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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义兴经理和昌记正账

金洪声升任副账,在隆顺兴米行中,顷刻之间,完成了身份的两种转换:学徒到伙计;伙计到副账。前者使他免去了诸如提水、洗水烟筒之类的杂活,尤为使他感受到天壤之别的,是从替别人盛饭变为别人为他盛饭,而且他能支使人、命令人。如店中需用肥皂时,他可以对着店中的任何一个小学徒说,某某,去买块肥皂来,学徒就会领命而去。自己的声音变成他人的行动后,内心油然而生可以支配人的感觉愉悦,虽然很朦胧,但他却领略到了做人与从前的不同。后者使他的工作范围另辟了一个新天地。据金舜仪在2006年4月13日回忆:“副账主要管理米行里杂务的账,不上正账的账,经济、伙食,包括开支,出纳。”可以这样说,从账目上看,米行中有关生意交易的账,副账不管;但过手着米行中所有的钱项进出。一年几十、上百万的金钱出进,对于虚龄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种很重的责任和信任。

待遇上也有很大的提高:每月薪水为16(一说12)元,比第三年学徒一年鞋袜钱的总和还多。其他生活上的享受,举一例而窥全豹。也是金舜仪的回忆:“他生活上很考究,早上牛奶点心,我也可以吃,牛奶湖东送过来,米行只有正副账可以吃。”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牛奶对江南小县城平湖的市民来说,还是稀罕的食品,平常人家还断无此口福。所说的“从湖东送过来”,是指县城东湖东岸有几家农户养着三五头奶牛,所产的鲜牛奶,供平湖全县城中有经济能力的人士享用。鲜牛奶还可制成奶酪,平湖人俗称“乳饼”,比豆腐干稍薄,一方一方的。早餐啜几快,奶味实足,挺滋养人。“湖东”,也需解读一下:即前文所说的“东湖”以东。在当今的地貌上呈现的是:上海塘自北向南绕平湖县城东侧而下,南接海盐塘。两塘在县城东畔交汇处,形成一片宽阔的水面,今人都称之为“东湖”,湖东的人员往返县城,往往要乘船摆渡而过。

据金洪声在暮年回忆,“努力服务、争取提升”是他那时的人生目标。金洪声在当副账后的第一个菜籽汛中,工作分外卖力。除尽心做好账上分内的职事外,还常在场子上帮忙。如看货、斛货、筛货,甚至扫地脚、出地脚、撑麻袋等等,使自己不得半点空闲。

1932年的菜籽年成属偏上年景,价格也从1931年的暴涨暴跌趋于理性的平稳,收购开价在每百斤485至499元之间。经过上年价格折腾的农户,打消了惜售等待涨价的念头,一待收割淘尽晒干,即搭着栈船,或是几家合雇一条船,前来县城的米行粜售。一时间,隆顺兴米行的埠前,黑压压的一片货船,船多时,从里到外排开有三四档,平时宽阔的河面,被挤得拥挤不堪。

隆顺兴米行场子上,大先生在一边招呼货主一边验货,学徒则忙着向粜菜籽的农户递烟送水。待菜籽倒进斛里,大先生抓一把在手,指掌间搓捏了几下,就知道了菜籽的成色,然后唱票道“某某船户,菜籽进桥,共某石某斗某升,每石某某元。”话中之“某”字,俱用行内的切口代替,旁边的船户但闻其声,不解其意。金洪声在斛子旁开票——据金舜仪回忆:“场子上灰很大,他带了一个困帽,头发包牢,一刀票子一刀票子的开票”。待全日场子上的生意结束,他就回到账房,再要将店中所有的票子打一遍。此刻金洪声的算盘功夫派上了用场,只见他低头一阵注视,右手拨珠上下翻飞,等他抬起头来,面前厚厚的一迭票子已结算完成,再交给正账入当日的收购账。

让金洪声开菜籽生意经眼界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在清晨伙计学徒将斛子扳出前。菜籽汛前,各米行已将斛子交米业公会验讫,并在斛底的元宝上加盖火漆封印,以示衡器的准确无误。这天早晨验货的大先生却将一块小的元宝将原来较验过的元宝换下,场子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司空见惯安之若素的样子。当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金洪声,也谨记不要多嘴的信条。

第二件事,是在菜籽汛开始二三天后的一个傍晚,店已打烊,众人已吃过晚饭。忽然一条小船悄然靠埠,船上人将十几麻袋的东西背入店中,是由大先生指引,来人熟门熟路地将东西背进货栈,放在墙角落里。然后大先生领着两人到账上拿了钱,随后又悄然离去。后来洪声才得知,这几麻袋里装着的是米行叫可靠的农户定做的泥粒,与菜籽一般大小。等几日后行里收进菜籽,要由熟手将它们均匀地掺入到收进的大批菜籽中,行话叫作“做菜籽”。以低价的泥粒,混充百斤5元的菜籽,泥卖菜籽价,其获利之丰可以想见。当然泥的数量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且撒得要均匀,这就需要米行中的熟手“做”了。

以上两则不足为外人道,但在业内是公开的秘密,爿爿米行如此。只是换元宝一技,不能对平湖县内的陆陈同行,否则就犯了行规,一经发现,米业公会将处以重罚。

另外一则可是明火执仗的打“季节差”的劫夺了:米业公会操纵着市价。当菜籽登场时,正是农村春荒缺粮之际,米行可以抬高米价压低菜籽价,所谓“新籽二石换石米”,当然还有在秋后新谷收获时的压低新米价,抬高农民业已告罄的菜籽价——油你总要天天吃,又所谓“陈籽五斗换石粮”。米商们显现了对利润追逐最大化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一面。

1932年的平湖金融界和商界各发生了一件引人瞩目的事,它们与金洪声日后的商场事务密切有关,现记述如下:

金融界的大事是平湖县农民借贷所的成立。民国二十一年(1932)九月十九日,在县城东大街设立平湖县农民借贷所,资金来源田赋项下带征,资金数初为五千银元。主要办理耕牛、种籽、豆饼及青苗等抵押放款业务。至民国二十五年(1936)七月十日,在县城东大街62号改组易名为平湖县农业银行,资本金20万元,资金来源增加一项拨借公款,职员11人。经营范围扩大为:农村合作社放款、各种存储款、各地信托汇兑及其他银行业务,代理县金库,兼办土地和农作物抵押业务。金洪声将在日后的生意中的融资方面与其往来。

商界的一件大事是平湖的农产品在省里获奖。浙江省在省立国货陈列馆举办全省农产品展览会,平湖县参展的菜籽、稻种、西瓜籽、姜、水产品、食盐、豆类,分获甲等奖,尤以元青豆备受青睐。

元青豆,乌皮青仁,平湖人俗称黑毛豆,是本县一宗特产,列为浙江五大名豆之首。是传统出口商品,历史悠久。豆以色泽乌、青,颗粒饱满为佳,历来畅销南洋群岛、香港、澳门以及东南亚,以滋补品视之。据《本草纲目》记载,用元青豆(乌豆)作单方治病之方就达59条之多,豆皮入药治盗汗虚弱,豆浸酒治腰骨痛,还可入药制解毒散、丸。

