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至轩东西征，南北讨，四处拼杀。他们磕磕绊绊，劳神费力，解决了一个接一个的难题，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险滩。转眼之间，距正式开工已经过了一年。收获的季节到了，天至轩的股东们该分红了。
天至轩开工不久，为解决产能不够的问题，引进了尹炳章等人的资金。当初说好的一年期限，已经到了。在自己分红之前，他们的“入资性质”到底怎么定？这个既被众人关心，又十分敏感的问题，这回，必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因此，天至轩召开了第二次董事会。
当初，按胡敬天提议，有两个方案。一、债转股。二、付三倍的银行利息，连本带利一块儿清算。可是，一年多来，天至轩攻城拔寨，劳神费力，他们的心理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
由于天至轩几次扩大生产规模，设备投入占去了不少资金。因此，虽说业绩不错，但真正账上的现金，并不十分富余。搞生产不是一锤子买卖，想接着往下干，必需留足下一年的流动资金。如果执行第二个方案，把这些人的钱，连本带利一次还清，只能减少他们三个人这次分红的总钱数。这么一来，意味着这次分红，每个人分到手的钱必定减少。执行第一个方案，债转股，那么，老股东们，谁让谁不让？让多少？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个问题上，三个人各有想法。人格的不同，这一次又暴露了出来。
胡敬天此刻，户口、房子已全部拿下，正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不容李、张二人开口，他先亮明观点——可以执行债转股，但这头一年不算。今年只能付给这些人利息，本金不能动。以他们当初入资的本金，按天至轩现在的规模，重新计算，折合成他们的股份，并且，必须从第二年开始计起。
胡敬天办事风格，一贯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当初，天至轩正在“爬坡”的时候，用人家的钱扩大了生产能力，度过了设备紧张的危机。要执行债转股，应当按当时的规模计算呀。到如今，天至轩生意一顺百顺，经过这么多次扩充，规模比一年前大了不知多少。如果按现在的规模计算，这些人当初的那点钱，当然占不了多少股，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
胡敬天强词夺理：
“咱们付三倍的银行利息，这些人也不吃亏。但想把本金变成股份，必须按现在的规模重新算，下一年开始生效。”他很干脆地明着说：
“要是不同意，正好就坡下驴，连本带利一块还给他们，就此两清。”
这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这儿占一丝一毫的便宜。他本意就不想让这帮人在天至轩插进一腿，所以，什么条件苛刻，他提什么条件。但是，胡敬天比谁都清楚，真要是连本带利一块儿清，势必会影响这次分红。他表面上气壮如牛，叫嚣着要跟人家清账，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为的是先定个大调，让李、张二人也跟着他想办法，怎么着才能让这些人明知吃亏，也得就范。
张文至这个人从表面上看，好像诸事不问，其实他心里有一定之规。经过上次的打击，特别是又大病一场，使他要强的脾气，减弱了不少。张文至心里明白，当今是科技时代，文化时代，自己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他干的这一行，本来就是“养小不养老”，自己就是把老命搭在这儿，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的成就。现在大女婿想在天至轩入股，正合他意。他甚至想，有朝一日，把自己的全部股份都转给大女婿，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加上心有不甘，还想再等上一等，再挣蹦两年。眼下这事对他来说，要么自己占便宜，要么女婿不吃亏。总而言之，“舅舅打外甥，都是娘家的事儿”。
