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明显多了起来,初秋了。
这天,细雨初歇,天宇放晴。谈企渔骑着那辆旧嘉陵在街上缓慢行驶。在驶近一个老巷口时,他的眼睛一亮:巷子里走进一对男女,两人亲昵的样子很惹人眼目。那女子就是公司模特队的特邀艺术指导区美月。和她依傍而行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掉过头时,他看清了他的脸,很英俊,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他知道区美月的丈夫是曾忆砚的报社同事,据说还是个小说家哩。这段时间,模特队的模特儿们在议论,说他们的艺术指导在闹离婚。他暗想,这位30岁的漂亮少妇和丈夫感情不融,会不会和她身旁的英俊小伙子有什么瓜葛?
浮想瞬间,谈企渔骑车和这对男女擦身而过。对方似乎没认出他。不知怎么搞的,自从见到这对男女后,他觉得眼部开始有点不适,似痛非痛,似胀非胀,酸酸涩涩的。他也弄不懂是什么原因。
数天后,他抽了个空档,去医院挂了个五官科门诊。
眼科医师给他查了视力,查看了眼睑又看了角膜,均未发现什么异样。半个小时过后,医师很有把握地告诉他,眼睛没病,只是泪腺孔有点堵塞,无需配药,只要痛痛快快地哭一次,眼部的不适便可消退。
谈企渔就很有礼貌地向医师告辞。
谈企渔痴痴迷迷的时候,给别人的印象是身姿凝固,像一尊人文色彩很浓的历史化石。他没时间也没机会挨近悲伤。闲暇,他也阅读些悲剧小说,看一些哭哭啼啼的影视,但很少有被感动。他有时甚至想,难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情感?显然不是,他也不承认自己腰缠万贯后就成了铁石心肠的人。可是,悲绪和哀情确实已经远离了他,像天上的浮云,伸手怎么去捞。都捞不回一丝一絮。
回到家里后,谈企渔也确实想遵照眼科医师的教诲,痛痛快快地哭一顿。可是未能如愿。一沉浸在往事里,他满脑子的是公司创业时的艰辛、成功时的酣畅,与哀情怎么也搭不着边。
他试着硬撑着眼皮,呼唤更为酸痛的感觉。但直至无法再坚持的一瞬,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既然医师说眼睛无大恙,就让它去吧。不久,他便把“眼疾”的事忘在脑后了。
一天晚上,谈企渔路过别墅区露天小花园后那道绿色篱笆。坐在篱笆附近石凳上的一对情侣的悄悄话飞抵他的耳际——
“不会哭的男子,没有泪水的男子是可怕的。你会哭吗?哭给我看看?”
“哭?这还不容易吗?但现在这种场合不宜哭。会让别人当傻子来耻笑的。”
谈企渔走了过去。前面是寥无人影的旷地。有风轻拂。他在心里大喊:“我成了木头人了吗?我成了木乃伊了吗?我怎么如此没有用,怎么连一点眼泪都掉不下来呢?我好可怜啊,可怜啊!”
没有用的。眼圈根本就红不起来。内心在狂喊,让他的身姿变得有点踉踉跄跄。
回到家,潘姨观察到谈企渔的焦灼,关切地问:“谈先生,你在干什么呀?不顺心吗?”
谈企渔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我想流点眼泪。”
潘姨不安起来:“怎么,你遇到伤心的事啦?”
谈企渔摇摇头否认:“不、不,潘姨,我不是因有伤心事想流泪,而是为流不出泪而伤心。”
潘姨说:“依照我的体验嘛,想想过去的事,想想受过的苦和委屈,或被人欺侮过的事,或许就能……”
谈企渔说:“我也想过呀,可是……”
潘姨凝视他:“谈先生,你被人骂过吗?被人打过吗?你挨过饿吗?受过冻吗?想想。”谈企渔说:“让我想想。”
潘姨的眼眸倒有点湿润了:“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父亲,想想……”
谈企渔的神情开始痴迷起来:“是呀,只能如此,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