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曼玲喜欢诱惑，说诱惑是生活的动力。她经常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拼命工作。但是当非典真的来了，一切都变得现实起来。她已向他提出减少与他的接触，但他说办不到。
袁曼玲深知“魅力”是女人内在品质的体现，一般说来，它需要青春靓丽为依托，然而青春靓丽并不是魅力女人的唯一要物，女人需要其成熟与她的青春靓丽相匹配。没有成熟的青春靓丽会让人感到像朵娇艳的纸花虽然漂亮，但索然无味。对于女人来说，漂亮是天生的，固然重要，但是成熟则是一种潜在的美，虽与漂亮无关，但却对女人尤为重要。漂亮是一种美，成熟也是一种美，而魅力恰是这两种美的统一。正如培根所说：“美不在颜色艳丽而在面目端正，又不尽在面目端正，而又在举止文雅合度。”这种漂亮而成熟的女人就是魅力女人。她曾与罗学文探讨过这一理论，并问他自己是否符合魅力女人的标准。他说他看中她的正是这一点。他当年之所以对她没有感觉，也不排除她魅力还未形成的因素。他还引出了柏扬的话来佐证自己的理论：“女子必须到了三十岁以上，才能培养出魅力来。”
她笑了，说：“你不要在我面前讨好，‘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你就没听说过这样的话？况且我已经三十有六了。”
学文并不这样看。他说：“魅力与年龄是无关的，柏扬的话并没有错。与魅力的女人交往，男人将会变得更聪明。”
“这么说你是为了更聪明才和我交往喽。”她笑道。
“没错。因为有魅力的女人就是一本男人的书，如果读懂了就会终生受益的。”
“难道你的妻子就不成熟，就没有魅力了吗？你为什么不去读懂她？你的理论很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她一针见血地揭了他的短。
“曼玲，我们之间最好不要再提起她，我们谈点别的好吗？”他的情绪一下子便低落下来。“聪明和魅力是一对孪生姐妹，可有的时候魅力也有排他性的。杨澜有魅力吧，陈冲有魅力吧，可她们的魅力并未能挽救她们最初的婚姻。这就是今天为什么知识界和演艺界那么多魅力女人离婚的原因。”
她无法说服学文，但她仍坚持认为他是在有意奉承她，在讨好她。非典的突如其来，让她也恍然领悟到许多东西，包括以前许多并未看重的东西。先前，她对他的奉承与讨好并无反感，相反还有几分心理的满足。毕竟这是一种情感的诱惑，就像每一个女人都希望男人说她年轻漂亮一样。她喜欢诱惑，认为诱惑是生活的动力。在情感的诱惑中，她曾忘情地陶醉过，她经常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拼命工作。但是当非典真的来了，一切都变得现实起来，她已向他提出减少与他的接触的时间和次数，但他说办不到。
昨天晚上，她在上网时无意中看到有个女孩子的征友启事，感触颇深。她的理由是，我长了这么大，一向很封闭自己，连和男孩子的拥抱和接吻都不曾有过，如果万一得上了非典而不治，岂不枉在人世间走了一回，抱憾终生云云。她若是在平常，看到这样的启事，肯定会发笑不已，可这次，她的神情凝重起来，且不说她是否在网上调侃，这却也反映了非典时期人们对爱情的非常态度。是的，都非典了，你有纯粹的爱情了没有？你有真正的家庭没有？这些都是摆在面前的很现实问题。
她丝毫不怀疑她与学文之间的爱情是真挚的，但这种爱情带给他们的不会是幸福。这种爱情意味着他们将承受着太多精神压力，时间久了，还会闹得身心疲惫，精神紧张，连接吻的时候都可能想着是否隔墙有耳，担心不期而至的邻居敲门声。这种偷情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累了。爱情和偷情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别？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偷情里不乏爱情，但偷情里不全是爱情。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有博大的胸怀可以去包容偷情里的爱情。这种爱情是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但却只能得到很少的补偿。两者的存在在普通人的眼里是不能划等号的，偷情里的爱情远远不如没有爱情的婚姻让人能够接受。
