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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雅尔塔的生活

安东·巴甫洛维奇对待雅尔塔的态度如何呢?

有一些研究契诃夫的人,援引安东·巴甫洛维奇的一些信件和一些同时代人的回忆录,断言契诃夫不喜欢雅尔塔,不喜欢克里米亚南岸。这种看法失之偏颇。安东·巴甫洛维奇对待雅尔塔的态度,需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方面,他对雅尔塔持否定态度,因为雅尔塔是外省,有小市民气,有庸俗气,因为雅尔塔是富翁和有爵位的显贵们的疗养区。还因为安东·巴甫洛维奇住在雅尔塔很孤单,远离朋友,远离报刊编辑部,远离剧院,远离莫斯科。他经常想念莫斯科(他曾写道:“……苦恼的是没有莫斯科人,看不到莫斯科的报纸,听不到我非常喜欢的莫斯科的钟声。”)。可是,另一方面,安东·巴甫洛维奇认为雅尔塔是一个有海洋性气候的极佳疗养区,那里美丽无比,南方的自然风光令人惊叹。

安东·巴甫洛维奇刚刚来到雅尔塔的时候,在给我的信中是这样描写雅尔塔的:“小盒子一样的旅馆,里面住着可怜的肺结核病人,个个憔悴不堪……那些有钱的懒汉,脸上带有一种毫无价值的贪求猎奇的神情,香水的气味代替了雪松和海水的清香,码头又脏又乱,海上远处灯光昏暗,公子小姐废话连篇,他们来到这里欣赏自然风光,其实他们什么也不懂……”然而哥哥同时认为,雅尔塔比尼斯好得多也干净得多。他作为医生,认为雅尔塔的气候有益于结核病人的健康,他说他知道许多人由于在雅尔塔居住过而恢复了健康。有一次安东·巴甫洛维奇在给索博列夫斯基的信中写道:“目前在俄国所有温暖的地方之中,数克里米亚南岸最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不管人们对高加索的自然风光评价多高。不久前我到普希金峭壁附近的古尔祖夫去过一次,尽管下着雨,还是浏览了那里的美景。”他在给索博列夫斯基的另一封信中说:“雅尔塔发展得日益舒适起来。这儿有自来水,有下水道,电灯也in spe(有希望),铁路就要通车,总而言之,这里有文明的所有奇迹,但是很寂寞。看不到报纸,即便结婚也只能让你陷入极端的忧郁。”他喜爱克里米亚的自然风光,他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栽了各种各样的树,这些树,特别是一些针叶树,都是只长在南纬地带的。然而由于他酷爱俄罗斯中部的自然风光,他还想方设法栽种了一些在冬天落叶的阔叶树。有一次他说,常青树坚硬闪光的叶子,好像是用白铁做成的一样。例如,哥哥在花园里还栽种了北方桦树,这种树在克里米亚是不生长的,但是,经他长期精心护理,到现在也没有死掉。

有一回,安东·巴甫洛维奇在一封电报里称雅尔塔为“鬼岛”。有的时候人们以此事为根据,认为契诃夫不喜欢雅尔塔。但是要考虑到,他这样说的原因何在。1898年12月17日,莫斯科艺术剧院首次上演《海鸥》,那是在彼得堡初次演出失败之后。人人都能明白,那天晚上安东·巴甫洛维奇有多么激动,在雅尔塔孤独生活又会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人们给他打来了贺电,告诉他演出获得辉煌成功。大家都很高兴,向他表示祝贺,遗憾他不在莫斯科……我想,安东·巴甫洛维奇在给涅米罗维奇-丹钦科复信时,将他不得不置身于雅尔塔比作流放到基阿沃尔岛的德雷福斯的处境,这种心情应该是很容易理解的。

总之,与其说哥哥对克里米亚不满意,不如说他对克里米亚的孤独生活不满意,对远离莫斯科、远离亲朋的状况不满意,对缺少积极的活动不满意。

1899年,安东·巴甫洛维奇着手在雅尔塔筹建一所大众化的结核病人疗养院。他刚搬到雅尔塔,就看到贫穷结核病人的艰难境况,他们从俄国各地到克里米亚来治病,可是没有钱住昂贵的私人医院和疗养所。他们许多人来找安东·巴甫洛维奇请求帮助,他便尽一切可能地帮助他们。但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样,安东·巴甫洛维奇决定发起募捐,要在雅尔塔盖一所疗养院,等疗养院建成,普通的劳动人民只要交很少很少的钱就可以来疗养和治病。

安东·巴甫洛维奇以雅尔塔一个慈善团体——“外来病人慈善救济协会”的名义写了一个呼吁书,详述到克里米亚来的贫穷病人的艰难处境,请求所有“不论居住在何处的真正善良的俄国人”为贫穷病人捐款。这个呼吁书强调指出:“不管捐款多么微小,哪怕只有几戈比,我们也将敬谢拜领。”

呼吁书在许多报纸上登载,同时印了单行本,安东·巴甫洛维奇把它们分发给朋友和熟人。很多人还受他的委托,拿着收据簿接收捐款。有些人并无收据簿,就直接收款,然后把捐款寄给在雅尔塔的安东·巴甫洛维奇,他收到钱后,立即将收据寄去。

哥哥也委托我在莫斯科收集捐款。奥尔迦·列昂纳尔多芙娜·克尼碧尔、亚历山德拉·亚历山德罗芙娜·霍佳英采娃、我的老朋友杜尼娅·埃弗罗斯的丈夫叶菲姆·齐诺维耶维奇·科诺维采尔等人,也都来帮助我。特别是当人们知道此事的组织者是作家契诃夫的时候,大家更乐意为这项慈善事业捐款。我和我的朋友们在莫斯科收到不少捐款,我把钱都寄、送给了哥哥。