晚黄豆中以特粗豆为贵,红口爆皮黄,以“特粒黄豆”之专称,与元青豆名豆之称。

此两宗农产品将成为金洪声一个时期经营的重点。

时序进入1933年,金洪声在副账职上,已渐入得心应手之境,他的聪慧早已为沈先生所觉,而他的勤奋苦做,则彻底打消了初进米行时对其“少爷胚子纨绔子弟”的担心。

此年的洪声家中,也有两事可记。

一件是一直由祖母亲手掌管的200亩祭田,终于在她逝去的前一年分析。大房巨济家落魄日甚,对母亲手中的祭田觊觎已久。金舜仪回忆:“大房提出要分祭田,从前祭田一般不可以分,分开以后这个坟没有人去上了。另外两房摒牢不肯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分了,三家人分。田到是好田,都是头挑的。我们阿妈收租米,维持一家人生活。”汪氏在临走一年前将此事了毕,巨濚一房可得好田七十亩稍逊,以每亩田年租八斗计,这是一笔足可维持巨濚一家人基本生活的收入。再加上通界桥恒昌南货店的经营,金洪声回忆:“也有每天7~8元的营业额”,总也有日进一块半左右的毛利。这段时间,巨溁一家稍稍摆脱经济上的窘境,金洪声也开始有些积蓄,从而结束了母亲来提前支取本应在年终发放的鞋袜钱一类的事情,免去了使他在米行的水板上挂名示众近一年的尴尬。

另一件事是六弟金舜仪随他上学。金舜仪以八叟老翁之龄在2006年4月13日回忆,平生有两段时光生话得最开心,都是在他十二岁以前童年的事。第一件事在前一章已述说。第二件事是“读书时,在平湖跟金洪声,吃牛奶,他同客人看戏、吃女堂馆,我也一同去,坐在骨牌凳上,脚不着地”。“女堂馆”,即有女招待员的饭馆。我国饭店的招待揽客,向以男性的店小二充任,出现女性服务员,在当时的平湖还是稀少的事,所以去饭店吃饭,变成了“吃女堂馆”,秀色可餐之外,更有一点风月助兴的意思。

1933年,金舜仪虚龄九岁,已到了入学的年纪。那时他随父母在通界桥恒昌南货店中。父亲巨濚与洪声商量后,决定舜仪随兄去县城念小学。说到原因,金舜仪说:“我爷让我跟他(金洪声)读书,为啥?只有平湖学校好,乡下没啥读出来。”——一如今日之择校。

六少爷巨濚对子女接受教育的条件是讲究的,当年有经济能力时,可以送一双儿女去杭州,如今自己虽无长力,但二子洪声已任副账,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就把三子的教育托付给洪声。棠棣之情,在中国的传统道德规范中,列最重要的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总称“五伦”之四。洪声自幼受古风熏陶,义不容辞地担当起对六弟舜仪的培养责任。

金舜仪初入稚川小学读书,吃住都与金洪声相共,他回忆那时的生活情况时说:“金洪声睡在佛堂边的楼上,四个房间,一个人一间,我原来也住在里面。”后来一段时间,金洪声去海盐舅父家张筠秋处的次数较多,“正账对金洪声说:你不在,从学校回来他就要哭,我就住宿到中心(县立中心小学)。”

“我和学徒吵,不齐头。读书他管,走读时,晚上回来督促温习。不听他话,一次两次不听,第三次要发脾气。”洪声长舜仪9岁,本来就是长兄如父,九岁的年龄差距更增添了兄长的威仪。洪声心衔幼时失学之痛,有时对小弟的学业责之苛严,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亦在人情之中。

金舜仪年幼,正在贪玩时节,平湖俗语,谓稚子刚上学读书为穿牛鼻子,犹如牛犊刚穿了鼻子不自在,又兼之从三五爿店几十户人的通界桥,一下来到在孩子眼中已是花花世界的大县城,那率性玩耍的心情如何强按得住?于是乎,呼朋唤友,“同三元桥边的同学到湖东夏天游水,秋天摆渡捉蟋蟀。他不见面,就发脾气。晚上课读,总是看看作文,语文读读课文、解释。其他顾得很牢。”课业上要求很严,生活上尽其所能照顾周到,即所谓“顾得很牢”。

有一件看戏的事,六七十年后仍令金舜仪至今不忘。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进戏院看戏,是平湖县城中的市民文娱生活里日夜企盼的大事。当时平湖全县城只有一座戏院——新民戏院,它位于北寺后,由县城的商贾豪绅于1928年以筹措消防经费的名义发起,耗时三年,1931年在北寺松风台广场西侧建成。戏院坐北朝南,以砖木结构为主、间以钢筋水泥结构,楼上楼下共有座位500个左右,座位采用铁脚翻板椅,内部装饰参照上海戏院的装潢。在当时,规模仅次于宁波天蟾舞台,在浙北首屈一指。

戏院落成后,曾邀请不少名家前来演出,如王少楼、郑其昌的京剧,韩兰根的滑稽,王美玉、钱化佛的话剧等等。戏院门票的发售,往往以红票方式向商号配发,有余票时再门售。所以名家来演出时,往往一票难求。

据一直在平湖县城居住的胡大椿老人回忆:“一般工薪阶层是不去新民戏院看戏的,一是看不起,二是没闲功夫。市民与小孩子经常等候在戏院外,看‘放幕戏’——戏院在散戏前十五分钟左右,让观众免票进场,我也时而去看‘放幕戏’。解放前只去新民戏院看过一次完整的戏。我工作的酱园附近有一戎姓老先生,喜娶少妇为妻。有一次,这位少妇叫我和另一位学徒,一同陪她去看戏,我俩很高兴跟她去了。很奇怪,她竟不用买票,三个人就进去了。进去时,台上的灯光已打亮,马上就要开戏了。”可见当时一般市民看戏之难得。

金舜仪的回忆则是一次痛失看戏机会的哭闹:“他与出水先生(按:来要货的客户)一起去看戏,有时我也同去的。一次找我,寻不到人,他吃牢学徒,学徒全推在隔壁开小店的黑囡身上。那天,刚好我阿妈出来,在黑囡家过夜。黑囡陪了我去新民戏院会他,看戏,戏已开锣,跑勿进,我哭着喊叫金棣仪(此时金洪声还叫金棣仪),一定要进去。”

到1936年,由于出外和应酬的日渐增多,金洪声怕疏忽了对六弟的管教,就将金舜仪转学至收寄宿生的县立中心小学。“他礼拜天来同我到米行,学费是36元一学期,连伙食、洗衣,共一年,两个学期。后来日本鬼子来了,一起回金罗浜。”36元钱一学期的学费,对月薪16元的金洪声来说,是一笔不轻的开支,但他负之如饴。尽管读书因战火而中断,但对这位六弟,金洪声一直携在身边,直至成年乃至中年后。

金洪声对兄弟的手足情深、对家庭的担当责任,还体现在对大哥鸿楹的事情上。鸿楹自染上鸦片恶疾而成瘾君子,积日已久。吸食鸦片烟已弄到无定所无定量的地步,唯鸦片烟为肉体、精神的唯一依赖支撑,父母特别是父亲巨溁对之哀极而心死,以“掼了货”犹如垃圾视之。然金洪声仍本“长幼有序”的兄长礼敬之待之,并竭尽自身之力,千方百计地挽救他。

据与金洪声共事多年的周伟权回忆:“金洪声人瘦,有胃病。人家说他吃过‘老鬼’,早戒掉了。”金洪声自己也说“自幼体弱多病”。求医成了他生活中的必须,因求医而得识医生姚水清。