她有时就在想，她在偷情，季大龙也在偷情，两人都心照不宣中做着自己的事情。婚姻的淡漠，让他们都减少了许多对家庭的责任，长期的分居生活以至让他们对这种偷情的事情见惯不惊。不过，这几天，季大龙在美国听说国内非典闹得很厉害，便天天有电话打来。他说，美国人对非典敏感得很，看我们这些在美国的中国人都用一种非典式的眼光，好像我们的身上也带着病毒似的。现在的生意很难做，几乎一切对华商贸业务都暂停了，有的中国公司驻美办事处无事可做，已经打道回府了，我还想在这儿挺一挺，看看还能不能再有些商机。昨天，他在网上看到H市也有了非典病例的消息，便风风火火地打电话找她，恰好她当时去了一家客户，手机又欠了费，害得他四处寻她。最后终于在那家客户里找到了她，便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千万要注意防范，发生了一例就有可能出现第二例，第三例，一定要远离传染源。我说，你拿笔写。”
他的命令性口吻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不以为然的说：“我知道你有钱，可这毕竟是国际长途，没有那个必要的。我这里不会有事的，我们这里虽然有紧张的气氛，但我觉得有点过了，没那个必要草木皆兵的。”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了。我就知道你和国内的媒体一样，对什么都不当回事，可你要知道，得上非典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呀。我说，你给我记”他的果断在此刻挥洒的淋漓尽致。
她心里有些好笑，心说，他远在美国不知都听到什么传闻了，这样神经兮兮的，可人家毕竟是好心，两年前的“9.11”她不也是急成这个样子吗？她没有办法，也只好依他，便随手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了笔和纸，说：“好啦，快点说，这可是办公的时间，人家忙着呢。”
“听好了，昨天，也就是3月25日，美国疾病控制中心和香港大学微生物系宣布，非典病原体是来自猪的”冠状病毒“，这就推翻了一个多月前，中国国家疾病控制中心提出的非典病原是”衣原体“的结论。”
“你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疗专家。”她撂下笔，不耐烦的说，“你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也不要再浪费你的电话费好不好。”
“我告诉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国内对非典病原体的判断是不正确的，这将影响到对这种可怕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的。”
“我说，你才到美国几天，怎么就站在美国人的立场上来贬低中国人了。对一项从未遇见过的疾病进行科学研究是允许有失误和偏差的嘛。再说，对这个结论，国内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和意见的，你为什么就看不到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小题大做了？”他有些不高兴了，“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看，现在世界的信息通信这般发达，任何想堵塞信息渠道的努力都是不现实的。我承认国外对国内非典的报道有偏颇，可这也与国内的媒介对非典的报道忌讳颇深不无关系。人家这样说，你却没有用有力的证据来反驳它，这样一来，我们在国外的人也只好相信人家的报道了。”
“好了，快说你该说的吧。”她说，“现在可不是吵嘴的时候。”她不耐烦地说。
“你记好，第一条，你千万不要到人流拥挤的地方，尤其是医院，当然，除非得了病；第二条，千万不要和从疫区里来的人接触，要远离陌生人；第三条，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都要勤洗手，而且要用流动的水来洗；第四条，千万不要服板蓝根、抗病毒口服液之类的药物，这些都对冠状病毒不起什么作用，可以打几支胸腺肽，最好是进口的；第四条，用过氧乙酸给家里全面消毒，要经常开窗通风；第五条，出门千万要带口罩，不要坐公共汽车，不去人口聚集的地方。哎，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下了吗？”他像将军命令战士上战场一样地追问了一句。
“都记下了。”她拉着长音说。其实，她刚记下了几笔，便不再记了，她发现他告诫的话，都是这几天公司叮嘱员工的话，完全是多余的。她搞不明白的是，他怎么突然间婆婆妈妈的了。