雅尔塔的慈善团体主要由雅尔塔的社会医务活动家组成,他们用募捐来的钱,在雅尔塔的阿乌特卡(我们的别墅也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名为“雅乌兹拉尔”的疗养所。里面有20个床位,患结核病的穷人只要交付很少的钱便可住院疗养。这个疗养所闻名遐迩,总有许多人等着进去疗养治病。

后来的情况表明,这样一个小疗养所对雅尔塔来说完全不够用。于是,安东·巴甫洛维奇又写了一份呼吁书,这次要建造的已经是一个设有40至50个床位的真正疗养院了。为此再次进行了募捐。一个也叫做“雅乌兹拉尔”的疗养院在城郊的山上建成,那里空气极为清新,还可以眺望壮丽的海景。这是当时雅尔塔为贫穷结核病人开办的第一个廉价疗养院。现在雅尔塔还有这个疗养院,并且用安东·巴甫洛维奇的名字命名,因为他为创建这个疗养院做了大量工作。

1900年1月17日,安东·巴甫洛维奇40岁生日那天,他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他当选为俄国科学院刚刚设立的名誉文学院士称号。与他一起当选为院士的有列·尼·托尔斯泰、弗·加·柯罗连科、阿·费·科尼、阿·米·热姆丘日尼科夫等。

科学院承认安东·巴甫洛维奇是一名杰出的作家,这当然是让他愉快的事情,但是哥哥并不真正看重这一称号,基本上是以嘲讽的态度对待之。他在给苏沃林的信中写道:“作家里不会有正式的院士,他们会让作家做名誉院士、首席院士或者头号院士,至于普通院士,却永远也不会给作家,至少一时不会给。他们从来不把他们不了解、不信任的人领进他们的方舟。”

我们家从前的厨娘玛丽雅·多尔米顿托芙娜,退职后住在我们家里,有时对来访的客人讲,安东·巴甫洛维奇现在成了“叶涅拉尔”。对这件事哥哥曾愉快地加以嘲笑。有一次他在信中告诉我这样一个笑话:“昨天我们家来了位重要人物,利瓦吉亚的看门人,玛尔福莎的叔叔,来找我看病。他至少叫了我大约一百次‘大人’,因为老太婆预先告诉他,我现在是‘叶涅拉尔’,也就是院士。”

在另一封信里,安东·巴甫洛维奇除了对院士称号一般表示高兴外,同时还说:“然而,我要是经过一次争吵丢掉这个称号,我会更高兴。而争吵一定会发生,因为饱学的院士十分害怕我们有伤他们的体面。”他的预言准确地应验了:恰好在两年之后发生了“争吵”——1902年马克西姆·高尔基当选为名誉院士,可是后来按照沙皇的命令,宣布这次选举作废,说是高尔基“政治上不可靠”。正如我前面已经提到过的,安东·巴甫洛维奇与柯罗连科一起,为抗议科学院的专横行为,辞掉了自己的院士称号。顺便说一下,1902年5月,柯罗连科专程到雅尔塔找安东·巴甫洛维奇,来和他商量辞掉院士称号采取共同行动的事。

这样,安东·巴甫洛维奇当了将近两年半的“院士须”。他在一些书信里常开玩笑地以“院士须”署名。

1900年1月,我收到哥哥的一封信,从信中得到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我在古尔祖夫,靠近码头和公园的地方,买下一小段有浴场和普希金峭壁的海岸。现在整个小海湾都属于我们了,这里能够停泊小船或者快艇。房子很差劲,不过是瓦顶的,四个房间,前厅很大。一棵大树,是桑树。”我后来看了我们古尔祖夫这个新的小别墅,非常喜欢,特别让人喜欢的是,这是我们自己的一个非常漂亮的海滨浴场。小房子是一所最平常的农舍,天花板又低又矮,然而那里异常舒适而静谧。安东·巴甫洛维奇在一块地上栽种了些新的树木。我们打算在夏天,当雅尔塔天气炎热多尘的时候,就到古尔祖夫去住,把那儿作为别墅。

现在我们有了三座庄园,其中的库丘柯依庄园对我们来说,只具有一种异国风味,因为我们不打算住在那里,特别是现在买下古尔祖夫的小房子以后,就更不会去那里住了,因此决定将库丘柯依庄园卖掉。1901年初,通过莫斯科的维诺格拉多夫委托行,我们卖掉了库丘柯依庄园。买主是佩尔菲莉耶娃,虽然我要求她去查看一下房子,但是她没有去。后来,在那一年年底,佩尔菲莉耶娃去看了库丘柯依庄园,她不喜欢,于是给安东·巴甫洛维奇写信,表示不满意。哥哥将此信转寄给我,请我把钱立即退还给佩尔菲莉耶娃,“不要做任何解释,也绝不要再谈什么”。我把这件事全部办妥,库丘柯依庄园又回到我们手里。以后我们就再没有打算把它卖掉。

安东·巴甫洛维奇去世以后,大家知道他生前对我哥哥伊万·巴甫洛维奇颇有好感,并且很关心他,所以就把库丘柯依庄园送给了伊万·巴甫洛维奇。但是伊万·巴甫洛维奇也从未在那儿住过。十月革命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再过问过这座庄园。自从哥哥去世以后,我一次也没到那儿去过。

安东·巴甫洛维奇在世的时候,许多人来过我们雅尔塔的家里,有作家、演员、画家、音乐家、社会知名人士、科学院院士。我们莫斯科和梅里霍沃的老朋友也来过。而在雅尔塔与安东·巴甫洛维奇来往的人中,大多数是哥哥在雅尔塔生活时期新认识的关系密切的人。

安东·巴甫洛维奇来到雅尔塔的第一年,我们的房子还未完工,当时已享有盛名的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别什科夫)就来和哥哥相识了。这事发生在1899年3月。那时候他们经常见面,谈论文学,谈论创作,彼此印象都很好。从此以后,他们建立起友谊关系,开始有趣而内容丰富的书信往来。

