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是在看香港凤凰卫视张国荣跳楼的电视新闻时,得知楼下邻居亦然得了非典的消息的,她吓得连窗户都不敢开了。她发现蓝天公寓也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雪儿推开客厅的窗户,窗外的风就呼啸着涌了进来。夜色的风在肆意的舞着窗帘,吹乱了她飘起的长发。她迎着风抽了一支摩尔香烟,不意却呛到了自己。这是她今天抽的第十七支烟,在此之前,她基本是不抽烟的。偶尔顾伟川来她这儿,有时会硬塞给她支烟,让她陪着抽。这些天来,她的心口就一直在堵着,潘月琴那个带有最后通牒的电话,让她在惊悸和不安中度过了那个不眠之夜。那晚她躺在床上,泪无声的涌出,滴落在枕巾上,被毛巾吸干了。她情知或早或晚都会有这一天的。只不过这一天,比她料想得更快一些罢了。她并不知道,那个潘月琴作为第三者插足的既得利益者,有着比旁的女人更加敏感的嗅觉。尽管她在蓝天公寓的套房和室内的电话号码是绝对很少人知晓的,顾伟川来她这儿也从不带他的司机,但还是没有能瞒过她的眼睛。她和他都万万不会想到,潘月琴近段时间已经雇用了私人侦探来秘密跟踪她的丈夫,并用针式摄像机拍下了他们颠鸾倒凤的做爱镜头。潘月琴在电话里说:“我见过你,当我看到你和我的男人在如此豪华的卧室里做爱的录相时,我就想杀了你。可理智让我没有这样做,用我的命换你这样一个小贱人的命,我觉得有点不合算。不过,我要让你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女人。”
“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请放尊重点。”雪儿明知她就是那个潘月琴,可仍然现出无辜的样子,只要是没见到真凭实据,她是说什么也不能认帐的。
“你不就叫雪儿吗?你的原名叫姚雪,连姓都带有色儿味。看了你在浴室里洗澡的照片,我就发现我们有过一面之交,不过,那时,我是你的上帝,你不过是个在华龙大酒店侍候人的服务小姐。不过,凭心论,你还挺性感诱人而且非常漂亮的,我男人还算没看走眼。”
“怎么,你雇人拍我的隐私照片,你怎么能这样?这是违法的,我要控告你!”她急了,在电话里大声吼道。她见过他拿给她看的潘月琴的照片,一个很温柔很小鸟依人的女人,长的不算漂亮,但是却很性感,也很苗条的样子。
“你还有脸和我叫板,小心有一天,我让派出所的警察在被窝里抓你们卖淫嫖娼。”她恶狠狠地说。
“你真无耻!”她气得连说话都哆嗦起来,“我和伟川是有感情的,我并不图他的钱,他真心爱的是我。”
“算了,别自作高尚了。你的这种游戏,当年我也做过,你以为你是纯情少女呢?呸!你以为你是谁,是小凤仙,还是崔莺莺?你什么都不是,你不过是我男人闲着没事时,解闷泄欲的工具罢了,想取代我的位置,连门都没有!”
雪儿给她的一顿臭骂骂昏了头,她实在无法忍受这般的凌辱,啪地一下撂了电话,俯在床头失声痛哭了一场。哭够了,她便给在外边忙着挣钱的顾伟川打电话。她声泪俱下地说:“我不活了,今天我就死给你看!”
