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斗开始的时候,我才十二岁。
B派打过来的时候,我记得大人们神色慌张,在黑着灯的屋子里开了会,第二天一大早H派的人就走了。我的父母也匆匆带着我的那个调皮的弟弟一块回老家避风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了。
枪声终于大作的时候,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想看在电影上发生的枪战是如何又展现在真实的生活中的。我正往打枪的地方跑,就被邻居的王妈妈发现了,我母亲把我托附给她了,她从没那么生气地把我喊回了家。战斗结束了,邻居一个胆大的女孩冲到了现场,她对我有声有色地描绘了所见的,尤其是那些中弹倒下还在流血死去的人,她说用手摸了摸,冰凉冰凉的,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见过最隆重的追悼的仪式,就是一个姓池的红卫兵首领因故从楼顶上掉下来摔死了,红卫兵们用五星红旗覆盖住他的遗体,然后军乐队在前面奏哀乐,在大街上游行、声讨。
后来,B派的人终于在一天中午闯到我们楼下的一个人家里。那个人刚从外地溜回来,想看他的妻儿,没想到刚进门就被人告密了,我看见那些人实枪荷弹地把楼下的那个H派的人抓走了,就象战争片子中的某个镜头一样。
我清楚地记得武斗结束的时候,这世界已是一片狼藉,所有的机关、学校,甚至医院都成了战斗的基地,焊着铁栅栏和铁门,地上还丢着钢叉。
从那以后,人与人之间就有了说不清的血腥气,再也看不见从前的那种平和、谦让和彬彬有礼、以诚相待的人际关系了。
而我们这代人小小年纪经历了文斗,又经历了武斗,在长达十年的文革浩劫中,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被毁灭又毁灭了,要重新恢复一个民族文明礼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恢复一个人的残缺的心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