李子轩此时心情比较复杂。执行第一方案——债转股，并按当初天至轩的规模划分股份，公平公正，对得起众人。可是，只有他和张文至两个人出让股份，自己的股份本来就不多，这么做，不是变得更少了。如果坚持三个人一起让，必定会和胡敬天闹翻。选择第二方案——连本带利一次还清，也说得过去。但这样一来，留出下一年的流动资金，用于这次分红的钱就不多了。而且，这两条，无论执行哪一条，都堵不上自己那小四十万的“窟窿”。
怎么办？与胡敬天同流合污，良心和面子，又有点儿过意不去。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公正和私欲，展开了一场生死较量。
别看胡敬天是个老粗，真要比算计，十个读书人也未必抵挡得住。其实，他这主意，是个“狗挡狼，两慌张”的事。他分析的不无道理，作为天至轩的股东们，肯定是既不愿意给这些人按入资时天至轩的规模分配股份，并参与今年的分红，又不想连本带利一次还清。最好的办法，今年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了，然后，按现在天至轩的规模重新计算，把这些人的股份压到最低。反之，作为出资这帮人，“落在鬼手里，还怕见阎王”，天至轩的业绩是有目共睹的，他们想进来就得让步，不敢撕破脸面，一拍两散。同时，胡敬天还认定，张文至老迈年高，不足挂齿。李子轩再讲“大面儿”，小四十万的债总要还吧？因此，在这个时候，必须铁嘴钢牙，比的就是心理素质，最后，看谁绷得过谁。
除尹炳章之外，当初入资的这几个人，分散在几个不同的民营企业，在高管层担任着一定的职务，日子过得很悠闲。表面上看，他们好像也下了“海”。可是，与天至轩相比，两种“下海”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些人只不过扔了铁饭碗，并没有伤到其他，可以说，没有担多大的风险。他们只是站在“海”边，脱了个光板儿脊梁，晒得挺黑，浑身上下，一点儿没“湿”。天至轩的人，可是搭进了老本儿，弄得不好，会倾家荡产。因此，对于下海的理解，双方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些“公司混子”，坐在屋里白话行，应付“海”里的凶险诡诈，激流暗礁，无论是承受能力，还是具体办法，哪里比得了天至轩。
开始，他们直接找到胡敬天，要讨个说法。
“当初天至轩有困难，我们可是按入股出的资啊。”
“第一年可以光付利息不分红，但债转股，怎么说也得按当时的规模划分股份呀。”
“按现在的规模算，我们不是亏大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冲着胡敬天叫开了。
胡敬天一翻三角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初用了你们的钱，现在给你们三倍于银行的利息，你们亏吗？”
“亏倒是不亏，不过，当初的目的不是这个。”有人继续掰扯。
“你们拿完利息，这步就算迈过去了。用本金债转股，是现在入股，当然要按现在的规模算了。比如，一年后，你们又想退股，不是还得按那时的规模给你们算账吗？”
众人对他这歪理邪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胡敬天接着又说：
“不错，钱，我们是用了一年，可我们付给你三倍的利息，你们要是觉着合适，咱们接茬儿还这么来，这不比放银行强多了？你们要是不放心，咱们就清账。”
众人一听，忙说：
“不是不放心，当初就是想做大天至轩，我们是按入股的性质才投资的，现在你这么个算法，不成了向我们借钱了吗？”
“那好，既然是这样，我问你，要是我们今年做赔了，你们怎么办？难道这钱就打水漂了不成？”胡敬天追问。
众人一时答不上来。胡敬天接着说：
“不图黎明，谁肯早起。你们要不看好我们，能入股吗？用了你们的钱，也不是白用，不能好事都叫一个人占了。”
“你们的钱，我们付了三倍于银行的利息，你们不吃亏吧？这事儿两清了。现在你们想入股，是觉着我们有这个能力，能为你们赚钱。想入股可以呀，但必须重新计算。”
