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我亦然记得古龙小说里那位夜帝:武功高绝、才华横溢、英俊潇洒、重信守诺,几尽完美,只一点,风流太过而情人满天下,宛若《天龙八部》里的段正淳,虽是好人,但是贱男。
夜帝说:天下女子,非我尽爱,只是送之于凡夫俗子之手,可惜。
段正淳说:天下女子,新欢旧爱,皆倾心以待,“风流而不下流”。
然后,随着古龙生命层次的“进化”,新式男主出场,天下花朵亦从“占有”变成“朋友”,楚留香原来对蓉蓉、对红袖、对甜儿只是“保护”——不过,金庸用段誉式样的遭遇提出了“两性”质疑:男人的那种保护,能限于友谊耶?
男人风流有两种:受过伤害而“占有”天下花,救世主式地“保护”天下花。不过可惜,那些女人,那些鲜活的灵魂与生命,对于他们都只是“花”。而当一个男人拥有了触摸天下花朵们的能力时,无论是保护还是占有,都是不会放弃的。一个站在强势地位的男人去占有更多的优势资源,是显示雄性力量的表征,也是人性贪婪的隐秘窗口。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原谅他们,也许只能解释为“返祖”——皇帝情结。
黄宗羲有言:“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其实从一开始,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就决定了,那个站在最高位置的男人是可以拥有一切的,包括天下之“花”。
而在那个时代,采花权是被制度化、公开化、合理化的。他们或劫夺,那么多罪臣之女,那么多战争俘虏,本来就是用来炫耀的胜利品;或采选,《长恨歌》里那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深情男主,就干过如此搜罗天下花朵的“淫贼勾当”,大量女子匆匆而嫁也不愿入宫,甚至不惜毁容。
灵珠产无种,彩云出无根。亦如彼姝子,生此遐陋村。至丽物难掩,遽选入君门。……村中有遗老,指点为我言。不取往者戒,恐贻来者冤。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
白居易《过昭君村·村在归州东北四十里》
不过小小的村女,不惜一生瘢痕累累,亦不愿为帝王“花”。
当然,亦有对花朵们最有利的方式——被“进献”。众多权臣们或为富贵,或为权力斗争,或为讨好皇帝,把这些具有才色的花朵进上。她们大多会“好命”,只是好命又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花,亦莫非王有。鲁迅说,历史,就是一场又一场循环……
贞元中,宋氏姐妹以被“进献”的方式入宫。当那皇命来临时,宋氏姐妹终于遇到了她们的“王子”。进宫方式,是最为荣耀的“进献”。
她们是惊喜的,尽管,已选择成为“士子”,尽管,要终身不嫁著书立说,尽管也曾想过以“立言”而不朽于历史。只是……只是皇权所赋予的荣耀,与那家族的殷勤,她们抵不住。在那个时代,你的价值,你作为女人的价值,只有在皇权的金光灿烂里才会夺目耀眼。
她们入宫面圣。
德宗俱召入宫,试以诗赋,兼问经史中大义,深加赏叹。
《旧唐书(卷五十二)》
于是,经历了灰色的窘迫、决绝的变性、站在男人位置上的努力,在历史、时光、社会的巨大交织下,命运女神终于展露出了少许微笑——灰姑娘们正式“诞生”!
童话里,王子跟灰姑娘从此过起了幸福的生活;连现实一点的杉菜,都在跟道明寺结婚以后再无下文;贝蒂好像最后也终结于跟男主结婚……仿佛,以后的日子不需经过说明,必然是幸福的,一定是幸福的。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