1933年前后的平湖县城,西医只有私人开设的诊所6所,医师14人。继1915年嘉兴福音医院在平湖分设诊所为西医来平湖之首创后,继有张氏、茅氏、潘氏诊所比较有名。潘氏诊所挂牌名为平湖南门医院(原称公立临时医院),坐落在县城大南门外。隆顺兴米行与之最近,金洪声就近就医,因而结识了在这家医院工作的医师姚水清。金舜仪回忆道:“姚水清的先生歪嘴潘思齐,医生本事在平湖有名气。”后姚水清独立开设诊所,金洪声与姚水清,由病人医生而朋友,由朋友而成莫逆之交,我们将在以后的章节中记述。

有关金洪声为大哥鸿楹戒鸦片烟的事,金舜仪在2006年回忆道:“金洪声为大阿哥戒鸦片,硬牢了戒,戒了你人还有救。住在姚水清医生那里好几个月,注射药水,要好多钱,当时戒掉的。在平湖姚水清诊所里,戒掉了你才有出路。爷岁数大了,店你去开,苦足苦,也让爷享点福。下定决心。没有金洪声顾家,还要苦点。起初跟我爷讲,我爷还不同意,这店要过终生,金洪声横说竖说,我爷才同意。”

“硬牢”,平湖方言铁定、硬要的意思,说明金洪声要大哥戒毒瘾的莫大决心。住院数月,所费定然不菲,洪声肯定是尽己所有慷慨解囊了。以治病救人为目的,一定要改变大哥不堪的命运,“戒掉你才有出路”。而且还安排了大哥自立于家庭、社会的经济出路——代父亲开南货店,而父亲也终于在金洪声的再三劝说下,同意将南货店交鸿楹经营,真可谓用心良苦费尽心思。洪声小大哥鸿楹六岁,而所作所为,不啻易为兄长,甚至小弟如父了。

大哥在洪声的坚持和安排下,一度也真戒了烟,在通界桥守店谋生。然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兄长鸿楹最终未能抵挡住黑色诱惑,倒毙在破庙中,也真是太辜负了弟弟洪声的一番苦心了。想被人称为少帅的张学良,青年时以公子的身份风流倜傥,就毒瘾而言,已到非静脉注射不得止其渴的程度。而一旦立自强做事之志而萌戒毒之念,则意志铁定,租军舰孤悬于长江之中,任凭瘾犯时在甲板上打滚,终于熬过这一关,从瘾君子成为伟丈夫,以惊天地泣鬼神的“逼蒋抗日”兵谏,为中华民族做了大事好事。后又以坦荡的胸襟度过囹圄中的几十年光阴,享年期颐。一为草民,一为达贵,虽贵贱不同际遇各异,但事成与否全凭个人意志之理相通。

洪声对家庭、家人的责任始终伴随着他走完一生,其间当然也有带着社会时代特征的异化,但总的基调还是稳定浓重的。

1933年的中国,蒋介石政权正在实施对苏区的第四、第五次“围剿”,而在平湖,则完成了对中共转角湾地区负责人颜书绅的搜捕杀戮。是年春,以为缉捕风声已过的颜书绅潜回家乡,不料在途中的金山县典下桥被地方保卫团所捕。平湖国民党头目伙同衙前颜书绅的对头,叫嚷“鸟入笼中鱼入网,打蛇不死变蛇精”,施尽浑身解数,暗中勾结金山县当局,判处颜书绅死刑,于1933年5月18日,枪杀于金山县朱泾刑场。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缟素,此次捕杀并未对平湖的政界、商界掀起大的波澜。中共地下党在平湖县的活动也从此暂告停止。

1934年,又是一年一度的菜籽汛,算来金洪声担任隆顺兴米行副账房已有两个年头了。这两年中他的思想轨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薪给(水)提高了,做生意的经验也有了。开始感到了做生意的兴趣,而专心叶(业)务,也靠近了经理,产生有地位有名誉做老板的思想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的,不想当老板的学徒不是好学徒,然而将军毕竟只有一个。

对当时金洪声在米行的职务,他本人有两种回忆:一是“十九岁时升了正账”,这是他1950年在浙江省委党校学习时撰写的自述中的回忆,在那段时间填写的两份履历表中,也都填以“隆顺兴米行。副账房,正账房”。二是他在1978年左右的晚年写的自述生平的两篇文稿中说的:第一篇写于1978年12月1日,“后副账出事被解雇,我升为副账,每月工资12元。”后来有否升为隆顺兴的正账,通篇没有说。另一篇文稿似乎写于稍后,回忆得更详细些:“这样过了两年,到第6年,我19岁时,正账卫云生看我算写快,叫我帮助他做一部分工作。”在后面的文章中,明白地写出着正账卫云生和接任卫云生正账职务的另一位正账的姓名。质以此,金洪声在隆顺兴米行中的工作经历,比较可信的事实是:十七岁升任副账;十九岁应正账卫云生的要求,担任部分正账的工作,卫云生兼协理后,分担正账的工作更多,甚至是绝大部分工作,但始终没有“正账房”的名分。

金洪声“开始对做生意有兴趣”肇始于这样一件事:平湖出产的油菜籽,绝大部分销往上海,如民国二十一年(1932),全县生产油菜籽10万石,运销上海一地就有9.5万石。所以米行要做好菜籽生意,能拉到和搞好上海客户的关系至关重要。隆顺兴米行素与上海三吉油厂有业务往来,三吉油厂由三兄弟合股,故取名曰“三吉”。这一年,三吉油厂老板中最小的兄弟来平湖采购菜籽,由于年纪相仿,沈茂斋老板就教金洪声陪同。据金舜仪回忆:“菜籽讯,三吉油车老板到平湖来,三吉油车在北面后港上海方向,三兄弟合开,最小兄弟来平湖采购菜籽。小开(小老板)喜欢白相(江、浙、沪带方言,即玩),有猎枪,金洪声陪他打鸟。洪声与小开吃女堂馆,陪酒、看戏、搓麻将。”

客户来阜,做生意的事为大事要事,但做成生意的事,往往只需很短时间,甚至只是一念之想的瞬间,所谓“拍板”。而一项生意的周期,往往很长。比如菜籽汛,闹潮时间总在十天半月,而从起始到结束,总要个把月左右。假使像这次三吉小开来看油菜的长势,了解日后菜籽的产量如何,那做成一笔菜籽生意的时间就更长了。能使客户赚钱是个硬道理,但使客户在离家索居的这段时间中,生活得不枯燥,不感到永昼难销,感到有宾至如归的舒适,甚至感到比在家里更随心所欲逍遥自在的快乐,从而乐不思蜀——你就拉住了客户,从而获得了生意。其间之道,西方学者用理性的语言表述:商业的实质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而在行商实践的行动上,则简直是门高深的学问(包括心理学)、艺术了。

价格是米业公会议定的,全市一律统一,凭什么一定到你米行要货,换一种说法,凭什么要与你做生意,特别是第一笔生意。

金洪声就有这种本事。

周伟权自幼学的也是陆陈生意,后又与金洪声共事多年,他回忆起当年与客户的重要应酬方式搓麻将时说:“客人来,交际主要是搓麻将。学徒摆开桌椅,每桌两筒香烟,是白锡包、三炮台之类的高档货。桌上输赢当然是客户赢得多。”使客户赢人人都会,却要使人家赢得自然、舒服,那就是金洪声的本事了。三吉油厂的小开,本身是有钱的主,有时面子看得比钱更重,假输要输得像真输,不但要让对方赢钱,还要赢得高兴。这方寸之间的拿捏,在隆顺兴,自沈老板以下,非金洪声莫属。