安东·巴甫洛维奇认为高尔基很有才能,会成为一个“大文豪”。由于高尔基本人的请求,安东·巴甫洛维奇在文学上给他许多建议,评论他的作品,指导帮助他。高尔基在信中对安东·巴甫洛维奇表示衷心的感谢,后来还把自己的中篇小说《福玛·戈尔杰耶夫》献给安东·巴甫洛维奇。

1900年春天,艺术剧院到雅尔塔巡回演出,高尔基来到雅尔塔,我才第一次见到他。他当时已经很有名气。我惊奇地对他瞧了又瞧。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一年四季穿着长长的俄罗斯式斜领衬衫(夏天穿白色的,冬天穿黑色的),脚上总是穿着靴子,而且把裤腿塞到靴筒里。总之,从外表来看,他与其说是个作家,还不如说是个工人。但是,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大部分是讲他的经历,讲他漫游俄国的情况,他那色调鲜明的描写,有趣而形象的比喻,叙述故事的整个技巧,就不能不让人钦佩。他那时给艺术剧院所有演员留下非常强烈的印象,大伙儿总爱围在他身旁,听他讲述那一个接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高尔基天生会讲故事,讲得极为出色,极为有趣。

高尔基来到克里米亚以后,经常跟安东·巴甫洛维奇见面,不久他就跟我们亲如一家了。有一次,那是1901年,他在搬到奥列伊兹去之前,甚至还在我们家住了几天呢。当时他由于从事革命活动,受到警察的监视。1901年至1902年的那个冬天,他身体不好,警方允许他在克里米亚居住一冬,但是他没有权利住在雅尔塔城里。然而,我们家不在城里,在城外的阿乌特卡村,所以安东·巴甫洛维奇就写信把高尔基叫来了。那些日子,警察分局长几乎每天都要到哥哥这里来查问高尔基是否在我们家……在这个冬天,两位作家见过许多次面,见面的地点不是在雅尔塔我们家里,就是在奥列伊兹高尔基的“纽拉”别墅。有时候,他们一起去拜访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那一年托尔斯泰也住在克里米亚南岸加斯普尔村的巴尼娜庄园里。

高尔基经常和妻子叶卡捷琳娜·巴甫洛芙娜及孩子们一起到雅尔塔我们家里来,他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叫马克西姆卡,女孩叫卡佳。现在我仍然记得这两个小家伙,他们在我们花园长得很高的青草地里跑来跑去,他们那儿童的欢笑声让宁静的花园生气勃勃。我们花园里有一条长板凳,安东·巴甫洛维奇和高尔基常坐在那里交谈。只要他们单独走开,一定坐到那条板凳上交谈,免得有人打扰他们。我通常知道,要是家里哪儿也找不到他们,那么他们准是在那里,每当要开饭或是喝茶的时候,我就走到我房间的阳台上,冲着花园那边喊道:

“安托沙,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吃饭啦……”

这条板凳在花园里一直保存到现在,现在它的名字叫做“高尔基板凳”。

有一天,高尔基约我和他一起去参加一个革命小组的秘密集会。我知道俄国有一些革命小组,有一些人把自己的全部工作和生命都贡献给了革命事业,可是当时我却远离政治生活。可能高尔基想激起我对政治问题的兴趣,或者甚至打算吸引我参加革命工作。

“我介绍您跟一些好人认识一下……是一些很好的人,”他说,而且特别强调那个“好”字。

我对秘密工作丝毫也不了解,我邀请当时在雅尔塔休养的作家伊·亚·布宁跟我们一起去。高尔基并没表示反对。

我记得,那是个乌黑的夜晚,我们三个人在雅尔塔的街上走。我们走到拉夫尔巷,进了一所楼房,这楼房是一个姓谢列勃里亚科夫家的。我们走上二层楼,那儿有一个相当大的房间,房间里烟雾腾腾,正在开会。一些我不认识的人,穿着都很朴素,正在争论什么。他们说的事情,我听不大懂。再加上布宁老是跟我谈他欠谁欠谁多少钱,显然是给我解闷,他的谈话也妨碍我的注意力。

现在我不记得,当时高尔基在这个会议上发言没有。我只记得有过这件事,这对描绘那个时期高尔基的整个面貌有代表性。现在完全可以推想出来,他是试图使我接近革命小组,但是没有成功。

我在莫斯科也和高尔基见过面。他不止一次到我那里做客。

高尔基非常热爱安东·巴甫洛维奇,认为他是一位高尚的作家。他写的关于契诃夫的回忆录、书信和文章都说明这一点。

早在1895年安东·巴甫洛维奇就认识伊·阿·布宁了,但是直到他住在雅尔塔的时候才与布宁见面。布宁比安东·巴甫洛维奇小10岁,出身于破落贵族家庭,只靠文学工作维持生活。

我认识布宁,和认识高尔基一样,也是在1900年4月艺术剧院到雅尔塔巡回演出的时候。布宁很有修养,思想敏锐,活泼愉快,给我的印象非常好。他当时作为诗人和小说家活跃在文坛上,是一位即兴赋诗的大师。

安东·巴甫洛维奇对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布宁深有好感,与他十分亲近。当布宁住在雅尔塔的时候,安东·巴甫洛维奇每天都请他早些到我们家来。他们整天在一起交谈。他们俩都喜欢含蓄的幽默,喜欢开玩笑,常常一块想出一篇逗笑的短篇小说的详细情节,哥哥的书房里时常传出他们响亮的笑声。布宁朗读安东·巴甫洛维奇早期的一些幽默作品,朗读得好极了。起初哥哥总是竭力忍住笑听布宁朗读,但是,不管他怎么忍着,听着自己过去写的那些短篇小说,最终还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安东·巴甫洛维奇给布宁取了个外号,叫他“布基顺”,有时还在这个名字前后加上几个词,叫他“法国议员布基顺先生”。

