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辰。清溪河畔,谈企渔在散步。
在寓所养病的日子里,他明白了许多事情。几乎数十年的风雨瞬间聚集,又瞬间消散。脑子也实在是过于疲惫了。当他走出户外,才感到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郊野的空气有多新鲜。他走出别墅区,走过大草坪,越走越远,连自己也惊讶了,腿劲竟然还这么好,徒步走了这么多路,脚却一点也不发软。
谈企渔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神使鬼差地来到清溪河畔堆木场的围墙旁。他在残颓的围墙下的一块大岩石上坐了下来。
清溪河其实早几年前已被拓宽,河面宽阔,波光粼粼。不时有小船或长长的拖驳在视野里掠过。夕阳的余晖投在河面上,翻卷着殷红色的波纹。河岸的几棵大柳树在风中梳理着碧绿的长发,飘飘曳曳,悠悠晃晃,优哉游哉。
突然,他的视野里,出现一张纸箱片,浮在河岸旁的水面上。他“哦”地一声,身心仿佛飘飞起来。往事复映在眼前……
捡破烂的少年用一支梢头带铁钩的小竹竿去捞那张纸箱片。由于距离较远,小竹竿触及不到,他曲身向前。腿一打软,人便落入河里。他抓住了那张纸箱片,人却在水里乱蹿。不谙水性的少年猛吃了几口水,身子开始下沉。他的鼻腔酸痛难忍,开始出现窒息感。他一手拨水,另一手仍捏紧那张纸箱片。“我不能死呀,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好,那五颗钻石纽扣还没有找到,我无脸去见父亲啊。我不能死,我不能……”少年在心底里呐喊着。这瞬间,从上游的波涛里漂来一段直径有尺许的松木。少年在再一次下沉时,手捞到了那段原木。他双手抱紧那段松木,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随松木漂浮到下游的河滩上。待少年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身旁停泊着一张纸箱片。他把这张纸箱片晒干后,卖给废品收购站,得了五分钱……
风吹来了,他打了个寒噤。飘飞的灵魂重又回到河畔。他“哦”地喊出声来。不是梦,不是想象,而是他少年时代从死神手里逃遁的亲历。对了,已经很久没来这个地方了。久违了。对往事的缅怀使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敏感。“26年了,呵嗬……”谈企渔梦幻般地叹出声来。与此同时,他站起身,想尽可能地接近那张纸箱片,身姿向河岸慢慢倾去。
“谈总、谈总!”一个焦急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谈企渔“刹”住了向前的身姿,回首,见是白依莲。
他不胜惊讶:“是你?白依莲,你到这儿来干啥呀?”
白依莲忘情地抱住他:“谈总,你不能这样呀,公司不能没有你呀……”她伏在他的肩头抽泣起来。
谈企渔双手压在她微颤的肩头上:“白、白主任,你这是怎么啦?伤什么心哪,我、我不是好好的吗?!”
原来,当谈企渔从别墅区走出来时,正巧被白依莲撞见。她已经好多天没见到谈企渔了。季雨芭出走的事,她当然是知道的,她还听说他为了几颗纽扣损失了一笔巨款。那一刻乍一见,谈企渔老苍多了,精神似乎很沮丧,她放心不下,就一直尾随着他,而他却浑然不觉。
白依莲止住抽泣:“谈总,你不能糊里糊涂地离开我们。我刚才看到你要投河……太可怕了。”
谈企渔才恍然悟出她反常的原因。他笑了:“你呀,白依莲,总改不了冒冒失失、痴痴迷迷的毛病。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大家呢?我刚才不过是对水面上那张纸箱片感到好奇而已,别无它想呀。”他的手臂朝前一指,那张纸箱片已飘浮到前面,差不多要望不见了。
白依莲的情绪已恢复正常,她抬手取下脖子上那条坠着蓝色纽扣的项链,递给谈企渔:“谈总,物归原主。这颗纽扣是你的,我现在把它还给你。我还要谢谢你,是你激励我重新认识了生活,让我恢复了婚恋的勇气。我从心里头感谢你。”
他的眼眸藏着喜悦:“看得出,白依莲女士重新找到了生活的阳光。作为总经理,作为你的老同事,我为你感到由衷的高兴。什么时候分发喜糖啊?”
白依莲低垂着头,猛然间抬起泪眼:“快了。谈总,我也盼你能早日……”
谈企渔拍拍她的肩膀:“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谢谢你的关心。我嘛,不会总这个样子的,我会尽可能地努力,我不会让你、让大家失望的。不过,爱情啦,婚配啦,总得讲究个‘缘’字。”
他俩沿着堆木场围墙下的小路徜徉。
在岔路口,两人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