“麻将搓罢,就叫点心,是奶油蛋糕,当时的蛋糕称炉,一般每次叫两炉蛋糕。”——周伟权继续回忆搓麻将的情形——“第二天清早,学徒收拾桌椅,有多的香烟点心,是结交师兄们的好机会,可以把它们送给师兄。客人来,中午一般是叫菜,平湖当时有名的菜馆是同兴馆、义昌盛。”

下馆子、看戏、搓麻将之类的应酬,一般生意场上的人都要做,金洪声比一般店员稍胜一筹的,是他见过的场面和出手的手面。虽然金家的家道已趋衰落,但幼时所见所闻还依稀有所记忆,亲戚中也不乏殷实之家,眼界和出手总要比真正贫寒人家中出身的人要漂亮得多——俗话说,会用钞票。虽用的是老板的钱,若一味地想着替老板节省,客户看你就是小气了。

帮助金洪声揽住三吉油厂小开生意的,还得益于他自学得来的文化根基。三吉小开文化不错,还喜欢古迹,洪声就带他游平湖县城中的文化古迹。小开此次来时,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金洪声就趁着晴日,同小开去城东沙盆圩登报本塔览胜。小开好古,问起塔的缘起,金洪声为他娓娓道来:塔由明嘉靖年间邑人、礼部主事陆杲主事兴建。陆杲记其缘起谓:“平湖故海盐一雄聚,自国朝宣德间初析为邑,议者谓邑四郊悉无浮图以镇,是以山川风气不固不完,欲建塔于邑之案山,以迓集灵衽。……佥以邑城之巽偶,鹉湖之中川,众秀所钟也,塔建其上为宜。”

小开说,原来此塔之所以建,是你邑中人根据形家的说法,为填补乡土形胜所缺、造福乡梓的行为。古代的读书人想得也可谓周全了。

金洪声说,建塔的工程十分艰苦漫长:“筑累岁余,业将疣而遽圮,缘洲地最卑,厥土淖而不坚。于是辍而改筑,其下加累以石十层,而址基始固。”沙地上建高塔,基础稳固是必需的,懂得这点花了不少时间。所以三年后,才筑成了七层高的宝塔,且“四围华檐绕夕,上下角皆悬铃,声闻数里”。

金洪声与小开俩人去游报本塔那天,正是熏风送暖的三月天,微风拂面如酥,但闻塔铃声从远处阵阵飘送入耳。

小开刨根究底地说起塔名“报本”,为别处所未见,不知源于何意。洪声因有准备,就接着答道:陆杲名塔曰“报本”自有其立意。“盖天地者,万物之本也;人君者,万民之本也;父母者,身之本也;师者,阐教作人之本也。统宇宙者,莫不有本,容无以报之乎。”是敬畏天地、万事万物应饮水思源知恩图报的寓意。小开闻言道:平湖人讲究个厚道,固古风之使然。

塔建成后,于清顺治年间倾圮,重建历年未竣,至康熙年间改五层始成。邑人高氏捐资在塔之四周建以回廊,以便攀登,可惜此廊后来毁于日寇战火。此时回廊犹在,金洪声就领着小开沿廊拾级,登上五层之顶。极目远眺,眼前尽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其间一还不时点缀着团团紫英云的红花,黄红相映,格外艳丽。空气中弥散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为增谈资,在返城的路上,金洪声还为小开讲起了“金平湖”的来历。

在杭嘉湖乃至沪南一带,“金平湖、银嘉善、铁海盐”的民谣流传已久。对“金平湖”的说法,平湖坊间的故事是:康熙宠臣高士奇即为报本塔建回廊的“邑人高氏”告老后,定居平湖。一年,康熙不忘旧臣,派使者专程到平湖看望。此时正值油菜花盛开,百里平川,一派金黄,使者惊羡万分,两句诗随口吟出:“春风得意平湖美,花团锦簇金平湖。”使者回京复命,诗入奏章,康熙阅后,慨然长叹:“美哉,金平湖。”于是“金平湖”声名远播。小开听罢,也是一阵长笑:“好一个康熙皇帝,好一个美哉金平湖,好一段动听的故事。”

然据近时学人考检,“金平湖”的来历,准以前人的一则笔记和一篇文章,另一说似更言之有据。笔记来自上海机器出版局的《水窗春呓》,成书时间是光绪三年(1877)。浙江嘉善人金安清在“陋规一洗”条中提及:“漕务之浮收勒折,始于乾隆中,甚于嘉庆,极于道光。江苏则以上、南、嘉、宝四缺为最优,每年皆十数万,浙江则有金平湖、银嘉善之谣。其时民风富实,但求县官无格外需求,每亩多出一二百文,固所深愿。此六县钱漕,皆在十万两、十万石之外,积少成多,易成巨数。”文章是嘉兴鸥山金蓉镜在《嘉兴求减浮粮书》中说:嘉兴府官场将所属七县的官职视为肥缺,将七个县当作七个美人,称之为“七美图”,并视肥美程度,分别称之为“金平湖”、“银嘉善”、“铁海盐”等。此语从官场传入民间,就流于论地域富庶的民谣了。

小开闻说道,难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了。

游报本塔回来,沈老板见小开兴致盎然、意犹未尽,就嘱金洪声再陪着玩几天。洪声就陪着小开又在县城中盘桓了几日,临走,小开留下一句话:“沈老板,三吉今年的菜籽就仰仗宝号了。”果然,隆顺兴这一年菜籽的生意数量大增,尽管价格回落至每百斤3.972元,最低时竟至3.484元。较上年(1933)的平均每百斤5.421元,大跌了每百斤近1.5至2元。“谷贱伤农”,农户丰产不得丰收。商家的利润到底也打了折扣。不过隆顺兴凭着量大——三吉小开坐庄隆顺兴,还可将一些小米行的菜籽转手过来——所以仍比其他米行多赚了不少。沈老板少有表情的脸上在这年的菜籽汛也常会喜上眉梢。论功行赏,店中自老板以下,有的在私下议论,有的干脆直接向洪声道贺:副账房年底的红包肯定不少。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平湖全境一入夏就烈日炙烤,百日无雨,空前大旱。全县除几条干流河道中尚可见水外,其余小河港大部干涸见底。那时的农田灌溉全靠牛车水和人力车水,一则人畜体力有限,更为要命的是,河中水位一低,龙骨车(平湖人俗称“下车”)就悬空在水面上,根本挨不到水面。只能望着田中禾苗与地上草木一起转黄、枯萎。当年全县的稻米产量大减,有些田中甚至颗粒无收。

是年的大旱祸及浙江全省,12月21日到职的新任省主席黄绍竑,以农村急待救赈,省库入不敷出(支出一千九百万,收入仅一千五百万)为由,即提出发行赈灾公债,上呈南京,于次年获准发行二千万元地方公债。

嘉兴地域内,邻县海宁、海盐的灾情尤为严重,两县饥民拥入平湖。据《平湖粮食志》载:“城区办理赈济,每人粥二碗,铜币五十枚,劝遣还乡。”赈济所需开支,米业公会首当其冲,隆顺兴因今年的菜籽生意已声名在外,除按份缴纳外,还有额外的襄助。