有一次,在1900年12月底,布宁来到雅尔塔,哥哥邀请他来我们家住。他住在我们家楼下的一个房间里。通常我在过圣诞节假期时也住在雅尔塔。当时安东·巴甫洛维奇不在家,到尼斯去了。安东·巴甫洛维奇不在,我和母亲过节,感到闷闷不乐,所以布宁来得正是时候。他极大地活跃了我们的生活,冲淡了我们的寂寞。

我给在尼斯的哥哥寄过一封信(1900年12月28日),这封信是以布宁写的一首玩笑即兴诗开头的:

忘却那冰天雪地,

我径直奔向南方。

此地也异常寒冷,

我和布宁围炉膛。

凭窗眺望与散步,

活像两只小绵羊。

据我看,这最后两行很俗气,但是布宁却认为这两行最好,这首诗是他刚刚替我写的!谈谈你的意见。布宁来了,住在我们家楼下……

新年一见面,布宁便给我写了这样一首即兴诗:

玛莎姑娘笑开颜,

年轻时光须尽欢。

劝君长乐无寂寞,

婚后岂能得安闲!

在布宁住在我们家的那些日子里,我和他成了好朋友。他开玩笑地管我叫“阿玛兰达”,管他自己叫“唐·津扎加”,这两个名字都是从安东·巴甫洛维奇的短篇小说《艺术家的妻子》里借用来的,那篇小说收在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美利波美娜的故事》里。有的时候,布宁模仿已故的列维坦,管我叫玛法。

我愉快地度过假期,回莫斯科去了,布宁继续住在我们家里,因此我很感激他,不然我们的母亲就完全孤单一人了。我们想,要是安东·巴甫洛维奇不在国外耽搁,布宁在雅尔塔就能见到他了。

布宁开始往莫斯科给我写信,从此我和他便保持友好书信来往,一直持续了十多年。我在此引用布宁给我写的一些信,或许可以披露布宁对安东·巴甫洛维奇的态度,因为他在信中经常提到安东·巴甫洛维奇,那时他对安东·巴甫洛维奇的热爱是真挚、深厚和细腻的。

下面是布宁一些信件的片段:

非常对不起您,亲爱美丽的阿玛兰达,不过我确实很忙。时间一闪而过,连它的尾巴都抓不着,因为我过的是勤劳的、超俗绝欲式的生活。我读书,思考,幻想,有时写些东西,随便吃点什么,坐在桌边和亲爱温和的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聊天,跑邮局……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身体康健,只是嗓子有点儿肿,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奇怪的是,安东·巴甫洛维奇没有给您来信。他又像以前一样,很快很快就要回来了吧……

要是您在这儿的话,我会给您讲许多我最近想出来和看到的优美动人的故事。多少首即兴诗都白白溜掉啦!……

请您描述一下《三姐妹》的演出情况,向克尼碧尔一家代为问候。再见,阿玛兰达。

您的唐·津扎加

1901年1月22日于雅尔塔

亲爱的玛丽雅·巴甫洛芙娜!2月13日,星期二,我坐轮船离开阿乌特卡,在堤岸上我看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我怕自己经常胡闹惹得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讨厌,就到“雅尔塔”旅馆去住了,一直住到现在。星期二,瓦尔瓦拉·康斯坦丁诺芙娜收到安东·巴甫洛维奇从敖德萨打来的一封电报,说他已在路上。也就是说,这真是太巧了。我们只担心安东·巴甫洛维奇是否经得住旅途的颠簸。

他星期四夜间到家,星期五早晨便打电话叫我到他这里来。我星期五、星期六和今天,天天都在他这里;当然了,这是他的愿望,可不是我赖着不走。他对我很好,我跟他在一起感到十分愉快。我现在还在这里,就说明是他留住我不放。我没有把行李搬到阿乌特卡来,因为反正快要动身离开了。

安东·巴甫洛维奇前几天有些倦容,然而今天脸色很好,愿上帝让他健康地活上一千年!亲爱的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很幸福,也很健康。您怎么样,亲爱的玛法?

安东·巴甫洛维奇原来让我写信告诉您好多事,可是后来他又决定亲自写。好啦,再见吧,亲爱的阿玛兰达。

您的伊·布宁

1901年2月18日于雅尔塔

问候克尼碧尔……顺便问一句,她在彼得堡吗?

亲爱的玛丽雅·巴甫洛芙娜,千万不要因为我没有回信而生气。我这么长时间没给您写信,自己也觉得难受……

我可能在离开雅尔塔的时候,或者在轮船上给您写信说过,亲爱的安东·巴甫洛维奇可亲可爱,他比以前健康和愉快多了。可现在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因为没有收到他的来信。艺术剧院的成功让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您的津扎加

1901年3月3日于敖德萨

安东·巴甫洛维奇还是叫我“布基顺”。这名字确实好吗?

亲爱的阿玛兰达,谢谢您的见爱与邀请,紧紧吻您的手,然而我不知道能否去雅尔塔。是啊,该平静一下,也该回家了,真是没有办法,整天见到的又是“车厢、餐室、煎肉排”、列车服务员……在雅尔塔当然不可能写作……或者说可能性很小吧。而重要的是您在雅尔塔住的时间长吗?当着上帝说,我并不隐瞒,很想见您,想见雅尔塔,想见安东·巴甫洛维奇……然后跟你们一块儿去远航,一直到温暖的春天来临再返回俄罗斯。这该多么美妙啊!但是……当着上帝说,我不知道能否如愿……总之,我再考虑考虑。

