哉?曰: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白马论》

“白马非马”是他的一个命题。对于反诘者,他将白与马分为两个概念,讲白马有异于马的总称。然后,随着反诘者的问话,层层予以推理,仍然证明白马有异于马。符合于形式逻辑推理。

坚白石三,可乎?曰:不可。曰:二,可乎?曰:可。曰:何?曰: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

《坚白论》第五

他的概念是人眼看到的石和白,是两种;人手触石,知道石的坚,坚与石是两种概念,所以说是二不是三。然后又以问答的形式,进行逻辑推理。其他篇中亦与此同例。如《通变论》中:“曰:二有一乎?曰:二无一。曰:二有右乎?曰:二无左。曰:二有左乎?曰:二无右。”他认为,左右合为一位,不可合二以为右,也不可合二以为左,这便是二无一之道。他在证明他的命题中,运用了演绎、归纳等逻辑推理。可以说是中国早期的逻辑学。

他的逻辑推理是为他的名实观点服务的。他的名实观点便是名实与位的关系。他说:

天地与其所产焉,物也。物以物其所物,而不过焉,实也。实以实其所实,不旷焉,位也。出其所位,非位。位其所位焉,正也。以其所正,正其所不正,疑其所正。其正者,正其所实也。正其所实者,正其名也。

这里说的名实位三者的关系是由物而实,由实而位,由位而名,名实相当才是正。因此,“出其所位”,便是“非位”。管的事超过了职权范围,便是越位,越位自然是“非位”了。他非常欣赏地说:“至矣哉,古之明王,审其名实,慎其所谓。至矣哉,古之明王!”一咏而三叹,显示出他对名实相当是甚为重视的。他在推论中展示的逻辑学思想是颇为睿智的,虽然他有时偷换命题,近似诡辩,也是一种智慧。

春秋以后,以下犯上,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现象,呼唤着新的政治统治模式。政治上郡县制的脱生,经济上一度量的提出,体制上的君主专权,都是顺应当时的要求而出现的。孔子提出正名,正是为新制度进行酝酿理论的准备,名家的逻辑思维活动也正是对正名的回应。

(三)名学在秦

战国时期,各家争霸,政治家们在争取自己的政治主张能为国君们接受的情况下,也在研究如何在辩论技巧上能够具有更大的说服力。名实命题的提出是一个方面。循名责实则使逻辑学成了辩者要加以修习的问题。各家都在努力使自己的主张更富逻辑性,强化话语的说服力。这便是名学发展的客观要求。秦王政时,《吕氏春秋》聚各家学说的精华,名学也在其中。《吕氏春秋》对名家的逻辑学作了整理和发展。

《吕氏春秋·审应览·离谓》篇便对名家人物提出了批判。他首先提出“言者以谕意也,言意相离,凶也。乱国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顾其实,务以相毁,务以相誉,毁誉成党,众口熏天,贤不肖不分。以此治国,贤主犹惑之也,又况乎不肖者乎。”文中首先将语言和思想统起来进行考虑,指出当时的说者言意相离的危害。文中举出的例子便是邓析。并说,邓析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是非无标准,而可与不可日变,造成郑国大乱。后来杀了邓析,“民心乃服,是非乃定,法律乃行。”从这里,作者提出了言、意的统一,言与心、行的统一。

非辞无以相期,从辞则乱,乱辞之中又有辞正,心之谓也。言不欺心则近之矣。凡言者以谕心也,言心相离,而上无以参之,则下多所言非所行也。所行非所言也,言行相诡,不祥莫大焉。

于是,作者提出了审分与正名。

《审分览》中有:凡人主必审分,然后治可以至,奸伪邪辟之涂可以息,恶气苛疾无自至。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审名分也。不审名分,是恶壅而愈壅也。

在《正名》中,作者明确提出:

名正则治,名丧则乱。使名丧者,淫说也。说淫则可不可而然不然,是不是而非不非。故君子之说也,足以言贤者之实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治之所悖乱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获以生而已矣。

