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16年,经过了一系列改革之后,长安城再次焕发生机。面对如此情景,李隆基自然是喜上眉梢。宰相姚崇也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他的头号功臣。历经三年的时间,李隆基越发地倚重姚崇,这种倚重已经到了离不开姚崇的地步。为了能随时找到姚崇商量国家大事,李隆基甚至把姚崇的家搬到离皇宫很近的地方。对于这份深厚的君臣感情,有时候也会让冷静下来的李隆基心里不由自主地犯嘀咕。他越是器重姚崇,姚崇手中的权力也就越大;姚崇手中的权力越大,在朝野之中说话分量也就越重。就此发展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也许姚崇真的会对皇权构成威胁。这是李隆基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姚崇工作做得好,也没办过什么错事,可能这又是自己疑心病在发作吧。在这样安慰自己一番过后,李隆基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小事,也让李隆基的疑心越来越重了。大凡官场,难免不会出现各种小团体。武将们会有一批死忠自己的部下,跟着将军出生入死;文官则会培养自己的门生,或者好朋友之间互相举荐,又或者按照地区和出身拉帮结派。
对于这些情况李隆基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武将小团体不造反,文官小团体不祸国,他都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算啦。但凡事都要有个限度,如果这些小团体闹到他的面前,那可就别怪李隆基不客气了。宰相姚崇自然也会有自己的亲信和门生,在这些亲信和门生里,有一个叫赵诲的文书是他面前最红的人。赵诲负责的是一些文书工作,为人机灵。聪明人都喜欢聪明人,这让姚崇对赵诲青眼有加。赵诲把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得有声有色,可以说,单从业务上讲那可真是没什么挑的。不过这个人人品上有点小毛病——贪财。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如果赵诲只是爱财,吝啬些,这不算什么危险,但这个人太贪了,竟然收受胡人的贿赂。事情严重了,有人揭发上告,李隆基亲自审理案件,宣布赵诲下狱。小官收了点小钱,惊动了最高统治者,不论谁来看,这件事都有点小题大做。官场老油条们看出了门道,皇帝这不是审理赵诲,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姚崇。常言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姚崇的智商,在唐朝宰相中数一数二。但聪明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听说赵诲下狱,姚崇竟然跑到李隆基面前求情去了。
姚崇难得天真一次,他认为,赵诲犯的不是什么大错误,自己开了口,皇帝总不好意思拒绝吧?李隆基自有李隆基的打算,他惩治赵诲,就是想查看姚崇有没有在朝臣中拉帮结派的意思,结果姚崇竟然真的来为一个小官求情,正撞到李隆基张好的网上。李隆基一言不发,姚崇还在求情。求情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当时长安大赦,在大赦诏书中,李隆基特别强调,赦免的人不包括赵诲。此外,李隆基特别“关照”赵诲,打了他一百仗,流放到岭南。这待遇,都赶得上结交亲王的罪臣了。姚崇终于清醒了,皇帝不是在打赵诲板子,是在警告他不要和皇权叫板。姚崇终于后悔了,人人都知道丢卒保帅,他姚崇竟然犯了决定性错误,为了一个小卒输了一盘棋。这盘棋输了,就没有从头下的机会了。朝廷已经稳定,皇帝对他的重用也该到头了。救时宰相收拾了赵诲之后,李隆基却没有给姚崇任何异样脸色,依然摆出一副“离不开姚爱卿”的样子。虽然李隆基没对他施过什么压力,不过姚崇还是知道,皇帝这是在摆样子。经过几年的政治实践,如今的李隆基已经成为一个非常成熟的帝王了。在平时他既不会对大臣暴跳如雷,也不会跟这些人推心置腹。