您不必为安东·巴甫洛维奇担忧。在前一封信里我对您什么也没隐瞒,我用“比以前”几个字,实在是因为安东·巴甫洛维奇从来也未给人一种最健康的印象。

我很怜悯奥尔迦。其他人看来没有什么可怜悯的。而且总的说来,他们的演出毕竟取得了巨大成功啊。

我仍旧等待着您的来信,身体怎样,情况如何?我再好好想想吧。请您千万不要以为,我不愿意前去拜访。

我的孩子有点病。而且一般来说我很愁闷。只与妻子匆匆见过一面。

您的伊·布宁

1901年(3月中旬)于敖德萨

亲爱的阿玛兰达,我很久没有写信了,您不要以为我这一时期没有惦记着您,只因为我的生活确实狼狈不堪。您在雅尔塔仍旧有些情绪不佳,老实说,我真有点儿心疼……这一个半星期满可以过得好些。我还是怀着极大的热诚想念雅尔塔,想念您,想念克尼碧尔,想念“安托沙”,想念那里的一切。

安东·巴甫洛维奇的身体怎样?他在哪儿?他如果已经到莫斯科,那将要在莫斯科住多久?我在家乡的巢里感觉良好……我写了许多诗,有的诗还写得不错……

完全忠于您的伊·布宁

1901年4月28日于图拉省卢克亚诺沃

亲爱的阿玛兰达,我常想您,一想到您就感到十分愉快!我非常忙,因而很久未给您写信。您给我寄来的是一封绝妙的信,您写的信不亚于您的哥哥。我准备到莫斯科去,希望在那儿能见到克尼碧尔和安东·巴甫洛维奇。他给我写过信,然而信是这样开头的:“亲爱的、劝人为善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布基顺先生!……”由于“劝人为善”这几个字,我差一点儿抱怨起他来……来信请寄莫斯科。朋友们都喜欢我,我去莫斯科,将住在捷列绍夫的别墅里。以后我的地址是:莫斯科,清水塘,捷烈霍夫宅,捷列绍夫转我收。

……问候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和所有住在可爱优雅的白色别墅里的人。

完全属于您的伊·布宁

1901年5月28日于叶弗列莫沃

您能见到库普利沙吗?请转达我对他的亲吻。

亲爱的玛丽雅·巴甫洛芙娜!您怎么不来信?您的心情怎样?我来到莫斯科以后,听到有关安东·巴甫洛维奇完全出人意料的消息。我去过安娜·伊万诺芙娜那里,她说,他走时很高兴。我的愿望您是知道的,我衷心希望他们的婚姻给你们所有的人在各方面都带来好处。请您给我写点什么吧,问候亲爱的、令人尊敬的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

伊·布宁

1901年(6月初)于莫斯科

亲爱的玛丽雅·巴甫洛芙娜,很久没给您写信了,因为我又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我待在父母身边,每天早晨游泳,午饭后在槭树林荫道的树荫下睡觉,看很多书……剩下的时间我就与诗神交谈。我一心想的就是胜过托尔斯泰!

亲爱美丽的阿玛兰达,我看了您忧郁的信,由衷地怜惜您。我一夏天都在为您物色对象,但没有一个合适的!等到冬天再说吧,我几乎整个冬天都要在莫斯科度过。您的亲爱的、著名的哥哥给我寄来一封信,但是像以往一样,关于身体情况只字未提。马乳酒的效果如何?请您来信一谈,我非常爱你们大家。而且请多写些您自己的情况,您如何在雅尔塔度过时光?当然,请您替我向那对新婚夫妇、向尊敬的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向你们全家人和熟人致以最深切的问候。

忠于您的伊·布宁

1901年7月7日于卢克亚诺沃

亲爱的朋友,我好久没有回信,请您原谅。我待在农村家里人身边“创作”。现在我要到莫斯科附近去……您生活怎样,安东·巴甫洛维奇和妻子在哪儿,请来信谈谈。请您写封信吧,我非常想知道您的情况,写什么都行……

您的布宁

1902年6月2日

我坐在塞瓦斯托波尔海滨公园紧靠水边的长凳上,海水冲刷着岸边,哗哗地响,对面的太阳渐渐沉向大海,一条耀眼的光带映在海面上,在夕阳淡黄色的余辉中,柔和的海风扑面而来。

第二天,也就是从离开古尔祖夫开始,我就陷入忧愁之中,甚至浑身都觉得疼痛。我又踏上旅途,无休无止地赶路,昨天也好,今天也好,身边连一个稍微亲近点的人也没有。孤独的生活几乎让我落泪。而且,跟我亲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总共不超过十个,您是其中之一。昨天我甚至想再到古尔祖夫您那里度过一个晚上,因为孤单一人实在可怕,最近我郁闷极了……

您的伊·布宁

1902年8月2日于塞瓦斯托波尔

可亲可爱的阿玛兰达,请您写信告诉我,安东·巴甫洛维奇的身体怎样?他在哪儿?我听说他身体不大好,心里觉得非常非常难过……

忠于您的伊·布宁

1904年7月5日于卢克亚诺沃

亲爱的、最令人爱戴的朋友,这噩耗好比晴天霹雳使我震惊。我这儿也有忧伤——母亲得了格鲁布性肺炎,她的年纪已近70.因此我没能也不能到莫斯科去,可是请您记住,这几天我的心情和您一样悲痛,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完全忠于您的伊·布宁

1904年7月9日于卢克亚诺沃

后来,伊·阿·布宁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过,他是如何得知安东·巴甫洛维奇去世的消息的:“我骑马来到村里的邮局,取了报纸和信件之后,顺路到铁匠那里给马换一个掌。那天很热,草原上死气沉沉,天空暗淡,刮着灼热的南风。我坐在铁匠铺的门槛上打开报纸,突然,仿佛有一把冰刀刺入我的心窝……”

安东·巴甫洛维奇去世几年以后,我准备出版哥哥的书信,请伊·阿·布宁写一个前言。他表示同意。后来,1911年9月25日他又给我来信解释说:

……我从瑟京那里取来安东·巴甫洛维奇的书信,很快看了一遍,又还给他去排印。这些信件好极了,这么多资料足够写个长篇文章。然而我又犹豫了:我需要为它们写序吗?我思考再三,得出的结论是:不需要。我能在序言中说什么呢?对信件夸赞一番吗?完全没有必要。这些信件对了解安东·巴甫洛维奇的生平、对他做出评价,以及树立他的形象,都是极为珍贵的资料。可是要树立形象,就不能只出版一套书信集,而是要全集,还必须加上许多其他的文献资料。在这种情况下,序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请您回信谈谈您的意见。我想您会赞同我的想法,另外,最重要的是应该把书信尽快出版。

请代我问候叶甫盖尼雅·亚科夫列芙娜。

热诚忠于您的伊·布宁

我采纳了伊·阿·布宁的意见,于是,弟弟米哈伊尔·巴甫洛维奇在每一卷书信前面都写了一个关于安东·巴甫洛维奇的简略生平,代替了序言。

在后来的年代里,我跟伊·阿·布宁便很少见面。他再次结婚以后,就不常到克里米亚来了。我和他的书信往来也几乎没有了。十月革命以后,我们便完全断绝了关系。尽管布宁在图拉省农村有一座父母留下来的不大的古老庄园,然而他既不是资本家,也不是地主。他只靠自己的文学劳动为生,而且手头总是拮据不堪。但是,伊·阿·布宁不能理解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因而侨居国外,并在国外度过了他的余生。他有才华,热爱祖国,可是不肯放弃他的某些观点,凄凉地结束了一生。1953年他在国外去世,终年83岁。

在结束对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布宁的回忆的时候,我可以补充一句,《俄罗斯思想》杂志1902年7月号曾发表过布宁的一个短篇小说《会见》,这篇小说是献给我的。

经常到雅尔塔我们家里来的还有一位有才华的作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库普林。安东·巴甫洛维奇跟他也很亲近,时常夸赞他的作品。他跟布宁一样,也比安东·巴甫洛维奇小10岁。他一生很苦:当过军官,做过演员,充任过土地测量员……

从1900年起库普林常到我们家里来。他对安东·巴甫洛维奇十分热爱和尊敬。1901年,他已经是一位颇有名望的作家。他曾赠给安东·巴甫洛维奇一本自己的小书《小型艺术》,书上有这样的题词:“怀着十分忐忑不安的心情献给最令人敬重的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作者。”

有一年春天,库普林来到雅尔塔,可是并不住在城里(他当时经济上很困难),而住在阿乌特卡村,离我们不远。他在一所乱哄哄的住宅里租下一间屋子,在那儿很难写东西,于是安东·巴甫洛维奇建议他到我们家里来写作。库普林就在哥哥书房下面、楼下的餐厅里写作。顺便说一句,库普林就是在这间屋里写成了著名的短篇小说《在杂技场上》。

库普林和布宁两人很友好,经常一块儿到雅尔塔来,因此我有时开玩笑地管他们叫做“两个阿亚克斯”。我跟库普林也像跟布宁一样友好。

例如,库普林给我写过这样一封信:

您记得,波德莱尔曾经说过:

“……每逢我遇见一位纯洁优雅的温柔女子,我就愿意爱戴她,并且感动得流泪。”

……我对您总怀有这样类似的感情。我经常经常想到您……我高兴的是,您允许我这样。

布宁和库普林在给我的信中时常彼此开点小玩笑。布宁写道:“听说您跟库普林卖弄风情,我很不满意。我想,这个魔鬼已经走了吧?”

库普林就写道:“请您告诉瓦尼奇卡·布宁,我要是他的话,我会恨所有跟您来往的人,不过我对他却宽宏大量……”

我记得库普林参加了安东·巴甫洛维奇的葬礼,他的泪水不住地顺着脸往下流。他情真意切地热爱安东·巴甫洛维奇。他写的关于我哥哥的回忆录饱含热情。后来,我筹备出版哥哥的书信遗产,他帮助我在彼得堡搜集安东·巴甫洛维奇的信件。

库普林十月革命后也曾侨居国外。但是,他离开了祖国和人民,感到难过,于是他向苏联政府提出申请,要求返回祖国。他回国时已经年老多病,不久,于1938年便在莫斯科去世。

十月革命以后我跟他不曾见过一面。

我在前面提到过,我们的老朋友吉利亚舅舅常到雅尔塔我们家里来。有一次弗·阿·吉利亚罗夫斯基写了一首即兴诗,这首诗就写在我们家从小走廊到院里去的那扇门的门框上,诗文如下:

朋友们,你们的家园多可爱,

享受吧,欢乐吧:

沙利克和歪嘴巴的图齐克,

还有那个巴巴卡依呀……

看了这首诗,安东·巴甫洛维奇开心地笑了,并且开玩笑说,那是当时最好的一首诗。

我后来感到很遗憾,因为一时疏忽,在给小走廊再次刷油漆的时候,竟把吉利亚舅舅这首诗给刷掉了。

1899年底圣诞节期间,我们亲密的老朋友伊·伊·列维坦来到我们家里。他当时病得很重。实际上,那是他跟安东·巴甫洛维奇的最后一次见面(假如不算安东·巴甫洛维奇1900年5月到莫斯科探望病中的列维坦那次短暂的会晤的话)。

就在1899年末的那些日子里,列维坦在我们家又创作了一张画,就是油画《月夜里的干草垛》。列维坦作这幅画,是由于安东·巴甫洛维奇跟他谈俄罗斯自然风光时激起的灵感。当时,列维坦坐在哥哥书房壁炉前的安乐椅上,而安东·巴甫洛维奇一边在房间里慢慢地走来走去,一边说,他特别思念俄罗斯中部的故乡景色,因为南方的克里米亚风光虽然美,可是显得冷清。我这时也在房间里。忽然列维坦对我说:

“玛法,请您给我拿一张硬纸来。”

