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白头山腹地有个叫吕德的猎户，这天他听说邻村郭志强捕到了一只红狐狸，急忙赶到了郭家。
他一进院，郭志强就乐颠颠迎了上来：“你也是来看那红狐狸的吧？这东西贼精，我连下了三只绝户套，才捉住它！”
说完兴冲冲带吕德来看狐狸，那狐狸通体大红，神色萎靡，看见吕德走近，忽然一瘸一拐跑过来，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滚出了两滴眼泪！
吕德心里一颤，转头对郭志强说：“大哥，我是特意为它来的。这只狐狸你让给我吧，我拿一张白狐的整皮子，外加一对熊胆，跟你换，成不？”说完真的拿出一张白狐皮和两只熊胆来。郭志强听了这话却有点为难：“论理白狐皮比红狐皮还金贵，可这狐狸我答应送给城里的亲戚了，你也知道，这些年红狐都快绝种了。”
吕德打了个咳声：“这话我知道不该出口，可这狐狸，救过我一命啊！”
看郭志强一脸疑惑，吕德说起了一年多以前的事。
那天是腊八，吕德出山办事，回来时天晚了，竟然遇上了“鬼打墙”！天寒地冻，他围着一片坟圈子不停地转，手冻麻了，脚也不听使唤了，心里啥都明白，就是停不住脚。
看看月亮西斜，吕德陷入了绝望，一边转着一边叨咕着：“我死了不打紧，我那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可咋活呀？”忽然，月光下一团暗红的物事飘到了脚下，是一只红狐狸！
吕德早就知道这只红狐狸，它出没在这个地区有好几年了，猎户们都想捕到它，可它精灵得很，每一次都逃掉了。
红狐狸到了吕德身边停下了，抬起头看着他，吕德颤声问：“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狐狸扭身就走，吕德闭着眼睛磕磕绊绊跟着，一口气走出很远才睁开眼睛，已经出了坟圈子，一人一狐走啊走，昏沉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听得一声公鸡叫，抬头一看，前面正是自己的村子。
狐狸一扭细腰，钻进林子不见了。吕德进了家，一头扎到炕上昏了过去。这一次吕德的手脚还有脸都冻坏了，至今脸上还有冻伤留下的疤。
吕德说起往事，动情地说：“大哥，才这东西也认出我来了，我要是不知恩图报，那还是人吗，兄弟求你了。”
郭志强听到这儿，再舍不得也张不开嘴拒绝了，吕德千恩万谢抱着狐狸出了郭家，他看了看幽暗的老林，摸了摸狐狸流血的腿，说：“我先带你回家，等伤养好了再放你回去。”狐狸微微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
2
吕德才进村口就听到自家屋子里传来凄厉的哭叫声，他心里一凛，大踏步跑进屋，果然，妻子小兰正抓着才一周岁的双胞胎儿子的小手往开水里放！
吕德放下狐狸，一个箭步扑过去抢过孩子，小兰吓了一跳，呆呆地说：“洗澡澡……洗澡澡……”
吕德痛心地检查孩子们已经烫红的小手指，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看蓬头垢面的小兰，他的心都要碎了。
入秋的时候吕德和小兰出去打松子，一只大野猪扑倒了他，小兰疯了一样拿着猎刀砍向野猪，吕德也拼死反抗，他们跟野猪搏斗了好久，终于赶跑了那畜生，可小兰第二天就疯了，吕德清楚，那是硬吓疯的。这几个月吕德想方设法给小兰看病，却不见一点好转。
吕德把狐狸圈在棚屋里养了起来，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大红。他每天给它换药，包扎，还用家养的山鸡、兔子喂养它，大红给养得油光水滑，那一身火红的长毛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
过了十几天，大红的腿伤好了，吕德摩挲着大红的毛说：“你伤好利索了，该送你回去了。”他亲热地抱起大红，大红胖多了，沉甸甸的，吕德的手揽着大红的肚子，心里忽然一阵狂喜。大红的肚子微微鼓胀着，那绝不是胖的缘故，它怀孕了！
大红继续待在吕家，吕德对它的喂养更精心了。村民们看着大红的大肚子，都很眼热：“你这狐狸可换得着了！等下了一窝红狐狸，卖的钱够起一座大屋的！”
吕德每次都摇摇头不说话。
说来也怪，自从吕德养了大红以后，每次进山打猎都有收获，小兰也安静多了。村邻们都说红狐有灵，佑护了这一家。
山里的槭树开始变红的时候，大红生下了六只小狐狸，吕德精心地喂养它们。
小狐狸们渐渐长大了，颜色都变得跟妈妈一样，火红火红。各个油光水滑，每天在后院子里扑来扑去的玩耍。吕德却焦躁起来，他出去打猎的时候越来越少，一有空就呆呆地盯着远远的老林。
这天吕德正在清理狐狸的棚屋，忽听隔壁几声脆响，接着就是吵吵嚷嚷，还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他跑出去一看，小兰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个大花裤衩，一手抓一块石头，正在嘻嘻地傻笑。