顾伟川挣了一大笔钱,正兴冲冲地走在从河北往回赶的路上,让她的这一番哭诉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等他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火气也上来了,气恼地说:“这个骚娘们儿,我看她是诚心让我休了她。她居然敢找私人侦探盯我的梢,胆子也太肥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他生怕雪儿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便在电话里拼命开导她,一气通了四十多分钟电话,直到把那块手机电池打没电了为止。
雪儿其实只不过说的是气话,为那样的女人而死,也太不值了。不过,潘月琴的那番话的确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悲观。说心里话,她跟上顾伟川有其金钱上的因素,但也并不全是为了金钱。这里也有感情的成分,否则她就不会在同样物质利诱的男人面前不动心,而死心踏地地跟着他了。
她最近从一本时尚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对女人的悲哀做了如下的陈述:因为重情,所以女人多悲哀。归纳以下,不外三种,一是爱上了不能爱的人;二是爱上了不懂爱的人;三是爱上了不值得爱的人。爱上不能爱的人,意味着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爱上了不值得爱的人,意味着爱得糊涂。爱上不懂爱的人,意味着感情的浪费。自己究竟是属于哪一种人呢?她也说不准。她发现自己手里捧着的是一颗易碎的玻璃心。她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弄一颗玻璃心,明明玻璃易碎,玻璃心又怎么会长久呢?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莫非又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她恍然省悟,女孩子一旦失去了自身的处女优势,爱情便会像流浪的风一样吹走了。任何再漂亮的女孩,最终的命运都是被抛弃,而这些是不用通过什么其它的另外的方式就可以完成的。因为对于性的尊重是男人对女人的最大的承诺,而顾伟川绝对不是有一个红颜知己就足矣的男人。她也肯定不是最后的一个。对这点,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像他这样的在商海里拼杀的男人,终极选择是物质的世界。因为选择了这个世界,所以他要拼命地天南海北地奔波,拼命地四面八方地赚钱。做生意的男人们用他们大把大把的钞票,印证了男人的力量和男人的选择无坚不摧。商海的男人选择了物质的世界也就选择了激情、财富、奔波、冒险……女人的终极选择是有成就感的男人。为了选择这样的男人,她们选择了柔情、撒娇、考验、保险……而归根到底是选择了物质的世界。几乎没有一个女人找男人是为了寻找贫穷的。在这一点上男人和女人没有根本区别。
今日的雪儿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几度浪漫,在物欲横流之下,她也变得越来越现实起来。她不再相信所谓的爱情,也不再相信文人杜撰的天长地久,当羞涩和婉约已成为已逝的昨日黄花,当赤裸裸的性在女孩子面前不再具有神秘感的时候,任何语言,包括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的所谓如何销魂的性爱语言也会显得苍白晦暗。所谓的爱情就不过是一种年轻的本能的需求,而不会像成熟的男人和性感十足的女人那样生出那么多的情话。
在顾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感到孤单和寂寞,尤其是非典来了之后,她愈发体味到几丝无奈。百无聊赖间,她翻出不久前买的丝绳和《绳结编织》一书。她买的本意就是想以此来消磨时光。前两天,她曾编过一条饰草结的腰带、一只小鹿、一只流氓兔,今晚,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在编一头小绵羊。想来已是羊年了,说是羊年大吉,可从春节一过就不顺利,家里家外都是烦心的事。她手中编的这个小绵羊,也好像在成心和她作对,都快编一半了的时候,方发现这只羊的前腿编错了,不但高低不平,还把蹄子编反了。闹得前功尽弃,还得拆了重来。她顿时没了心情,索性把它扔在了一边。
香港凤凰卫视这时播放的一条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新闻里正在播放位于香港九龙湾牛头角的居民住宅区淘大花园被香港卫生署封闭的画面。所有人眼神中都透着一种恐惧。遭遇非典才知道自由呼吸的可贵,隔着口罩才知道面目真实的可贵。她从电视里得知,这时香港的疫情已经开始升温,凤凰卫视里大都是非典和美伊战争的相关报道。而国内电视对伊拉克战争的报道过热,对非典的报道并不多,却让她大失所望。她选了几个频道,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吸引观众眼球的画面,除了关于伊拉克战事的报道,就是几部言情的韩国电视剧。她每天看都已看腻了,便又把频道转换到了凤凰卫视。这时,一个更令她震惊的消息播了出来:歌坛常青树张国荣已于今天下午6点左右从位于香港中环的文华大酒店25楼纵身跃下,发现后立即被送往香港玛丽医院抢救,不幸的是医院方面回天乏力,不治而亡。她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作为张国荣的歌迷,她情愿相信这只是愚人节的一个玩笑。