在《审分览》中,作者不满于公孙龙,在《正名》中也不属意于尹文。作者并不反对辩。作者认为,“辩议不可不为。辩议而苟可为,是教也,教大议也(即大义也——引者据高亨《诸子新笺·吕氏春秋新笺》,齐鲁1980版248页)”。但是辩论要有理,即辩必中理,“凡君子之说也,非苟辩也;士之议也,非苟语也。必中理然后说,必当议然后议”。“辩而不当理则伪,知而不当理则诈”。这便是为说辩提出的原则,要中理,即充足理由。在推理中,作者提出了以类相别的推理方法。“类固不必,可推知也。小方大方之类也,小马大马之类也,小智非大智之类也”。小方、大方是同一类,小马、大马都是马,可为一类。小智、大智则不是同一类了。他举了一个例:鲁人有公孙绰者,告人曰:我可以起死人。人问其故。对曰:我固能治偏枯。今吾倍所以为偏枯之药,则可以起死人矣。他指出这也不是一个类型(死和偏枯有质的不同)。他指出:“物固有可以为小不可以为大,可以为半不可以为全者也”。原因就在于质的不同。死人和半身不遂便是质的变化了。物有多类,然而不然。如草有莘有纇,独食之则杀人,合而食之则益寿,也是质发生了变化。由此可知,《吕氏春秋》中所讲的类,是以性质来区别它的质的规定性的。

名学到了秦始皇帝以后,则变异成为一种实用的代名词,既不需要正名,也不需要逻辑。它成了帝王意志,也成为群下欺上的工具。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全国一统。始皇帝也要正名,于是让群臣“议帝号”。这便是正名。王绾、冯韧、李斯为了正名,认为“泰皇最贵”,请为“泰皇”。秦王正认为还不够,“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这才算正名了。其他如:命曰制,令为诏,自称朕,群臣上书曰昧死,皇帝母曰太后,皇帝祖母曰皇太后等等,作了一系列的正名活动。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向大臣们述说六国君主的罪恶,也是一种正名活动。他东巡郡县,“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径”,“群臣颂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群臣嘉德,祗诵圣烈,请刻之罘”,“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著仪短”,“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当然更是正名之举。秦二世也东行巡游刻石,以正其名。以后更荒诞到赵高指鹿为马,二世死后为黔首之名葬于杜南宜春苑,子婴执政却是以秦王的名义来掌权的。正名之举,愈演愈荒唐,愈演愈不符合逻辑。正名耶,逻辑耶,到了此时,完全成了权势者手中的玩物,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以后,李斯在狱中,为了活命,第一次上书献“督责”之术,使二世“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能吏”。第二次上书居然违反逻辑地将自己为秦统一及立国后的七大功劳,列为七件大罪。所有这些,于正名,于逻辑,均不涉及,只能是名学的倒退,逻辑学的混乱。名学在秦王政的初期,以《吕氏春秋》而加以发展和完善,在秦始皇帝时期则成了御用的工具,到二世以后则是名学的混乱和倒退。

同类推荐
  • 荆楚风韵:江陵楚墓(文化之美)

    荆楚风韵:江陵楚墓(文化之美)

    它反映了楚人特有的葬俗和文化心理,它为研究东周时期楚国的历史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它是辉耀华夏的荆楚文化的代表。
  • 千年圣地:孔府孔庙孔林(文化之美)

    千年圣地:孔府孔庙孔林(文化之美)

    它是我国规模最大的集祭祀孔子及其后裔的府邸、庙宇和墓地于一体的古建筑群;它气势雄伟壮丽,极具东方建筑色彩和格调;它以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丰富的文物珍藏、高超的艺术价值而著称于世。
  • 细说万事之谜

    细说万事之谜

    《细说万事之谜》一书囊括了宇宙、地理、自然、历史、人体、科技和动植物等领域,采用图文并茂的新颖体例,精编世界上最著名、最奇妙的未解之谜,配以生动活泼的图片,为读者展现出一幅幅极具想象力、神秘感和挑战性的未知世界的情景,并对谜团进行了探讨和分析,给人们一窥真相的阅读快感,揭开了众多富有传奇色彩的谜题的谜底。在这种严肃而充满趣味的探索中,书中不但披露了大量鲜为人知的细节,再现了奥秘的丰富与变幻,同时也让读者从中获得思考与发现的乐趣。
  • 文景之治

    文景之治

    “中国文化知识读本”丛书是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和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组织国内知名专家学者编写的一套旨在传播中华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提高全民文化修养的大型知识读本。
  • 日本调:一部穿越时空的日本风情史