邻居气呼呼地对吕德说：“吕德，看好你家疯子行不行？看把我家玻璃都砸烂了！”吕德一抬头，可不是，邻居家的窗子碎了好几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吕德连连抱歉，答应赔钱，然后扯过小兰抬手就是一巴掌，嘴里恶狠狠地骂着：“你这个败家娘们，我打死你！”小兰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她没哭，呆呆地看着吕德，忽然扔掉了石头，惊慌地喊起来：“德子快跑！大野猪咬你！”张着胳膊扑过来护住了吕德。吕德心里一酸，眼泪刷地掉了下来，他脱下身上的衣服给小兰披上，两个孩子摇摇摆摆走过来，偎依在他们脚下也是依依呀呀的哭。村民们连连叹息着，散了。
这一夜，吕德整宿没咋合眼，地上扔满了烟头。
3
鸡叫了，吕德轻手轻脚爬起来走进后院，摸着黑把大红用绳子拴好，想了想，又掏出一块布片，蒙住了大红的眼睛，大红温柔的任由他摆布着。吕德不敢多看它一眼，蹑手蹑脚抱出了一只小狐狸，走出了棚屋。
直到天色大亮，吕德才步履沉重地走回家，小狐狸不见了。他解下了大红的蒙眼布，大红满眼睛的疑问，吕德不敢看大红，把自己关进房门，好久没出来。
孩子们快两岁了，都会查几个数了，他们的小手指着狐狸窝：“一、二、三、四、五……爸爸！小狐狸咋少一个？”
到了下一周，小狐狸剩四只了，吕德告诉孩子们，他送小狐狸去找它们的爸爸了，孩子们深信不疑，可大红不信，它的神色越来越狂躁，每次吕德抱着小狐狸出去再空着手回来，大红都敏锐地嗅到奇异的气息，这气息让它抓狂。
时间一周一周的过去，小狐狸越来越少，每当吕德靠近棚屋，大红都龇着牙扎撒着皮毛低吼着，可吕德还是铁了心把小狐狸一只一只抱走，因为，小兰好久没发病了，她渐渐的能干点家务，也不再出去疯跑，昨天，她居然搂着孩子们哭着说：“妈妈不好，让你们和爸爸吃苦了。”这一句话让吕德这堂堂男儿偷偷跑到屋后哭了个稀里哗啦。
这时棚屋里只剩下一只小狐狸了。这天凌晨，吕德抱起了最后一只小狐狸，大红狂躁地挣着绳索，那绳子已经把它的脖子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沟里血肉模糊。吕德一咬牙，抱着小狐狸就走，蓦地大红一声锐叫，挣脱了绳子扑了过来，它狠狠地咬住了吕德的腿肚子，吕德一阵钻心地疼痛，他骂了一句“该死的畜生”！随手挥起手边的猎叉，一下插在大红的左肩，可这大红就像不知道疼似的，咬着吕德的腿肚子死也不撒嘴，吕德狠狠举起小狐狸，用尽全身力气摔在了地上，小狐狸一声惨叫，抽搐几下咽了气。
大红蓦然松开了嘴巴，它扑到孩子的身上，呜呜低嚎着，伸出舌头舔着孩子的眼皮，舔着孩子嘴角汩汩流出的鲜血。
吕德扑通跪在地上，嚎哭起来：“我也不愿意这样啊，大红！可是小兰这样子，两个孩子那么小，我咋办哪！”
就在半年多以前，一个上山采药的老和尚告诉吕德一个秘方，把四五个月大的红狐狸心，切成片，用朱砂焙了，每周吃一个，治疗精神病人有奇效，尤其是新得病的，连吃上五服就见效，吃得越多痊愈得越彻底。
吕德发现大红怀孕的那一刻欣喜若狂，他知道小兰有救了。小狐狸们一天天长大，吕德看着爱子情深的大红却越来越难以下手。他每次都抱着小狐狸走出去很远，再摔死它们掏出狐狸心，可这怎么能瞒得过大红呢？
大红流着泪，叼着最后一个孩子跑进了深山，小兰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吕德的心渐渐安下来。
4
小兰病好以后，像换了一个人，不爱干家务了，每天身上抹得喷香，见到男人就妖妖调调地笑，很快就有几个不老实的山汉跟她勾搭到一起，村邻们都说小兰是狐狸心吃多了，染上了风骚病。风言风语浅浅地传到了吕德的耳朵里，可他认为太了解妻子了，根本就不相信。
这天吕德进山打了一只狍子，扛到半路时口渴了，他趴在山泉边喝水，就觉得眼前一花，溪水里出现了一对光身男女的影子，女的正是小兰！吕德揉揉眼，没错就是小兰！他猛一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吕德飞跑回家，土炕上上小兰和村长正在鬼混，吕德二话没说抬起猎枪，村长机灵地滚了过去，铅弹都打在小兰的身上，有一颗铅弹嵌在小兰的眼睛里，那只眼睛看不见了。
小兰把吕德告上了法庭，同时提出离婚。
吕德痛快地给了小兰手续，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几个人走到白头山脚下，蓦然幽静的山林里一团火红的物事飘过，吕德停下了脚步，是大红，它坐在前方一块大石头上，冷冷地看着吕德，吕德也木然地看着它：“大红，我欠你的，还完没？”几个警察惊喜地喊起来：“狐狐！红狐狸！”他们抬手举起了枪，吕德一声大喝：“大红快跑！”大红点点头，三窜两窜，进了林子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