凤凰卫视记者是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记者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随即去了香港的玛丽医院,医院对于记者的采访采取了非常谨慎的态度,他们表示:无论是名人还是普通人,他们都无权向社会透露有关病人的具体资料。随后记者和香港电影工作者协会、香港金像奖组委会以及香港艺人刘青云等都去电咨询,他们证实了张国荣去世的消息,并对他的死表示非常“震惊”。最后,记者联系到守候在玛丽医院的一位香港记者,据他透露,文华大酒店是张国荣平时健身的地方。中午时分,他与设计师好友莫华炳共进午餐,一起聊了好几个小时。两个人谈到香港目前流行非典型性肺炎的问题时,张国荣还表现得十分紧张。除了自己戴着口罩,他还叮嘱莫华炳要小心身体,“一定要记得戴口罩”,显示出他对健康问题十分在意,也分外珍惜和热爱生命。午餐结束后,张国荣还驾车送莫华炳回家。不久便发生了他跳楼的事件。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内心里大声呼喊。她此时没跳楼,可她却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跳了,此时她以为自己爱的细胞全死了。她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眼泪,那个站在舞台上令万人空巷的当红歌星,那个在银幕上一展风采的“红色恋人”,怎么会在一瞬间就彻底走了呢?她从电视画面上看到,香港的媒体在8时左右得到了这个消息,随即全城出动,集体扑到了香港玛丽医院,并架好了各种摄像机、照相机和录音设备,预备全程直播。全香港的电视台和电台都在播放张国荣自杀的消息,成群结队的歌迷云集在玛丽医院,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当时的反应。
几乎与此同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出现了一条短信息:“张国荣跳楼去了,非典型性肺炎蔓延开了,香港带着口罩陷入恐慌了,伊拉克的头被战争搞大了——风在吹,雨在下,人们在咳嗽,手在抖,心在跳,广州在感冒,情在吗?爱在吗?你在发烧吗?”
她再也无心做任何事情了,走到窗前,面对着孤寂的夜色,找不到一条逃避寂寞的路。今夜她站在记忆窗口前,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茫然人生,谁是值得自己一辈子深爱的男人,那个人无论多久都不会舍弃对她的温存,但这个人可能来世今生都不会存在。不会有这样一个男人能无论什么时间、什么环境、什么场合,都能粘住她的春心,萌动她的心扉,她此时已经不再对爱情有任何的奢望了。她不禁想起顾伟川大言不惭地说,一位医学家经过研究后说,一个男人一生应当经历五种以上的性。一种是性启蒙,再是性幸福,性的多样性,性的美,长久性伴侣,这五种性概括了男人的一生。这才是科学的解释。她当时便尖刻地说,你现在经历了多少性了呢?你的话也太无聊了,还性的多样性,让你那个性理论见鬼去吧。那天她恰在火头上,因为她的弟弟不知怎么知道了她和顾的内幕,已经退回了她这个月寄的钱,并在汇款附言上说,他已经做了三份家教,那钱是干净的。
此时,她关掉电视机,想静心呆在家里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她在客厅的沙发上惊起。当她拉开门,那个平时很少联系的袁曼玲却出人意料地站在她的面前。
“是你?”她不觉一愣,不由想起自己曾恶作剧似的敲过她的房门,她怀疑她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随即又大度地笑着说,“请进吧,袁姐。”
“不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咱们公寓里的欧阳亦然住院了,她可能得的是非典。”她见到她脸上有一种不安的神色。
“非典?这不可能吧,我今天早上还在电梯里见到了她。”她有些不太相信。
“在这个时候,我怎么会开这个玩笑呢!虽然今天是愚人节,可她偏偏就是在今天上午发的病。现在整个蓝天公寓都传开了,我来给你提个醒,让你注意点。”她说完就走了。
“谢谢啊。”她带着几分感激地说。
雪儿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忙过去关上了所有大敞四开的窗子,在关窗时她发现尽管已接近了十一点,可整个公寓几乎都亮着灯,陷入到一片恐慌之中。她恍然想到欧阳亦然可就住在她的楼下,非典的病毒说不定就在她的头顶上缭绕呢。尽管报纸上说,要开窗通风,可她是不敢相信。一夜的无眠,一夜的担忧,一夜的假想,一夜的惆怅,伴随着她一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