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浪华
空军的作者,不管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有两个人是不能忘记的:一个是王世阁,一个就是刘战英。这就同沈阳军区的作者不能忘记田成仁、柳清波,武汉军区的作者不能忘记骆峰,济南军区的作者不能忘记赵骜,兰州军区的作者不能忘记尉立青,广州军区的作者不能忘记柯原、伊增勋……一样。这些在各军区、军兵种活跃过的文艺干部,尽管现在有的已经离退休了,有的转业到了地方,甚至有的已作古,但他们都曾经把自己的心血浇灌到部队年轻的作者身上,他们的业绩永存!正因为有这样一批人,我们军队的文艺创作队伍才像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样,一茬接一茬地茁壮成长着。
记不得什么时候认识刘战英的了。只记得一九七三年后,空军文化部来了个小伙子,满脸络腮胡子,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办事风风火火,浑身上下透着燕赵之士的豪气。他就是刘战英。他三天两头到我们《解放军文艺》编辑部来,了解我们的组稿意图。起初,我还以为是他自己想写点什么。后来才知道,他刚刚接替王世阁的工作,分工专管空军的文艺创作。那时,空军的创作,特别是部队业余创作,远比许多军区、军兵种差。他好像不服气,打算办一拉溜的创作学习班(当时还不叫笔会),抓出一批创作骨干和作品来,打个翻身仗。不过,办学习班谈何容易。一个班,十几个人,时间一到三个月,光住宿费就吓死人。文化部是个清水衙门,哪来这笔款?刘战英还真有办法,他找各军区空军文化部门的领导做工作,说服他们出钱给招待所,硬是把学习班办起来了。从一九七四年到一九八四年他调入空军创作室一直到一九八八年转业,十多年中,他竟办了二十来期文艺创作学习班,参加学习班的年轻作者不下四五十人次!
刘战英也是一名业余作者。如果没有牺牲的精神,那是很难想象他会有如此热情去办学习班的!参加学习班的作者,可以说都是从部队基层选送上来的“秀才”。他们的领导和战友对他们寄以很高的期望,说白了,就是要他们参加学习班后,要拿出成果来,要能在报纸杂志上见到“白纸黑字”。这不仅难为了“秀才”们,更难为了学习班的主持人。主持人手上不掌握报纸杂志,作品能否发表,他说了不算。怎么办?他只有在“秀才”们的作品上下功夫,帮他们把作品弄得“好上加好”。这一来,人家构思没有完成的,他要帮忙完成构思;人家缺乏生活的,他要帮忙补充生活;人家没有题材,他要把自己的题材掏给人家……总之,你得使尽吃奶的力气,让那些业余作者的作品一篇篇都能问世,否则他们回去无脸见江东父老。于是,一期创作学习班下来,主持人想写的好几篇东西,全没了:因为它的构思细节甚至题材,全肢解给了别人。我在《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当编辑十几年,很少写短篇,何也,症结就在此。但我是编辑,为他人作嫁衣裳是我的职责。刘战英呢?他可以这样做,也可以不这样做。毛泽东说得好,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没有点精神还行吗?一期学习班办下来,一批新作品见了报,刘战英欢天喜地得不行,比自己的作品见铅字还高兴!一期又一期学习班办下去,一批又一批年轻作者冒出头,刘战英更是乐不可支。到我们编辑部来,谈起他们,刘战英总情不自禁地说:“那是我们第×期的学员!”口气中充满着自豪与骄傲!这些作者总忘不了铺路人,他们到北京来,准要到刘战英家去拜访。他的家,真是宾客盈门,成了空军业余作者的沙龙。当然,这些人当中也有一阔脸就变者。他们成了名家之后,谈起到战英或刘战英的作品,常常会脸一拉、嘴一歪;“哼,他呀……”有个别的,在刘战英落难的时候,还投井下石呢!可是,刘战英从不计较这一切,他照样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办事风风火火,浑身上上下下透着燕赵之士的豪气!
也许我与刘战英有点缘分吧,一九八九年五月,我们竟然走到了一起,成了中国华侨出版公司的一员。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九八八年年底的一天,刘战英突然打电话找我。那时,他已转业到了全国侨联。一拿起电话,就听到他那震耳的大嗓门:“老黄,侨联新近成立了一个中国华侨出版公司,你是归侨,快来和我们一块干吧!”我一点儿思想准备没有,只得对着话筒支吾了半天。
我是个马来西亚归侨,从感情上讲,自然很愿意为华侨、华人、归侨、侨眷们做点工作。但是,我已经在军队里整整生活了二十七年,部队早就是我的家了!更何况,我当时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第一副社长,军队正需要我!不过,刘战英倒动了真格的,不几天就来我办公室登门当说客。他谈中国华侨出版公司的远景,谈侨务工作的重要性,谈海外侨胞的爱国爱乡感情……硬是把我说动了。就像二十七年前大学毕业的时候,好像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我一样,使我义无返顾地投笔从戎!今天,我要投戎从笔,也有点义无返顾的气概了!这以后的大半年里,刘战英和全国侨联人事部的林佑辉一块,找总政文化部的领导,找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社长,三番五次,费尽了口舌,终于使他们把我放了!不过,到了中国华侨出版公司,我才知道这个刚刚成立的出版社,条件有多么的艰苦。就拿办公桌来说吧,一个人竟没有一个;二十多个人挤在两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夏天彼此间身上的汗臭,都可以清楚闻到。刘战英在部队是空军创作室的副主任,在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编辑,可他依然是在部队当文艺干事的本色,默默地奉献着。他有严重的冠心病,可编的稿子比别人要多,仅一九九〇年一年,就编了七百余万字。这数字,是其他出版社编辑的工作量的十倍!创业是极其艰苦的。看到军龄比我长、在部队条件比较优越的刘战英都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呢!我们常常开玩笑,我一再声明,我到地方来,是他“骗”来的!
刘战英还是个多产的作家,搞专业创作三四年,却有三四部长篇问世。一年一部!我没想到的是,他在当文艺干事、竭尽全力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时候,还能写出短篇来,而且是一篇接一篇的。这些短篇,大部分都收到这本集子里了。这些作品,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实实在在,风风火火,字里行间似乎都可以摸到他那充满活力急速跳动的心。
我从来没给别人作过序,因为我觉得那是名人名家的事。我虽然也是作家,作品也出过几本,但仍是默默无闻者,岂敢去关公面前耍大刀?这次,刘战英把书稿送给了我,还附了一张条子,要我作个序,口气多少带点军人的命令式。这样,我只得从命了,于是,破天荒地写下了上面的话,就算是序吧!
1991年1月19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