胡敬天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次交锋，李、张二人一声不吭，胡敬天没给这些人留一点“缝儿”。
人，在利益面前，往往犯糊涂。天至轩这三个股东，最愿意的，是在有充足流动资金的前提下，能多分些钱。最担心的，是因新人的加入，过分稀释自己的股份。最害怕的，是人家连本带利撤走资金。当初入资的这些人，如果能看明白这点，捏住天至轩的软肋，坚持自己的合法权益，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今年不分红，不动本金，先拿利息，然后债转股，并且是以当初入资时天至轩的规模划分。可惜的是，他们只看到天至轩红火的一面，就怕人家不带自己玩儿。听了胡敬天这番话，除了憋气上火，想不出有效的对策。
人，千万不可“精”过头。外人看天至轩“得意狸猫，欢似虎”，都觉着是块肥肉，都想着一旦成为天至轩的股东，后半辈子净等着吃现成的。因此，面对咄咄逼人的胡敬天，几个人一直采取“绥靖”政策。他们真要是抱成团儿，豁出去翻脸清账，事情也不一定没有转机。可是，这些人都怕和天至轩闹翻。推来让去，谁也不敢正面与胡敬天“生磕”。此时，他们寄希望李子轩，盼望着李子轩能主持公道。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活得最潇洒。一种是好人，另一种是坏人。无论好人、坏人，他们心里都没有内疚和不安，一派坦然。不是坏人硬要当坏人，心里承受不住，夜里做噩梦。不是好人偏要做好人，患得患失，活得太累，太辛苦。
李子轩此刻的心情，累极了，也矛盾极了。胡敬天的主意缺德自不必说了，但天至轩主要的营业额全靠注塑车间。胡敬天七姑八姨、堂兄表弟一大帮，惹翻了他，拉起队伍反水，自己一年多的心血白费不说，天至轩也将遭到灭顶之灾。以他对胡敬天的了解，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到那时，想东山再起，做到今天的这等成色，可没那么容易了。同意胡敬天的提议吧，又怎么面对社会舆论。成了和胡敬天一样的人，今后在朋友圈里还怎么混。
李子轩左思右想，下不了决心。此时此刻，他还有一个关键的“心病”，就是那小四十万的外债。胡敬天的主意，对自己还清外债，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正是这个关键因素，严重地诱惑着李子轩。连日来，李子轩吃不下睡不着，心里边“人兽交战”。面对这些人的质询，顾左右而言他，能推就推，一拖再拖。
眼看期限已经过了，渐渐地，哪头儿轻哪头儿重，李子轩想明白了。“生意场上无父子，见利不挣是孱头。”自己半辈子充好人，这回就当一次坏人的帮凶，又能怎样！
这帮人，一开始倒也“众志成城”，没想到斜刺里杀出个尹炳章。这人头脑很简单，军校毕业后一直在军队机关工作，应付官场的能力怎么样不得而知，但商场这套肯定是不行。张文至非常喜欢这个女婿，早晚让女婿接班的意思，或多或少地透露给了闺女。因此，尹炳章不着急，天至轩怎么算都行。心说，早晚不都是我的，丈人的股份被稀释得少，将来自己也合适。军人作风就是干脆，在这个紧要的当口，他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完全同意天至轩的提议。他这么一来，把这帮人可全搁这儿了，怎么办？谁出头，谁出局。天至轩怕的是一块清账的挤兑，一个俩的跳出来叫板，哪会在乎。
随着李子轩态度的明朗，和尹炳章的倒戈，形势马上变得对天至轩极为有利。这些人眼见大势已去，又不想和天至轩撕破脸面，清账走人。毕竟今年拿了三倍的利息，又能正式成为天至轩的股东。股份上是吃了亏，但总算挤进去了。就按照胡敬天画出的道儿走下去吧！
不过，他们觉得就这么着也忒窝囊了，怎么着也得“划个价儿”呀。于是，他们提出一个条件，今后要参与经营，并且要进入董事会。好像只有成为董事，心里才能平衡。
胡敬天历来拿这些虚名不当回事。不是想进董事会吗？来吧！按现在天至轩的规模，你们当初那点儿钱，能占几股？有什么话语权？“凭着几个跳蚤，还能掀得起床单。”就这样，天至轩重组董事会，董事由原来的三个人变成现在的九个人。董事长还是张文至，李子轩想得长远些，当了执行董事。
天至轩兵不血刃，平息了这场风波。“攘外”的事情办完，下一步，该“安内”了。这时，三个人关上门，坐下来，真刀真枪地开始算自己的账了。