9月的平湖陆陈业,面临一片惊慌。

9月1日,南去县城不足半小时车程的乍浦,集结渔民盐民七百余人,发生平湖历史上少有的抢米风潮。米业公会紧急会商,火速通报情况,敦请各米行特别是县城米行提前防卫,尽量避免损失。沈茂斋会后即回隆顺兴,乍浦抢米的事已不胫而走,店中诸人正在议论纷纷。沈老板只说道:是祸躲不了,如若抢到隆顺兴,各位以保全身家性命为要,店中的东西就任由来人搬去吧。关照毕,转身进入佛堂焚香拜祝。

幸亏抢米风潮并未继续蔓延,城区的米行躲过一劫。但米市受到冲击,甚不景气。大灾之年,农户的惜售是必然的事,这就影响到米业的交易数量。抢米风潮就发生在眼前不久,整个陆陈界心存余悸,不敢多收不敢存货过多。再则收购米价从1933年的每百斤4.171元猛涨至5.446元,涨幅高达三成。倘若此时收进,彼时芜湖等地的“客米”乘虚而入,引起米价波动,则后果可虞。一直以谨慎为上策的沈茂斋,觉得此时米市行情混沌不请,故经营中仍以不变应万变:快进快出以保本微利图生存为上。当然,对于客户提款上门委托隆顺兴收购的,则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此刻的金洪声,已不只单单留意场子上收进卖出过程中各种技术环节上的所谓生意经,更多的是在旁观察琢磨先生对市场的把握:哪些生意可以做?哪些生意不能做?哪些生意要大做快做?哪些生意只能小做慢做?这是一本无字书,先生也不会把手指点,全凭自己琢磨领悟。这才是真正的学生意,金洪声进到了学生意中从大处落笔的精髓化境。

做完大熟米生意,是米行进入收账盘点一年生意盈亏、核定分红的时节。风风雨雨又是一年光阴,隆顺兴以菜籽生意垫底,大熟的稻谷生意也差强人意,照理店中应是一派和顺,等着先生分发红包的舒心日子。然而有着“接近经理”主观欲念、变得异常细心的洪声,却总觉得先生的脸上时而有一丝丝的不安闪过。问,当然是不便也不能问的,只能捏着一颗心焦急地等待,静观事态的进程。不像店中的大部分伙计学徒,乐滋滋地等着比往年更大些的红包。

沈老板的年终红包,店中每人所得果然都稍多于去年,年夜饭的气氛也还不错。但老板脸上的几丝愁绪,在春节过后却骤然演变为倾盆大雨——年初五虽接了财神,却没有拔排门板,不开店门做生意。据金洪声回忆:“我到20岁,米行内部起了变化。主要是我先生的儿子在米行的附属碾米厂内任账房,用空了钱,据说要1000余元,被老板知道。这年不开店板,弄了很久。”这年是1935年,金洪声虚龄二十岁,初次经历了生意场中的人事地震。

1000多元在1935年初是笔很大的款项。椐金洪声回忆:他“离开隆顺兴时的月薪是16元”,以此计,相当于他63个月的薪水,即要做满5年多。而他刚升副账时的月薪是3元,则要做83年之多。当时公办小学教师的月薪为米一石半,以当时的米价每百斤5元计,则是一个小学教师整整11年的工资。

人事地震的结果,据金洪声的回忆:“拆出了先生(沈茂斋)和师兄王佳牟二人(原注:王的哥哥也有股金),才开了业。沈书麟为经理(我先生的侄儿),卫云生为协理兼正账。从这以后,我帮助他的工作更多了一些。”

金洪声从店中的这次人事变动中顿时领悟,自己进隆顺兴时,三伯伯巨源的一纸保信果然字字千金。那时自己还未经事,不知晓其间的厉害——心中暗生起对三伯伯的感激之情。至于账房的工作,因为卫云生升协理襄助新经理,绝大部分的账由金洪声经手去做,当然钱款的出进是丫环管钥匙——经手不做主。但账是金洪声做的,对店中财务上的一切都很知情。

地震带给金洪声的似乎都是机遇。拆出股份的先生沈茂斋加入了贝锦成的昌记米行,因为进入昌记米行都要入股,不能空手进去做“朋友”(伙计的俗称)。所以沈茂斋在昌记米行既是股东又是职工。

而师兄王佳牟的离去,却一夜之间,实现了金洪声自当副账三四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做“老板”追求。

金洪声这样回忆:“在这几年中,父母店中连弟妹4人,这片(爿)小店平均每天7~8元营业,也能够维持生活。我在成家立业的旧思想支配下,把工资积蓄起来这时也积蓄了300元。王佳牟开一小米店,他与我商量,要我也加入一点钱。我一方面有了赚钱思想,一方面师弟兄的关系,即将我存在米行内的积蓄拿来加入进去。从这开始起,我已不是一个纯粹职工了。这年王的米店生意还好,有了盈余。”

对金洪声的这段自述有几点需要略加说明:金洪声父母当时除了恒昌南货店的营业收入外,尚有包括刚分得的60余亩祭田在内的大约八九十亩田租的岁入。由于历史的原因,金洪声将此项收入隐去了。但家中已不再需要他资助家用,可以使他有所积蓄,当是事实。

米店与米行的称谓之别,有时往往只在规模的大小,而在经营范围上是相同的。不如解放以后,老百姓眼中的米店仅是供应米面的店铺而已。

关于与王佳牟合伙开米店的事,金洪声1950年在浙江省委党校学习时也有一段回忆,现也全文录于后:“有了以上破落的家庭及一心想赚钱,从开小店到开大店,可以成家立业,组织一个美满家庭。省吃俭用在二十一岁时已积蓄了四百余元,即与朋友合股在我服务的米行附近开了义兴米店,生意很发达。”

两段回忆,中间相隔近三十年,基本事实完全相同。入股300元和400元之别,已无关合伙开店的事实真相。而二十岁与二十一岁之别,恐是二十岁较为更接近事实。因为王佳牟离开隆顺兴后,当立即自谋出路,而王离店之年,金洪声正虚岁二十。再则,金洪声虚龄二十一岁,则岁在公元1936年,离全面抗战的1937年已逼近。据《平湖粮食志》载:“是年,中央政治学校地政实验调查:平湖全县农户平均每户全年亏三十三元余,整个农村陷于破产。”战事逼近,农村凋敝之时,以金洪声的精明,恐不会冒然斥资开店。

王佳牟来与金洪声商议合伙开米店的事,是在他离开隆顺兴米行后的第三天,当时只说请师弟有空去喝杯茶。洪声心想师兄弟一场,平时两人相处还较相得,师兄乍离米行事出突然,心中总不免有些块垒,需要有人谈谈散散心,就应邀前往。

茶馆为江南水乡一大市井特色,当时平湖茶馆众多,可谓有镇必有茶馆,有市必有茶馆。供人解渴消闲、旅客歇息、亲友聚谈、行业交易、文人品茗雅集、邻里排解纠纷,也可以传递八方信息,容纳三教九流。

王佳牟特意避开了南廊下一带陆陈业人员常去光顾的“东湖第一楼”和“望月楼”,来到坐落于小街的取陶渊明“倚面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句意的“易安居”茶馆。“易安居”茶室有三进,第一二两进接待的是一般茶客,第三进则是雅座,专供自由职业者和富商绅士聚谈——其实也并无严格的身份界限,老板仅认茶资而已。

王佳牟引领金洪声径直走向第三进雅座,一巡茶过后,王佳牟就单刀直入地说:“师弟,我想自己开爿米行”。

洪声五六年来素知师兄常有过人之言行,闻此言后却仍觉得有些突然,就说:“好啊!但不知怎样开法?”