她不禁想，非典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平衡，让许多围城里的人清醒了许多，于是乎，便有多情的人在为失去的爱而心痛，在涕泪滂沱中争先恐后标榜自己是爱神的私生子，是家的守护神，仿佛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但，人是很容易健忘的，非典时期的感情回归，能否持续多久，实在是很难说的。估计很难发生“今夜落花成冢”的哀艳故事，很多人都在心痛过后又去寻找新的心痛了。所以她不再为他的遥远关怀而感动得彻夜不眠，他的关怀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人们往往都是在失去或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他们曾经拥有过的情感，可人们在重新得到这种情感时也会发现曾经缺少的情感原来不过如此而已，于是，他们又忘记珍惜了。
这几天公司里，大家都在私下议论着非典对软件业的冲击。韦总也是一天愁眉不展的样子。他这位从美国回来的软件博士一手创建的天成软件公司规模不算大，但产品的开发上却很有创意，尤其是针对中学生设计的教辅软件有着广泛的消费市场和发展空间。今年初，他曾雄心勃勃地在公司大会上宣布要实现软件设计和生产的三大跨越：今年内占据东北和华北两大软件市场的20%份额，并着手建设H市的软件科技园；明年拓展南方软件市场，建立广州分公司；后年挺进欧美软件市场，开发通信工程方面的应用软件。争取在三年内实现产值翻两番，达到5亿元的目标。这个设想可谓鼓舞人心，这意味着公司员工的收入将有几倍的增长，像她这样的软件设计人员的年薪将达20万元人民币。可非典一来，则完全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大批的订单被取消或被要求暂停供货，原有的产品也出现了积压的情况。尤其是位于华北的几个办事处纷纷来电告急，声言购买力近日急剧下降，产品已有滞销的危险。韦总原本本月去美国考察的计划也被迫取消了。
周芸这几天也轻闲起来，公司的业务往来大幅度下滑，让平日里声言累得要吐血的她也有时间偷着看看时尚杂志和报纸了。她还时不时地溜进袁曼玲的设计室，悄然讲述起她和程勇的事情。她甚至跟曼玲说，她有点后悔当初租他的房子了。
袁曼玲一惊，忙问道：“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找他算帐去！”
周芸憋不住笑了，大声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怕我一不小心会爱上了他。”
“咳，你给我卖的是什么乖，把我吓了一大跳。”她有点哭笑不得了。
“袁姐，你说也怪，要在平时，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从表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这内心的世界就更让人琢磨不透了。我当初是以踏地雷阵的勇气去蓝天公寓租那个男人的房子的，所以就时时处处提防着他。特别是到了晚上，我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卧室的门都锁得死死的，身边还放着一把西瓜刀，有几次，我都做梦给他强暴了，吓得我从床上跳起来，拉开门就想跑，出了门才想起我还没穿衣服呢，就赶紧又转了回来。你说可笑不可笑。”周芸绘声绘色地学着当时的情形。
“你可真够可以的。”她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我原来还以为你是有意去咬钩的美人鱼呢，却原来是个又胆小又馋的小花猫。那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他并非人们印象中的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他的内心世界其实也挺丰富的。平时，大家都忙生活，忙工作，也顾不上去观察别人，得到的许多只是表面的现象，也没有机会让别人观察自己。实际上，也许平时不怎么受人喜欢的人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而身旁那位满脸堆笑的人倒有可能是个黑了良心的小人。”
“好啊，你们是不是都已经好上了，”她大声道，“你可不要上了男人的当。”
“没有的事，袁姐，你怎么能这样看一个人，说几句好话就等于爱上人家了？那我这一辈子要爱上多少个男人啊。”
“可你刚才明明说过，你怕会一不小心爱上了他的。这又不是我的杜撰。”
“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就当真了。”她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其实只不过是开始对他有了好感而已。”
“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就说说你好感的来由吧，让我也帮你分析分析情况。”
“好，那我就告诉你。”她爽快地说，“不过，可不许向外泄露呀。”她叮嘱道。
