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个纷繁的世界到底在发生着一些什么事。我一辈子都没法张口去问别人。我只能一个人苦恼。
雨珠搬来的那天,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叫雨珠,我就注意上了这个女邻居。因为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急于想知道她的丈夫是怎样一个人,但偌大的院子,总是她一个人进进出出。这引发了我的好奇。我越看不到她的丈夫,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看到的瞬间。机会迟早会来的。我想。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
一个晚上,大约九点多,月光很好,我却说不出的烦躁。雨珠家的门铃突然欢快地响起来,那时我正坐在院子里的矮墙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那清晰响彻在夜空的声音仿佛是给我的一个暗示和提醒,我站起来,轻轻走过去,立在靠近门口的界墙下,屏住呼吸。我听见了脚步声。
我知道这是雨珠的。她从屋里出来了,然后穿过院子去开门。门开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那段无声的时间可真长。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反正一点人声都没有。四周静静的。我极其发达的听觉在那一刻登峰造极。连最细微的天籁我都听见了,其中就有露水滴落的声音,花开的声音,还有星星运转的声音。但这些都不是我在这个时候想听的,我在这个时候只想听人说话的声音。
本来,作为哑巴的我对人说话的声音是极其厌倦和憎恶的。也许没人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从来就没羡慕过会说话的人,因为我不止一次看见许多人红头涨脸地互相指着鼻子,彼此很愤恨的样子,眼里冒着火,嘴唇上下翻动。在这个时候我常常掉头走开。会说话的人叫我们残疾,具体点说是聋哑人,他们认为聋人一定是哑人,哑人也一定是聋人。其实不是。至少我不是。发音功能的丧失让我的听觉极其出色。窃窃私语在我已是嘈杂的喧闹,人们正常的交谈常常令我震耳欲聋。后来我出现恶心和呕吐的症状,走到哪里都怕听到人声。但那个晚上,雨珠开门后我对人声的渴望超过我所有的人生欲望。
我突然感觉到人说话的声音那么美好。我满心地期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种渴望变成焦躁不安。我仰面向天。宁静而高远的夜空以及满天的繁星让我开始怀疑,我怀疑门铃声以及脚步声以及开门声都是我的幻觉。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过来。是一个人向前迈动脚步的声音。不,是两个人同时走向对方的声音。接下来是一个男人充满欢喜渴望,经过等待和思念沉淀后低沉的轻唤:雨珠!
雨珠。我就是在那个晚上知道我女邻居的名字的。而那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迄今所听到的人的声音中,是最温柔的。它让人想起雪花从浩荡的长空悄然飘落。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这温柔的轻唤几乎每晚都响在我的耳边,那不是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