“你我两人合开。本钱三七、四六开都可以,我七、六,你三、四,赚钱对半分。”

洪声听罢,方知师兄不是戏言,而是事前经过了筹划,就说:“师兄有本钱,何不就一个人开。”

“你又要取笑了。我连副账都当不了,还能独自开店。”

洪声知道其真诚,就说:“开店赚钱当然好,俗话说,脚板朝前生,发财人人想。只是我人在隆顺兴,一时还不想离开,怎么办?”

王佳牟马上应道:“你暂时不用出来,你管外场,我管里场,一点账你兼着弄弄,一定能行。”

茶方续水三次,事情就已大致商定。为了让洪声能就近照料,店址就在隆顺兴附近挑选,由王佳牟去挑拣合适的门面。最后,王佳牟请洪声起店号。

金洪声说:“我也不客气了,店号就叫义兴吧。”

“这个名号好,师兄师弟,有义生意就兴隆。”王佳牟欣然赞成。

米店取名“义兴”,似乎从中透出了《三国演义》对金洪声的影响: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而兴蜀,今日合伙开店也以义获利,以义兴盛。

关于义兴米店的合股缘起及经营情况,还有金舜仪的回忆可佐参考:

“经理王佳牟,半鹅头,王公昌大少爷。对外洪声一把抓。

义兴一开,他(指金洪声)与出水先生朋友多了。义兴王佳牟收两个学徒,他也收两个学徒。

出水先生住那爿行,就通过这爿行收,夺不掉的。拉住出水先生就是吃、看戏、搓麻将,最大要半洋钿出进。

三吉油车老板同金洪声是老朋友,到平湖来,盯牢我阿哥(指金洪声),通过金洪声,所有平湖东门陆陈行的菜籽都拉过来,数量没有底,油车大。

收草籽,也收菜籽。菜籽西门多,西门行小,扑给东门行。”

“半鹅头”,平湖一带的方言,谓此人有点傻,但傻得不厉害。如《梁祝》里的梁山伯,有时也犯点傻,傻得使人替他着急,从而让人觉得可爱。平湖人就戏称此类人为“鹅头”。“鹅头”而仅有“半”,就属于那种似鹅非鹅有时还在小处“鹅进不鹅出”的类型了。如王佳牟看中与金洪声合伙,就是能看出金洪声做生意上的超常能力。且显出王佳牟还有一定的肚量——不斤斤计较于金洪声取代自己当隆顺兴米行副账房。当然金洪声也看中王佳牟王公昌大少爷的雄厚经济后盾,所谓优势互补,志同道合。

金舜仪的所说的“对外一把抓”,主要是指米店业务经营的两个方面:一是保证收进货色的销路,最好能有客户携款前来委托收购。这点金洪声在隆顺兴接待三吉油厂小开时,已表现出他的才能。而在他开设义兴后,照商界认人不认店的潜规则,三吉油厂反倒成了义兴的客户,其他米行卖给三吉油厂的菜籽,由义兴中转。这也是义兴开张一年就“很发达”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是资金的筹措拆借。商界业内人士有言:做生意要本钱不算本事,真本事是做无本钱生意。前面所述用客户资金收购就是其种之一,但代为收购风险虽小但获利相对也小。有时吃准行情也要投入资金去做,但自有资金毕竟有限。用金洪声自己的话来说:“当时米行自己资金占少数,大部分系钱庄贷款。”1932年开设的平湖县农民借贷所,带有官办的性质,1936年又注入资金改组为平湖农民银行,还兼办农产物抵押,与米行的业务相吻合。金洪声就加强与银行前后马主任、万经理的联系,成为该行的关系不错的客户。“同裕赓”钱庄由平湖葛氏独资开设,资金雄厚在平湖钱庄界独步天下。洪声凭着与葛氏办金折的渊薮,能在资金短缺、需要“头寸”时,及时得到借贷。

上述几件事你要办成,除了要有一定的资金作后盾外,最主要的是人的信誉。金洪声为平湖陆陈业界近年来少有的后起才俊的声誉,在他正式以老板的身份崭露头角时,帮了他的大忙。犹如古诗“青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信誉即句中之青风,使义兴米店一年之中就直上青云般的“很发达”。

“因为米店的赚钱并薪给很高,到该年底已有了一千余元。第二年,将义兴米店转为米行”。“薪给很高”是金洪声在省委党校学习时掩盖资本“剥削”的循词,以他在隆顺兴米行最高月薪16元计,一年也总共不到二百元,义兴米店第一年就给他带来了八百元左右的收入,相当于当副账房而做正账房工作金洪声四年的收入。有如此高的收入,无怪乎金洪声“对做生意有了兴趣”。

这一年中,还有一笔收入,金洪声在省委党校向党交心时才坦露心迹予以披露:“当时的经理与几个主要负责人勾结了,挪用行内公款并自己拿出一点点钱,做自己的投机生意,而算自己的资金组织经营。但当时需要款子必需经过我记账,所以也把我拉入里面,加了一点股份。我虽认识到旧社会商业的黑幕,想展开斗争,结果被发家思想占了上风。又认为借钱做生意没关系,从此纯洁的思想添上污点。”这场生意他所得几何,没有明说,但使他窥得了“借鸡生蛋”的商场之术,尽管有“黑幕”之嫌。虽在解放后以“纯洁的思想添上污点”薄言之,但在商言商术,“在山水清,出山水浊”,又将此归入“借钱做生意没关系”的范畴了。

当时隆顺兴米行老板已易人,为同裕增记钱庄大老板陆氏。陆氏曾与平湖葛氏在清咸丰年间,合股开设平湖历史上最早的同裕记钱庄。后葛、陆不和,葛氏开设同裕赓记钱庄,陆氏开设同裕增记钱庄,名号中两家都尚保持“同裕”字样。

一年中,对米行的日常经营,陆老板一般不予过问,只到年终教账房将一年的账本送钱庄。账本在钱庄放置了三天,第四天叫账房中派人去取回。由于一年来,都是金洪声在记账,所以取送账本的事,经理都叫他办理。送账本时,直接送到钱庄的账房间里,没有见到陆老板。取回账本时,陆老板在账房里,悠闲的捧着一杆擦得锃亮的白铜水烟管抽水烟。只用眼睛的余光带了一下金洪声说道:“账是你记的?”洪声从未见到过这种目光,就急着应道:“是我记的。”“你账记得很清楚,字也好。”洪声也不知陆老板话中是何意思,取了账本就告辞回米行。

钟经理、卫协理见洪声回来,忙问账本察看的结果,洪声如实地将陆老板短短的两句话相告,钟、卫似乎也是一脸迷蒙的神情。

陆老板的底牌终于在店中上下一起吃年夜饭时揭开:“一年来,隆顺兴的生意,仰仗诸位多辛苦了,在下敬大家一杯,聊表谢意。”待众人举杯饮毕,就指着同来的一位钱庄里的账房又说:“明年,沈先生如不嫌弃,有劳你仍任隆顺兴经理,卫先生就专司协理一职,以免太过辛劳。正账房就由沈沛然沈先生担任,洪声,你就专做副账吧。”

