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公元713年,李隆基想要召姚崇回长安的时候,张说怕姚崇回来阻碍自己的前途,暗中指使御史弹劾姚崇,幸好李隆基没有理会。后来姚崇将张说排挤出京城,两个人的梁子越结越深。这天,姚崇叫来自己的儿子,吩咐他们说:“我和张说不和,好在他这个人生性奢侈。等我死后,他来吊唁的时候,你们把家里所有昂贵的玉器放在我周围,如果他对这些玉器看都不看,咱们家肯定要出事;如果他对哪些玉器特别留意,你们当晚就拿去送给他,请他为我撰写碑文,然后立刻呈给皇上。”公元721年,姚崇死后,张说前来吊唁。姚崇的儿子全程留意张说的目光,发现张说对三四件精致玉器看了好几眼。当晚,姚家公子捧着玉器请张说写碑文。古代请人写碑文,都喜欢请名气大的文士,张说是武则天时期的殿试第一名,名满天下,找他写墓碑的人自然不少。古代写墓碑,即使是朋友之间,也会收些稿费。张说看到姚家公子恭敬呈上的名贵玉器,心头大喜,当下也忘了姚崇如何算计自己,大笔一挥,一篇碑文把姚崇夸上了天。姚家公子立刻将碑文内容上报给李隆基。
过了几天,张说终于回过神,心想自己怎么能便宜姚崇。他皮笑肉不笑地找到姚家公子,提出碑文有不妥之处,想要修改修改。姚家公子说,碑文已经报告给皇上,而且墓碑已经刻好了。张说蔫了,回到家半天才缓过神来,叹了一句,“死了的姚崇还能算计活着的张说。我今天才知道,我的确不如姚崇。”姚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君子,为了争取自己的地位,他用聪明的头脑排除异己。但是,姚崇自始至终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一个为国为民的实干家,他用自己的方法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自然也会得到他人的怀念。有一天李隆基会怀念救时宰相姚崇,当他再一次需要一位大臣以大气魄大智慧帮他重整朝政、治理帝国的时候;有一天大唐子民会怀念姚崇,当他们面对骨肉分离、兵火战乱,需要一位大臣力挽狂澜、重整山河的时候;有一天百年后的大唐官员会怀念姚崇的气魄与智慧,当他们面对崩坏的朝纲,无力回天,一次次缅怀盛世的时候……在后代对开元时代的怀念中,唯一能够和姚崇比肩的宰相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姚崇推荐的宋璟。
魏征转世?开元四年,也就是公元716年,在卸任宰相姚崇的推荐下,远在广州的宋璟回到了长安,再度成为了主持唐王朝政事的宰相。宋璟曾在上一本书中多次出现过,这位外号叫做“有脚阳春”的河北人为人刚正秉直,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他看不惯的,他就敢管。武则天当朝的时候,他敢得罪张氏兄弟;中宗的时候,他敢得罪武三思;睿宗的时候,他敢得罪太平公主。多亏了宋璟平常威望很高,武则天器重他,李旦赏识他。武三思和太平公主虽然看他极不顺眼,但是迫于舆论压力,也只是将他打发得远远的。正所谓邪永远不能胜正,宋璟的“正”最是为人称道。姚崇和宋璟可以算是老同事,彼此了解,相互推重。在姚崇看来,宋璟是有能力继任宰相的;在李隆基看来,帝国的转型阶段才刚刚完成,要为全国官员树立起一个榜样。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好榜样自然会带来好形象,皇帝也是对此深信不疑的,而宋璟无疑就是皇上心中的上上之选。宋璟带着一身重任和期待再次回到长安。