周芸于是便向她讲起了前天晚上她过生日时的事儿。当讲到程勇向她说的那番出自肺腑的话时，连曼玲也被打动了。她感慨地说：“在非典来了之初，我就产生了这样一种预感，现在人们的灵魂正在经历着一场情感的洗礼，一个人心灵深处的光辉和阴暗都将随着非典的蔓延而暴露。非典过后，人们也许会‘感谢’非典让他们了解了社会，了解了人。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一句中国的老话。但愿非典能把这层肚皮透明化，让人看见里面的东西是红的还是黑的。”
“我的生日就是这样度过的。程勇那天的表现给了我一个全新的印象。已经是很晚了。我还久久无法入睡，我知道他一定也和我一样，今晚无人入眠。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接受他了。只是这种接受是一个朋友之间的接受。”
第二天一早，我起得很早，推开门，见到他正在客厅里抽烟呢，我知道他平时是不抽烟的，他此时一定是心事重重的了。
“你好，休息得好吗？”我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了。
“还行吧，只是有点睡得不踏实，”他冲我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呢？我看你的眼睛还红着呢。”
“没错，我几乎是一宿没睡，望了一晚上天花板。”她嫣然一笑，“谢谢你的那朵鲜花，让我的生日过得有了几分色彩。”
“过奖了。其实我也只是尽了地主之谊罢了。”他淡淡一笑，却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曼玲听了她的讲述，给她支招说：“周芸，我看你的那个小房东八成是爱上你了，你要没那份心思，就激流勇退赶快从那儿搬出去免得害的人家每晚都睡不好觉，得了相思病。如果你还对他有好感，就继续住下去，来个欲擒故纵，日后如果真生成了感情，再谈婚论嫁也好。”
“我现在也说不准我该怎么做了。”她面露难色地说，“也许日后我也很难爱上他。可我又挺愿意和他住在一起，但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尤其是在这个非典时期，要让我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熟悉环境，我会更加寂寞的。再说我住到这儿，和你住得这样近，也好经常来往呀。”
“哎呀，你想住那儿，就住呗，何必说那些理由呢。”她笑了，“真的，你和他目前保持适当的距离也挺好，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你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可以一同遮风避雨，有什么不好呢？你们之间可以相互感受到生命的激越与进取，这不也很好吗？为什么要说得那样直白，把男女之间的正常关系变得那样无趣呢？”
“袁姐，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说的那就是男女的‘第四类情感’。这种情感排在亲情、友情、爱情之后，介于友情、爱情之间，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我好像就处在这样的情感之中。你的定位很准确。”
“我可没你想得那样复杂，还有理论依据。我只是凭我的感受说的。”她又有几分忧郁地说，“我很羡慕你这个年龄，在爱情上有充分选择的时间和空间。可我就不同了，已经做过了一次选择，若要重新选择肯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对你挺好的？”周芸试探地问道，这是一个她积淤在心头很久的问题了，平常也曾拿这事和她开过玩笑，可总不敢正面和她说，这毕竟不是一件可以摆在桌面上说的事情。
“怎么对你说呢，”她清楚周芸指得是什么，沉思片刻说，“我们好上有一年多了，我们曾是大学的校友，虽说不是一个系的，但相互间很熟，我还曾暗恋过他。这次是他找上了我。我的思想斗争过，也犹豫过，可我最后还是和他有了那种关系。和非常男女的一夜激情相比，我们之间的感情基础更牢固些，但目前我们的关系也面临着一种麻烦。我们的关系毕竟不是那种可以光明磊落地走在阳光下的那种关系。我这方面，倒无所谓，季大龙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们就算扯平了。可他就不然了，廖梦莹是个很不错的事业型女人，他们之间虽有磕磕碰碰的，可也没到分道扬镳的份上，对她，我就有点心虚和理亏，尤其是又遇到了非典，人家在医院里救死扶伤，而我们却在这里偷情，心里总有种做贼的感觉。我向他提出中止我们的这种关系，可他却说这办不到。真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