金洪声这才见识了什么叫做不露声色,什么叫做绵里藏针,什么叫做快刀斩乱麻。同样是老板,陆老板于陆陈行业完全是外行,掌管隆顺兴米行的手段,却与内行的业师陈茂斋全然不同。沈老板事必躬亲,而陆老板则在大事绝不含糊:掌控资金运行。一定是风闻了什么,或者是从账本中觉察到了什么,才作此番安排。金洪声从协助正账做差不多米行全部的账,到专做副账,无疑是一种明显的左迁。可是就在前几天,还当面夸着自己的账记得很清楚。留着经理和协理,无非是老板于陆陈行是外行的一种无奈之举。要害的一着是来了一位心腹当正账,从此隆顺兴米行的资金流向一清两楚,挪用和浑水摸鱼的事就可一切防患于未然了。从陆老板对事情的处置,也让金洪声领略了大老板的派头和气势:既往不咎,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一年来几个人的挪用资金作自己的生意一事,自始至终只字不提,从不追究,一副用人不疑的主帅模样。

1936年春,专司副账的金洪声倒可以用更多的精力照管义兴米店。先是人员的扩大:王佳牟和金洪声继上年各收一名学徒后,又各收下了一名学徒,使常年在店的人员变为五人,从米店变成了像模像样的义兴米行。再是从春天起开拓了草籽业务,这种生意特别适合义兴:开业时间不长,资金相对较少,货栈场地也小。但草籽生意一如菜籽生意,可打“季节差”。金洪声与王佳牟商议后,调动资金,趁着上年新米上市米价下跌时,收了一批稻米存在行里。

生意的成功关键在于有较好的要货客户——这本是洪声强人一筹的地方,如与三吉油厂小开的交往。然而事过境迁,现在的陆老板不会像当年的业师沈茂斋,让自己以隆顺兴号的名义去陪出水先生了。作为副账,又要在隆顺兴应卯,所以与王佳牟商量后决定,只要生意牢靠,就通过“掮客”交易。虽然要付给掮客佣金,但自己得的总是大头。

草籽生意,在平湖陆陈业由来已久。平湖“紫云英”绿肥种籽,俗名简称草籽,早在明代就有选育种植的习惯。以粒壮籽粗,易生长,产量高、茎粗叶大等特点,闻名遐迩。春日遍地开花时,紫红片片如团云,与满地金黄的油菜花争妍斗艳,各领春色,为平湖春景中之最绚丽者。种籽农户收获扬净后,一捧在手,粒如蚁大,黑色的牙口,籽身姜黄的色。一掬金黄,稍一松手,就从指间如丝绸般滑出。

省内销往金、衢、处等地,省外销往赣、闽、徽等省。平湖草籽的产量占全浙江省的一半左右,每年外销约2万担。当时的农村,种田壅肥,主要靠绿肥、厩肥、河泥。农民称为“搞落田脚”,现在的用语是“用生态肥料作基肥”。平湖草籽是高产绿肥种籽,备受四方青睐。草籽生意获利之丰厚,向有“做一季,吃一年”之说。

闻说义兴米行今年要做草籽生意,有了去年做菜籽档的声名,上门来接洽的掮客几天之内就来了七八个。洪声分别约了其中比较实在的三位,到离义兴米行不远的“望月楼”吃茶。先是金洪声的开诚布公:“敞号新做草籽生意,不求量大利高,但求稳妥。价格照米业公会所议,佣金也照行内规矩给付。敝号保证质量,做到小样和大样、实货相符。若客户能携款来坐庄收购,数量可以大些。”掮客接过包得出角四方的小样后说:“看金老板出的小样,包扎得如此棱角分明,足见宝号的做事认真,生意一定让人放心。等一和客户敲定,即给金老板准信回音。”

“出小样”,又叫封样。就是米行给出样品的行内用语。小样大概是一斤左右一包,以后就照此标准装货验收。它的包扎特别讲究,用行话讲就是“出角四方”,这是陆陈业中的基本功之一,当学徒时没有几番苦练是不能出师的。

由于双方谈得爽气,半个小时不到就谈妥了,金洪声回到义兴米行,就对王佳牟和四个学徒说:“新做草籽生意,宁愿笨些,绝不能拼泥珠、拌草屑,不要做坍了义兴的名气。今年的赚头就放在以米换籽的生意上。”话中所说的“以米换籽”,是做草籽生意的基本生意经,如同做菜籽生意样。籽出时农户正缺米,米行有存米,可用五斗米兑进一石草籽。当然米行要有囤米的本钱,还要有价格不致波动太大的运气。米与草籽的正常比价为1.7:1,米行若照“五斗米兑进一石草籽”的比价经营,得利之丰可以想见。当年每百斤草籽的价格是8.35元,义兴小试牛刀,做了一千担生意,仅占市场份额的二十分之一。除去掮客佣金和开支,赚了多少,只有金洪声和王佳牟两人心中有数。一位江西的客商在义兴米行坐庄收购,今年也赚得高兴,还特地定制了两套景德镇的茶具送给金、王两位老板。

正当义兴的菜籽、草籽生意做得颇为顺手的时候,突然已离开隆顺兴米行的沈茂斋约金洪声去“东湖第一楼”吃茶。洪声知道业师有事找他,不敢怠慢,早早应约前往。

据金舜仪回忆,沈茂斋约金洪声吃茶,是告诉金洪声,三伯伯巨源要撤回保信:“后来三伯伯懊悔,心思多,看我屋里苦了,怕今后经济出什么危险,对沈茂斋讲要收回保信。沈茂斋弄来勿懂,怎么出了又要收回。就对洪官(金洪声小名)讲,你三伯伯要收回保信,你看怎样。这样我阿哥一气之下辞职。”

在金洪声留下的所有文字资料中,没有片纸只字提到三伯伯为他出具保信和收回保信这两件事。我们可以这样理解金洪声的这种雪藏历史:绝不是疏忽和忘记。作为非当事者又小金洪声六岁的金舜仪,到2006年还言之凿凿。更何况是当事者的金洪声,而且事关饭碗的大事,哪里会忘却?