他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好老板,用人的时候绝对不会亏待,当不再需要某个人时,他也会尽量顾及对方的感受,给对方留足面子。他知道,像姚崇这样的大功臣,如果就这样把他主动辞退的话,那样会让其他朝臣寒心。现在只有等到姚崇方面主动辞职,双方都给对方找个台阶下,今后才能和平共处,未来的工作也才能得到良好的延续。李隆基更能肯定的是,像姚崇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了解老板的意图。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姚崇就把写好的辞呈递了上来。李隆基拿着这份辞呈是看了又看,在这份辞呈中,姚崇不但主动要求辞职,连接替他的人都替李隆基想好了。在奏折中,姚崇推荐的这个继承人叫宋璟,由他来继任为宰相,姚崇放心。这时,李隆基又有点感动了,虽然面前的这个姚崇狡猾是狡猾了一点,但他始终在为自己,在为大唐着想,这一点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从祖母武则天的时代开始,姚崇就是一面靠着个人的机智在官场立足,一面靠着他那卓绝不凡的能力为他们李氏王朝保驾护航。自己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坐稳了王位,从始至终,姚崇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不过感动归感动,李隆基可一刻都没有忘记姚崇能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威胁。
宰相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一个人做宰相做的时间太长了,必然会形成只听命于自己的一拨势力,前不久姚崇为赵诲说情就是这么个例子。身为皇帝,必须杜绝可能出现的危险,姚崇这个宰相,他一定要换,不但姚崇,其他宰相也是如此。姚崇干了三年宰相,任期已满,可以光荣退休了。于是,公元716年年底,李隆基批准姚崇辞职,并听从他的意见,让宋璟接替宰相的位置。看到姚崇远离了权力中心,李隆基又成了那个重感情的李三郎。他仍旧让姚崇做三品京官,给了姚崇很高的头衔,有什么事也不忘问问姚崇的意见,给足了姚崇面子。那么退休的姚崇会不会满腹牢骚,抱怨李隆基过河拆桥?不满还是有的,但是,姚崇想到一个刚刚死去的人,突然变得达观。公元716年,李隆基的父亲,唐睿宗李旦去世了。在姚崇看来,李旦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既有在乱世中保存自己实力的能力,又有在现实面前妥协的达观。说到底,聪明人能够把握成功的机会,失去机会后也不会强求,进退得宜,心中泰然。姚崇也有这样的达观。
一次,他问自己的亲信齐澣:“你认为我做宰相,可以和哪些古代宰相相提并论呢?和管仲、乐毅是不是差不多?”管仲和乐毅分别是春秋和战国时期著名的宰相和将领,他们辅佐国君建立霸业。姚崇以管、乐自比,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满意。人以群分,姚崇是个务实的人,身边也没有多少阿谀奉承之辈。齐澣直言不讳地说:“您恐怕比不上他们。”——管仲和乐毅辅佐君王成就霸业,此时的姚崇刚刚帮君王稳定局势。姚崇又问:“那么我是个什么样的宰相?”人以群分,姚崇是个聪明的人,身边自然不会有傻瓜。齐澣想了想说:“您大概算得上一个‘救时宰相’吧。”——能够受命于危难,需要大气魄大智慧。姚崇听了果然没有生气,高兴地说:“救时宰相也很难得啊!”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姚崇能够正确评价自己,齐澣说的话,他不觉得是在贬低。有这样达观的心胸,即使被罢职,也能保持优秀政治家的风度,得到当政者的尊重。一代巨宰身后事那些心理素质过硬的人,不论他们的境遇是好是坏,都能过得洒脱自在。姚崇就是这样一个心理素质过硬的人。姚崇给李隆基递辞呈那年已经六十六岁了,按理说都这个岁数了,也该退休了。
长年累月的体力脑力双重劳动,使姚崇的身心健康早已严重受损,在这个时候歇下来修身养性,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于皇帝最忌惮的那些事,例如结交皇亲国戚、笼络中央大臣,退休后的姚崇从来都不会去做。他也不会像很多退休的老大臣那样,对朝政横挑鼻子竖挑眼,让人看着不自在,尤其是让李隆基看着不自在。当老人知道自己身子骨已不再硬朗的时候,他势必会考虑起自己的身后事,姚崇也不例外,他首先要为自己的孩子们考虑。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贪财,就事先将自己的田地一份一份分给儿子和亲戚。这样在他死后,起码不必担心子孙后辈为了争夺财产而打得头破血流。对于葬礼的举办方式,姚崇保持着和贞观初年官员们一样的态度:薄葬。唐玄宗提倡节俭,姚崇行为士先,为官员们做了好榜样。最后还有一件事要考虑,最近张说回长安当了宰相。姚崇觉得自己死后,恐怕张说要来为难自己的亲人。姚崇和张说的别扭,不是一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