    日本调:一部穿越时空的日本风情史

    为什么以瘦为美的日本社会崇尚肥胖丰盈的相扑运动?招财猫传说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历史真相?日本男子成年祭的鲤鱼旗有着什么寓意?味噌汤究竟有多么美味?诡异叵测日本忍术只是虚幻传奇还是真实存在?国内通俗日本史第一人樱雪丸融合留学日本多年体验和对日本历史的研究,以风趣幽默的分割、调侃辛辣的笔触,深入剖析日本人的衣食住行以及政治、文化、宗教、习俗等各个方面的趣闻逸事,为您还原一个鲜活、独特的扶桑国原貌,向您展示一段华丽、绚烂的东洋岛小调。
热门推荐
  • 真名士自风流:谢安这个人

    真名士自风流:谢安这个人

    这是一段好看而精彩的历史。跟随一代风流名相谢安的人生之路,让我们在轻松中,清晰地看到东晋那个时代精彩的大事件,以及达些事件发生的真实内幕。您将从书中看到:谢安、桓温,这些政治家高明的手段,以及那惊心动魄的斗争。淝水之战内情的详尽剖析,谢安是用什么办法,赢得了这场8万对90万的战争,最终保卫了国家?苻坚、慕容垂,这些英雄人物们,在那个精彩的时代,他们又怎样走向了各自的宿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魏晋风度,东晋的风流名士,谢家的才子才女,他们都有过哪些富于个性的经典故事……
  • 寂寞风雪

    寂寞风雪

    她一生极为自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王者。然而她一而再再而三深陷在一段感情,让自己痛苦,也让身边的人痛苦。她有着所有人羡慕的光环,也有不为人知的伤疤,难以愈合。
  • 快穿之恶毒女配逆袭攻略

    快穿之恶毒女配逆袭攻略

    一路脑残的作死,好不容易恢复理智,却发现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自己也是别人手上的一颗棋子。亿万年身不由己的恶毒女配生涯,君清歌对幕后黑手恨之入骨。满怀怨气的死亡,却意外绑定系统,开始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之旅,消除“恶毒”女配的怨气,完成任务,获得能量和属性。。。PS:女主不良善,作者玻璃心,不喜勿喷!
  • 复仇女神:总裁的假面娇妻

    复仇女神:总裁的假面娇妻

    蓄谋三年,一朝成婚,她以为甜蜜生活即将开始,哪知道:新婚回门,他家长辈刻意刁难,男人冷眼旁观:“你自求多福!”这就算了,工作也管她?强行被抓到厉氏当总裁贴身助理,被要求将厚厚一沓他的日常习惯一字不落背诵出来。传说中的甜蜜温馨婚姻生活呢?离婚,这婚必须得离!
  • 黑色诗谣

    黑色诗谣

    这算是部诗集吧?或者说是诗意散文?或者是散文诗?我无法将其定性。但体裁并不重要,或者说,不必强行将它划分为什么体裁。我主要是想用些很诗意的内容,将以前生产队时期,家乡彝汉山区农村的各种穷苦生活、奇闻异事、山野情趣、逸闻传说给写出来。这些旧闻逸事,仅隔了区区数十年,便已经显得很遥远,很陌生了,就像是发生在远古荒蛮时期似的……
  • 盗墓笔记之不可说

    盗墓笔记之不可说

    黑道大小姐木槿槿从小就被内定为下一任家族继承人,被人拿着布娃娃的年纪她还练习怎么组装枪,别人在嬉笑的年纪她在练习室里面挥洒汗水。槿槿好累,大小姐的生活她知道很多人羡慕,但是走一步看三步的生活她好累。
  • 寄小读者·往事

    寄小读者·往事

    《寄小读者·往事》总共分为六辑:第一辑中为我们讲述了,我的故乡、我的童年、童年杂忆、我入了贝满中斋、我的中学时代、我的大学生生涯、在美留学的三年、在巴黎的一百天。
  • 倾城往事之言希幸福

    倾城往事之言希幸福

    深深相爱的一对情侣,却因男方母亲反对,她被逼的走投无路,结束了这一生,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当地首富所救起,她不堪对这一生,选择复仇,却在这其中也收获了一段爱情。
  • 诸王之上

    诸王之上

    最后一位神明已经离开世界向毁灭大步迈进诸王高奏凯歌唯我一意独行
  • 人其实有两条命

    人其实有两条命

    人如何发现自己的藏象生命?如何学会理解并运用藏象思维?这一切与梦到底有何关系?通过梦,我们能得到什么?本书通过对梦通俗易懂的阐述,不仅仅解释了梦的来源于梦对人的作用,更著述了梦的逻辑和解析方法。通过本书,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解梦的法则。通过对以往看似无用的梦的正确理解获得人生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