我拿来了纸。列维坦裁下一块像壁炉龛那样大小的纸,把它贴在炉龛上,接着拿出颜料,画起来。他只用了大约半小时就画成了。画上画的是田野上的草垛,背景是割草季节的月夜,远处是树林。他在画的右下角写了几个字:“伊·列维坦赠安·契诃夫。”就这样,朋友的这件礼物后来永久留在壁炉龛上了。

哥哥的书房里还挂着列维坦的另外两幅画,一幅是1885年在巴勃基诺完成的《伊斯特拉河》,当时我们跟列维坦一块儿住在那里,另一幅是《橡树和桦树》。这两幅画都是列维坦送给安东·巴甫洛维奇的,不论我们住在哪儿,莫斯科也好,梅里霍沃也好,雅尔塔也好,哥哥一直把它们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列维坦送给我的几幅画挂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常到雅尔塔我们家里来的还有费多尔·伊万诺维奇·沙里亚宾。他爱安东·巴甫洛维奇,对他的作品推崇备至。沙里亚宾每在艺术剧院看过安东·巴甫洛维奇的一个新剧,都要给他拍电报,表示赞赏和感激。

哥哥喜欢听沙里亚宾唱歌,因此沙里亚宾每次来总为他唱很多歌。沙里亚宾到雅尔塔我们家里来毫不拘束,我们家里没有人给他伴奏,他就自己一边弹着钢琴一边唱。他唱的俄罗斯民歌很美,有的抒情甜蜜,有的雄壮奔放,还有的幽默滑稽。他唱得那么动人,那么优美,那么热情洋溢,让人一连听几个小时也不厌……安东·巴甫洛维奇喜欢沙里亚宾那无比动听的歌喉。

演员中常来的有巴·尼·奥尔列涅夫,他一直请求安东·巴甫洛维奇为他写一个剧本,以便到国外巡回演出;还有在《海鸥》剧中第一个演尼娜这个角色的科米萨尔热夫斯卡雅;另外,有莫斯科大剧院过去的男歌唱演员维·谢·米罗柳博夫(艺名米罗夫),他出版过《大众杂志》,安东·巴甫洛维奇在这个杂志上发表过短篇小说《主教》和《新娘》。

有时,一些安东·巴甫洛维奇早就认识,并且一向热情相待的作家,只要到雅尔塔来,就会到我们家里来做客。这些作家是:德·纳·玛明-西比里亚克、尼·德·捷列绍夫、科学院院士作家和进步司法家阿·费·科尼,还有一些作家是哥哥在雅尔塔生活时期才相识的:列·尼·安德列耶夫、维·维·维列萨耶夫、斯·加·斯基塔列茨、叶·尼·奇利科夫、诗人康·德·巴尔蒙特、剧作家谢·亚·纳依捷诺夫,安东·巴甫洛维奇对纳依捷诺夫的剧作特别赞赏。

作家尼·格·加林-米哈伊洛夫斯基很招人喜欢,常来拜访安东·巴甫洛维奇。他是著名的道路工程师,那时他设计过从克里米亚南岸通向雅尔塔的铁路工程。哥哥推崇米哈伊洛夫斯基的作品,认为他是有才华的作家。像鲍·亚·拉扎列夫斯基这样的文学家也常来登门拜访,他们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常弄得安东·巴甫洛维奇疲惫不堪,可是他宽以待人,特别客气,从来不让他们看出他的倦意。只有在他们走后,他才跟我们抱怨说,他头疼得厉害,他们搞得他不能工作。然而可悲的是,这种男女来客还不少,连我们家人都难于让安东·巴甫洛维奇摆脱他们的干扰。

我在前面提到过,1901年至1902年那个秋冬季节,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住在克里米亚南岸。他住在加斯普尔的巴尼娜公爵夫人的庄园,距雅尔塔12俄里。安东·巴甫洛维奇多次到加斯普尔拜访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没有到我们雅尔塔的家里来过。

托尔斯泰在加斯普尔得了重病。哥哥经常去看望他,他自己也是个病人,不能作为医生在托尔斯泰病榻旁边守护,因而感到很难过。他很爱戴托尔斯泰。托尔斯泰病重期间,安东·巴甫洛维奇成为莫斯科报道他真实病情的来源,因为当时沙皇政府极力对人民封锁托尔斯泰的真实情况。

时常来看望我们的还有作家兼医生谢尔盖·亚科夫列维奇·叶尔帕季耶夫斯基,他也在雅尔塔盖了房子。安东·巴甫洛维奇曾跟他共同为帮助外来的贫穷结核病患者而奔波,为给他们创建费用低廉的疗养院操劳。

安东·巴甫洛维奇由于身体不好,在雅尔塔没有再从事实际的医务工作。可是阿乌特卡的病人,以及外来的大学生,经常找他看病,他一向免费治病,对谁也不拒绝。他的写字台上总放着听诊器、叩诊板和看病用的小槌子。那时,经常有些滑稽的事情。有一次,一个陌生人来找他,请求看病。哥哥解释说,他已经不行医了,那个人还是一再请求,怎么也不肯走。于是安东·巴甫洛维奇只好为他检查,听诊。看完病,那人在桌子上放了4个10卢布的金币。哥哥很生气,并且又向他解释一遍说,他现在不开业行医了,同意为他检查也只是个例外,还说这40卢布等于是对他的侮辱……过了一会儿,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看出客人来自殷实之家,他说:

“啊,不过,请您别着急……”

他拿出为贫穷病人接收捐款的收据簿,写了一张收到这位客人40卢布的单据,把这些钱作为救济贫穷病人的基金了。那个人起初拒绝拿收据,可是后来还是说:

“啊,不过,这毕竟是作家的墨迹呀。”于是他把收据拿走了。

安东·巴甫洛维奇在雅尔塔生活时期,在文坛上声望非常高。例如,伏尔加河上有一艘轮船便以“安东·契诃夫”来命名。美术明信片上也印着安东·巴甫洛维奇的肖像。敖德萨的报纸纷纷报道作家契诃夫抵达敖德萨,然而他当时根本哪儿也没有去。在某地的某轮船上,不知一个什么人自称是作家契诃夫,向别人借钱,于是大家毫不犹豫地把钱掏给了他。还有个人,也自称是作家契诃夫,追求一位姑娘,结果安东·巴甫洛维奇收到姑娘父母的一封信:他们责怪他,说他把年轻姑娘们搞得晕头转向,云云。总之,一些巧于钻营的人利用契诃夫的名字干他们的勾当,因为这个名字能博得读者的好感……

在雅尔塔,安东·巴甫洛维奇那时的声望特别高。他在堤岸上散步,身后不太远的地方总跟着一群崇拜者,或者说得确切些,跟着一群崇拜他的女人。在雅尔塔有许多这样的人,我们家人给她们取了个专用绰号,叫做“安东诺夫卡”。这些“安东诺夫卡”是安东·巴甫洛维奇诚心诚意的“崇拜者”。她们想看见作家契诃夫,跟他说上两三句话,帮他从城里拿回点什么东西,或者送送他,还有的人干脆守候在我们家围墙旁边,就为看一看在花园里散步的契诃夫。有些时候,还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安东诺夫卡”,一连几个小时站在我们庄园四周雕花围墙旁边。她们期待着,看契诃夫是不是要进城散步,是否要到花园里去……这种事让安东·巴甫洛维奇很难堪,因此他若进城散步,总是尽量找朋友或者亲近的熟人结伴同行。

有一回,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个时期,在阿乌特卡的沃隆佐夫宫的狮子露台上有时举办音乐会。夏日的一天,安东·巴甫洛维奇、克尼碧尔和我,三个人一块儿去那里。音乐会开始之前,我们坐在一张小桌旁边喝茶。当时人很多。忽然,有个人从一张小桌旁边站起来,大声地说了一句“欢迎作家契诃夫莅临我们中间”之类文绉绉的话。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看我们。安东·巴甫洛维奇一下子飞红了脸,站起来,走出去了。我们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便去找他,后来在花园里找到了他。他心情很不好,不愿再去听音乐会,结果我们没听成音乐会就回家了。

我顺便再讲一件有趣的小事。有一次我跟安东·巴甫洛维奇一块儿乘火车,记不得是到哪儿去了。有两个男人跟我们同坐在一个车厢里。起初大家东拉西扯地闲聊。谈到文学的时候,这两个旅伴忽然提起作家契诃夫。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恰好刚在某个火车站上买了一本杂志,上面刊登着安东·巴甫洛维奇的一篇小说(现在我不记得是哪一篇了)。

“您读过契诃夫的作品吗?他可真是个好作家,我建议您看看他的作品!”其中一个旅伴对安东·巴甫洛维奇说。

另一个旅客也赞成他的意见。我简直忍不住想笑,偷偷瞧了哥哥一眼。他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有那微微眯起的眼角显露出,他也在忍着笑。

“嗯……是吗?……曾经……”安东·巴甫洛维奇含含糊糊地答道。

“喂,您怎么看?他可是当代一位优秀作家呀!”

“嗯……不知道……不太了解……”安东·巴甫洛维奇又回答说。

那两个人继续向哥哥证明和讲述契诃夫文学作品如何如何好。安东·巴甫洛维奇静静地坐着,听着,不时地咳嗽一两声,哼哼哈哈地支吾搪塞:“嗯……嗯……”

我真恨不得把实情告诉他们。

“安托沙,”我悄悄地对他说,“得了,你告诉他们你是谁吧……”

“嗯……”他一边回答一边摇头。

“得了,安托沙!……”我对哥哥仍不放松。

可是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似的。我不吭声了,然而时不时地听见那两个旅伴谈论契诃夫的创作,我就又轻轻捅一下哥哥的腰。

“你听……”

过了一会儿,我们就要跟他们分手了。我对哥哥说:

“你就让我告诉他们你是契诃夫吧!”

他又两眼含笑地瞧了瞧我,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我不敢不服从。我们跟那两个旅伴分手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在车厢里他们正是极力让契诃夫本人相信,安·巴·契诃夫是俄国文坛上一位优秀而引人注目的作家,他的作品值得他自己好好读一读!

看来,这件趣事让安东·巴甫洛维奇感到开心,没让他不高兴,因为他明白,他们谈论他时,感情质朴、真挚,毫无虚假堂皇的言辞。

总而言之,仿佛诸事顺遂。我们全家人生活得和睦、安宁。安东·巴甫洛维奇早已成为公认的文学和戏剧的杰出艺术家。他笔下的每一篇新作问世,都是文坛上的一件大事。这样的作品有中篇小说《在峡谷里》,短篇小说《带小狗的女人》、《新娘》,剧本《樱桃园》。

要是安东·巴甫洛维奇不得病,他的身体不是一年不如一年,那么一切该有多好啊。说实在的,对他的身体状况,我们这些生活在他身边的亲人倒感觉不那么敏锐,不像旁人,也就是我们的朋友和熟人,偶尔见到安东·巴甫洛维奇时看得那样清楚。安东·巴甫洛维奇时常闹些小病,过后又好了,感觉身体不错,不知怎么的,我们甚至对这种情况有点儿习以为常了。然而,不用说,安东·巴甫洛维奇的健康一直是我们家人时常担忧的事情。最后几年,哥哥的病情日益严重,伤及肠胃,连吃的东西也须有所选择了,因此我遵照医嘱每天为他制定专门的菜谱。例如,我给他烧过一种特别的清汤,装进瓶子,浸在开水锅里,哥哥很喜欢这种汤。我们每个人,我也好,母亲也好,克尼碧尔也好,都为维持安东·巴甫洛维奇的健康费尽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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