或者是“却道好凉个秋”、“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沉默,或者是如下的一种心态:事情到1950年已经过去十五年左右,到他1987年写回忆录式的自述文稿时,时间更已经过去五十余年。不愉快的事情已经过去,旧事重提,徒添自己和他人的不快,既无补于已成之历史事实,又伤了自己和他人的感情,就不必再去提它了。另外,为尊者讳,历来是中国人处理人与人关系的一条重要准则,三伯伯尊为伯父,不告知洪声和家人,就撤回保信,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总有出尔反尔之嫌,故以不言及为上。撤回保信不能提,先前的出具保信也不可能提了。

金舜仪说三伯伯撤回保信的原因,是因为“看我屋里苦了,怕今后经济出什么危险”。前半句似不在理上,1935年金洪声及家庭的经济状况,要大大优于巨源出具保信的1929年。后半句“怕今后经济出什么危险”,应该事出有因。以三伯伯巨源的精明练达,对隆顺兴近年来账房中屡出纰漏肯定有所耳闻:先是副账的被解雇;再是沈茂斋公子的亏空,导致年后不能按常例开店,连金洪声的先生沈茂斋本人也撤股退出,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此年正账换人,洪声也不再帮正账做账等等。隆顺兴的账房,一年经手的款项总在十几万元之巨,巨源想想不由后怕,以上诸种因素,终于促成了怕洪声在经济上连累自己,因而撤回保信。

为三伯伯巨源撤回保信,二十一岁的金洪声,还极少有的同他争执了一回。当然事情还得另有由头,据金舜仪回忆,事情经过大致如下:“我爷有狐皮袍子,狐皮背心,阿妈的狐皮袍子。后来我爷落魄,又去抵在三伯伯处。金洪声在隆顺兴发财后去赎,为这些狐皮袍子吵起来。为什么吵?三伯伯做掉了,大阿姐嫁在平湖松风台,做成嫁衣改掉了,拿不出来了。金洪声与他评道理,自己家里哪有绝产(按:指抵押后不能赎回)。三伯伯烧酒一吃,脾气就毛了,你小辈怎么顶撞长辈?两人吵起来。我们斗三大阿哥(按:巨源之长子)蛮好,从中和解。金洪声和三伯伯吵原因当然也有的,收回保信当然很不高兴,狐皮袍子是个由头,争几句。”

金舜仪的讲述绘声绘色,那时的金洪声还年轻,而且事关自身饭碗身份的大事,有点急,也在情理之中。而三伯伯使酒掩饰自己的过失,还有率真之处。

对于离开生活了八年的隆顺兴,进入贝锦成昌记米行的经过,金洪声是这样回忆的:“接近年底,业师沈茂斋来找我。他说昌记米行的账房(姓陆名字忘记),他不高兴做了,要拆出股金,叫我顶进去。我当时有二种思想,一种是想赚钱思想,向上爬。另一种是顾虑米行风险大,弄不好亏本倒闭,几年工资积蓄完了。因为先生一定要叫我去,结果是同意去。到年底我辞了工作,脱离了隆顺兴米行。”

金洪声在1950年的回忆比较简约:“贝锦成招股开米行,我即辞了账房职务。”

离开隆顺兴米行的形式,金洪声和金舜仪的回忆相同,都是辞职。

进入昌记的过程,金洪声在1978年这样回忆:“我22岁即37年,我到先生行内,在王(按:指王佳牟)的米店内抽出一部分,凑上600元,加入了一股,进去工作。仍在账房内,共二个人,我与贝的学徒陆加昌二人。我为正,他为副。”

在1950年的回忆也是:“在22岁年初,贝锦成招股开米行,我加入股(600)元,自己进去做账房。”

两次回忆相同,对600元的股金记忆特别清晰。

此时金洪声与王佳牟合开的义兴米店,已扩大为米行。但金洪声对他与王佳牟职务上的两次回忆,前后稍有不同。

1950年的回忆是:“并再将义兴米店改为米行,我兼了经理(设有副经理具体负责)。”

1978年的回忆是:“王的米店他又找了几个人,也扩大了些,王自己为经理,也给我挂上一个副经理的职务。”

其实不论谁为名义上的正经理,以金、王两人的经商能力,打理义兴米店、义兴米行事务的,大部分要靠金洪声。正如金舜仪所言:“金洪声对外一把抓。”

1936年金秋十月,正是米行业大熟新米登场的最繁忙时节,已经定下去昌记米行当正账的金洪声,诚邀将自己荐入陆陈行业的钟逸民、业师沈茂斋,有一次小瀛洲之游。作伴的还有昔日的师兄、现时的合伙人王佳牟。小瀛洲和米行集中之处的东湖滩一水相隔,向由米业公会派人管理。来往由渡船载行,十分方便,春秋佳日,游人如梭。

四人上船后在渡船上眺望,但见小瀛洲居东湖之中,湖中有三墩,另两墩一为大瀛洲,俗名大湖墩;二为鹦鹉洲,即沙盆圩,报本塔建其上。后二者均架桥与县城相连,惟小瀛洲悬浮湖中。

弃舟登小瀛洲后,洪声向钟老板说:“我拜先生为师那天,临行但闻钟先生听涛之说,想必小瀛洲定有不同之处,请钟先生讲讲,让我也长点长识。”沈茂斋和王隹牟也在旁附和。

“不想洪声老弟还记得8年前的话,匆匆8年,要不是老弟,要恕在下食言了。”

“哪里哪里,”洪声忙应道:“洪声能有今日,全蒙钟先生保荐、恩师提携。古语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洪声一直衔记在心,苦无机缘,今日蒙两位大驾光临,已是给足了洪声面子。钟先生请快讲罢。”

禁不住众人催促,钟逸民如数家珍地说起了小瀛洲的来历:

清雍正十年(1732)夏,平湖知县方氏途经此渚时泊船登岸,但见芦苇蔓草之中,有女尼在凄苦中修行。便捐资建屋三间,供奉观音像,傍植柳树花草,始为东湖新增一景。越三十年,知县刘氏在其上创建文昌阁,虽未落成,但平湖邑人中已有人荣任侍郎、编修。邑人归功阁之兴建,于是知县刘氏又于1776年重建此阁。并采形家之说,改阁向朝南为朝西。历时一年,建成三层的文昌阁,飞檐翘角,阁顶高耸,署名“镜漪堂”。阁内供文昌帝君像,俗称魁星阁。前建石埠,正对东湖滩,便于渡船往返。

小瀛洲之盛,是在1892年知县陆氏和乡绅朱氏捐资创办瀛洲书院。招收县内生员数十名,由举人叶氏主持院事,从此洲上书声琅琅。书院因废科举而止,小瀛洲也纯为一览景听涛之处了。

“钟先生,这是不是就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佳牟听罢接应道。

“不想王兄跟洪声搭挡才二年,也会掉文了。”

四人在谈笑间游了文昌阁。又东望洁芳桥飞锡庵;南眺报本塔塔影鸥帆;北观吕公桥长虹卧波、涛声不绝;回首西观乃桅樯相接,陆陈行会聚之所,商贸繁忙。大有环顾皆胜景,面面俱赏心之感。

游罢小瀛洲,金洪声又作东平湖最有名的酒楼同兴馆。席间免不了觥筹交错,酒意阑珊,此日四人尽兴而散。

此时的金洪声在平湖陆陈界的景象,已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却引蜻蜓频频注目驻足。虽还未能长袖善舞,却已是狡兔三窟,左右逢源。他1950年在浙江省委党校学习回忆这段生活经历时说:“这时一帆顺风,又是股东,又是经理,又是账房。在经济地位上,虽不大也不小。在商业中交际应酬,吃酒赌钱,成了一个典型的商人。”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点自得、一点踌躇满志。

金洪声从1929年春,十四岁因贫辍学,入陆陈行业当学徒,到1937年初,成为股东、经理、正账房,用时仅八年。终于完成了由贫困少年到青年商人的蜕变,犹如由虫化蝶,旁人注目的大多是蝶的光彩和翩翩舞姿,而其间历经的苦痛磨难,则唯有亲历者自己知晓。

正当金洪声蓄势待发,欲在平湖陆陈界大展身手之际,如同海盐长木桥小学失去梦寐以求教师职位的张筠秋一样,一场巨大的民族灾难,也同时在向他逼近。而且,一夜之间,他不但失去了正账、股东、经理的名分,还吞噬了他苦心积累而曾经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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