从个性上来说,他和姚崇是有所不同的,姚崇想要做成一件事,得到皇帝同意后,就会立即办理;如果皇帝不同意,那他也要拐着弯变着法儿地让皇帝同意了,然后再去立即办理。而宋璟呢,皇帝同意的事,他会不打折扣,一丝不苟地办理;如果皇帝不同意,那他就要先搞明白为什么不同意,怎么会不同意,然后不管最后皇帝同不同意,他都会逼着皇帝按他的想法办理。比起姚崇的灵活,宋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脑子不转弯,一时间戗得李隆基找不着北。宋璟和姚崇个性虽不一样,对姚崇的政策,他却极力拥护。姚崇的方向他不改变,他要做的是查缺补漏。首先,他争取恢复唐初的谏官制度,贞观政治的清明,很大程度得益于朝廷的清明;而朝廷的清明,是要由头脑清醒的皇帝和敢于直言的谏官来保证的。姚崇的十条建议之中,就有提到皇帝要接受官员们的进谏。现在,宋璟刚回长安,立马旧事重提。他建议,只要有官员向皇帝奏事,旁边一定要有谏官和史官,以免皇帝脑子不清楚犯下错误。大臣如此有干劲,李隆基也不能示弱,他决心向李世民看齐,做个虚怀若谷的好皇帝。
他还别出心裁,在办公桌上放了个金函,专门装有用的谏言。不过,明君的日子不是好过的,很快,他就成了吃黄连的哑巴。有一次,李隆基玩心大起,命人去江南收集珍贵的鸟类,负责的宦官走到哪里,那里的官员就像祖宗一样伺候着。皇帝身边的人,哪个地方官不想巴结?这些宦官一路吃喝玩乐,玩到了汴州。汴州是谁的地盘?是前文说的倪若水的地盘。倪若水是个好官员,也是个有头脑的官员,他既不会让自己地盘的百姓吃亏,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当即,他上书给唐玄宗说:“皇上您派来捉鸟的使者需要地方好吃好喝地招待,让百姓看到,会说您重鸟轻民。”李隆基看了奏折,也对,前段时间刚说要节约,没过几天自己就忍不住花钱,应该检讨。当下,李隆基表扬倪若水一番,鼓励所有大臣向倪若水同志学习,监督皇帝的工作。公元719年,负责观星的官员上报说即将发生日食,太阳要被遮住,这在古代是件大事。唐玄宗想这是不是老天又在警告他?为了表现自己的明君风范,他首先穿上素衣,禁止皇宫内吹奏音乐,减少膳食,想以苦行感动天地。
光是修身养性还不够,李隆基又命令各地审理冤假错案,释放被冤枉的罪犯,打开仓库赈济灾民,人民群众感恩戴德,连呼万岁。该做的都做了,唐玄宗心里得意,自己真是个好皇帝!一边的宋璟冷冷地说:“这些都是陛下应该做的,如果因为日食而做,就是本末倒置。人君应该随时提高自己的道德,而不是在发生灾祸之后才想着补救。”李隆基被泼了一盆冷水,还要连声叫好,他有些体会到当年李世民想要捏死魏征的心情了。李隆基头脑清楚,知道纳谏的重要,即使宋璟说话直了点,他能忍则忍,谁让宋璟有能力呢?不过,一个皇帝总还是喜欢听官员歌功颂德,说说好话,这也是一种激励。可是,这些话李隆基是听不到的。宋璟最痛恨的就是那些阿谀之辈,这样的人,有一个收拾一个。有一次,一位叫范知睿的人写了一篇文章夸赞宋璟,文章的名字叫《良宰论》。范知睿以为这篇文章能讨得宋璟欢心,给自己个一官半职。谁知宋璟读了以后说:“这篇文章谄媚的意思太明显了,而且,文章做得好,就应该去考科举谋求官职,不要私自送给我!”宋璟不光自己讨厌谄媚的小人,也不许李隆基接近这些人,时不时给李隆基讲些“明君应用直臣”的道理。
唐玄宗也郁闷,人的性格不同,谄媚的大臣不一定就是没用的大臣吧?人才难得,怎么能一概而论?没过几天,李隆基发现宋璟比他还爱惜人才,只要有才,宋璟不管这个人脾气性格、和自己有没有仇,一律加以提拔。他提拔人才的方式可以概括为“因才授官”。
比如,括州员外司马李邕和仪州司马郑勉很有才能,但是这两个是刺头,没事就要惹是生非,宋璟就命他们去民风彪悍的渝、硖二州担任刺史,以恶制恶;一位叫元行冲的大理寺卿是个才子,才子不拘小节,当官久了难以服众,宋璟就命他担任左散骑常侍,再让另一位善于执法的官员李朝隐来担任大理寺卿……靠着宋璟的慧眼,政府结构迅速焕然一新。更难得的是宋璟从不徇私,不会像姚崇一样搞小团体,或是提拔没用的儿子。李隆基更高兴了,这天,他赐给宋璟一双金筷子,表彰他的刚直不阿。谁知宋璟的刚直劲又来了,他说只有皇家才能使用金筷子,他不能用,坚决要求李隆基收回赏赐。李隆基好说歹说死劝活劝才让宋璟把这双筷子拿回家。拿回家以后,宋璟也不肯用这双筷子吃饭,而是恭恭敬敬地供在家里。这么硬的脾气,李隆基也没辙。不用金筷子是小事,在大事上,宋璟也经常对皇帝直来直去,没有讲话策略,有时候弄得李隆基火大。幸好宋璟身边有个苏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