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杨大虎飞仪表课目穿云下降偏了航,指挥员叫他采用“十度修正法”矫正,反而越修越偏,倘若不是指挥员果断处置,后果将不堪设想。杨大虎在汇报时,把发生事故征候的因由归结为——思想一时开小差儿。指挥员本着“引以为戒”的精神,在飞行后讲评时雷霆般地训了他一顿。杨大虎虽说脸发烧,头冒汗,肚子里却大气不出,尤其那轻抿着的嘴唇掩饰不住透露出的一种庆幸感。队伍刚一解散,他便夺路朝宿舍跑,生怕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来。
“大虎!”大队政委朱国光蓦地喊住他。
杨大虎猝然止步。他先是一惊,扭头见是朱国光,心里便一块石头落了地,随即嘻嘻一乐:“政委,有什么指示?”他说话时虽然不失军人的仪表和对对方尊重,但语调里仍然流露出几分戏弄的味道。
杨大虎眼里的朱国光,两年前还是个机务中队指导员。据说他调来后颇有些抱负,飞行员上业务课他都要听,每次飞行不论飞什么课目,指挥员有什么要求,发生了什么问题,特殊情况下的处置方法,他也要一一记在本子上,刻在脑子里。然而,据说终归为据说,自己刚调来还没有身感目睹。况且,他毕竟是个“旱鸭子”,隔行如隔山。根据前几年的领教,有些政工干部是“运动员”出身,口号喊得震天响,遇事比人左三分,可是一玩真格的,就不行了。难道朱国光果然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哼,看不透……
“嗳!哪能叫什么指示,随便聊聊嘛。”朱国光三十多岁,素来心宽体胖,待人处事亲切随和,与飞行员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但是,朱国光终究是搞“政工”的,“心理学”上很有些造诣,他对于杨大虎发生事故征候的原因有他自己的思维逻辑:杨大虎说他偏航是因为昨天收到爱人将要来队的信,思想开小差儿,如果从年轻人角度看好像合乎情理——正是“粘糊儿”的时候嘛。可是,思想开小差儿只是瞬间的事,指挥员明明提醒他采用“十度修正法”,为何不能奏效呢?那,究竟是杨大虎的思想出岔子还是属于技术问题……他下意识地看着杨大虎,微皱的眉宇突然绽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虎,走,带我‘教练’一家伙去!”
“啊!”杨大虎听后一怔,呆滞的目光里充满狐疑,悻悻地说:“你给我开什么国际玩笑!”
“走吧!诚意难却嘛。”朱国光不容分说,将杨大虎拉到地面练习室。他先发制人地说,“大虎,我自选个题目,你先给我示范示范。”杨大虎无奈地爬上座舱练习器。朱国光娴熟地伸手打开起动开关,五光十色的指示灯和浩如繁星的仪表从黑暗中钻了出来,荧光闪烁。他自导自演地说:“老课目,飞仪表。”
“嗯。”杨大虎懵懂地应诺着,心里像揣着个闷葫芦,一时弄不清朱国光的用意。
突然,耳机里响起朱国光的声音:“02号,本场穿云下降方向180°,全罗盘指0°,你现在航向多少,请回答。”
杨大虎不敢怠慢地看看电罗盘,急忙回答:“航向170°。”
“02号,你偏航了,采用‘十度修正法’修正!”朱国光的声音洪亮严肃而不容置疑,俨然像指挥员下达的命令。
“02号明白!”杨大虎回答完毕,心里不由一阵紧张,意识到朱国光叫他示范的课目,正是自己偏航中出现的难题的重演,莫非是他在考我……
恰在这时,朱国光把头探进来,一本正经地问:“大虎,第一步是不是判断飞机的位置?”
“嗯。”杨大虎用鼻音支吾着。
朱国光继续刨根问底:“那现在全罗盘指示是0°吧?”
“嗯。”杨大虎心绪紊乱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字眼,似乎怕一张嘴声音会发抖发颤。
“如果我现在的航向是170°,与跑道延长线的夹角是10°吧?”
杨大虎为了避免朱国光没完没了的盘问,索性一压驾驶杆,全罗盘的指针立刻指向350°的位置上。朱国光把嘴凑到杨大虎耳根,郑重地问:“修正反了吧?!”
杨大虎一梗脖子:“没错!”
“哈哈,我说你在空中怎么越修越偏哩,原来是你把方向搞反了。全罗盘应该指向10°,好好想想,对不对?”
杨大虎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儿,同时也为顿开茅塞而高兴,头一勾,缄口认可。
朱国光直瞄直射地说:“那你为什么把技术问题硬往思想上拉?”
杨大虎羞赧地瞄了朱国光一眼,坦率地说,“还不是怕人笑话咱不行。”
朱国光满脸放笑地说:“这话嘛倒像那么回事。不过,鼻子还是要刮的,因为你这一打埋伏不要紧,不仅攥着巴掌叫我猜,我们的指挥官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头呢!”
“知错就改,我去坦白交代!”杨大虎挺身而起。
朱国光一把将他按住:“不用了,晚上开会我负责讲明好了,趁这点功夫再一起研究一下正确使用‘十度修正法’。”
“好!”杨大虎一冲动,便充满赞叹地说了句,“政委,想不到粉碎‘四人帮’,你们这些惯于搞‘务虚’的人物也搞实际的了……”
朱国光质朴地说:“是呀,‘实际’对我们政工干部是太重要了,不能再吃那不‘实际’的亏了!”
“嘿嘿哈哈……”练习室里响起充满军人气质的笑声,这笑声铿锵而和谐。
1978.12.于北京复兴路1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